本来初春的晚上尚春寒料峭, 就令人觉得有些阴冷,再加上此刻贺乾渊说得这些话恶毒冰冷,更让林枕棠觉得阴冷入骨。
她几乎浑身都在颤抖,简直忍不住就要哭起来了。
贺乾渊感受到了,他低头,眸光阴沉,“怕什么?我甚少动手。”
这话是真的,他的确很少亲自动手,更多时候,贺乾渊都是坐在那里看着。
“表哥,我、我没有怕。”林枕棠缓了缓,权衡利弊之后,她昧着良心低声道:“因为……枕棠知道,表哥是不会这么对枕棠的。”
但愿不会吧……说实在的,林枕棠心里有些发虚。
而听到这话的贺乾渊,只是冷声笑了笑,他再没有说什么,只环住林枕棠,“睡觉。”
夜很深了,刚刚又被贺乾渊吓了一大跳,林枕棠根本睡不着。
她微微低叹一下,然后想从贺乾渊怀中挣出来,却是没有用,那人不仅将她抱得更紧,还压低声音冷漠问道:“做什么?”
“我、我不做什么,只是在想一件事……”她大睁着眼睛,没有明说是什么事。
毕竟,那种事情自己不太敢问,便只好含糊其辞地想糊弄过去。
“何事。”
林枕棠不敢问,但是……她确实太想知道了。
就这么纠结半晌,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会开口的情况下,突然,林枕棠将这困扰她许多天的事情问了出来,“贺表哥,你父亲……他还在吗?”
问出来之后,林枕棠觉得头皮发麻,她顿时有些后悔。实在是太心急了,明明以后还有机会问,不该此刻开口。
而听到这个问题的贺乾渊,那一刻,林枕棠明显察觉到他的身子微僵。不过很快,贺乾渊就回答了她。
“他死了。”贺乾渊的话语中满是冰冷。
“可我父亲说,他可能还活着……”林枕棠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想知道贺乾渊的父亲究竟是什么人,既然已经问出来了,便要问个清楚。
这么想着,她继续小心翼翼道:“表哥,你父亲究竟是……”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贺乾渊声音冷酷,没什么情感,“对我而言,从不曾有过父亲。”
不曾有过父亲么……
那一刻,虽然贺乾渊什么也没说,声音也一如既往地冷漠,但林枕棠却似乎从中听出了什么。
她低叹一声,然后把头深埋在贺乾渊怀中。
就这个姿势地过了许久,二人皆是一言不发。
突然,贺乾渊的声音响了起来,“明日我要去平阳一趟。”
这件事毫无铺垫,林枕棠不由得觉得有些惊异,她顿了顿,然后道:“平阳路途不近,光去就要一个月的时间,只怕表哥在四月初六赶不回来了。”
“坐马车自然需要一个月。”贺乾渊声音淡淡,“若是骑马,来回不过二十天。”
林枕棠轻声应了一声,然后又低声道:“表哥做什么去?”
黑夜中,贺乾渊的手抚上林枕棠的脸,但那一刻,他声音带着阴冷,“杀人。”
这一次不是自己想大开杀戒,实在是平阳水患一事,不少人居然以此作为契机,想要揽权。
这些贪生怕死、见缝插针的小人,不敲打一下,看来是不行。
林枕棠并不清楚朝堂上的事,她也不感兴趣,只是此刻,她听到了贺乾渊语气中的杀意,想劝一劝,却又不敢开口。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
早晨林枕棠睁开眼的时候,身侧已经空无一人,甚至于床铺都是冰凉的。
想来,表哥已经离开很久了。
不知道他这次去平阳,会不会有事,但林枕棠又仔细一想,那贺乾渊是什么人,她根本不必挂心。
这么想着,林枕棠坐起身,然后叫来青鹊和烟雀,让她们为自己梳妆打扮。
今日阳光晴好。她坐在铜镜前,看着青鹊为自己梳发,突然想起花朝节的时候,她心乱如麻,都没有出门去拜拜花神。
春日已经来了,仔细想一想,她都已经好久没有出过门了。
说起来,自己这么多日子皆窝在家里,都不知道外边的花开得怎么样了,正好今天天气十分好,林枕棠想出去看看。
她正这么想着,突然就看到门外,林琛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
林枕也是很久没有见过林枕棠了,而他得了林玙的嘱咐不许打扰妹妹,便也不敢主动去找林枕棠,只能每天早上在林枕棠的房间周围转转。
今日早上过来的时候,他见妹妹的房门开着,这还是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林琛有些高兴,想着林枕棠是不是已经没事了,那他就能带着妹妹去玩了!
说起来,不就是嫁人?喜欢就嫁,不喜欢就不嫁,妹妹有他们两个哥哥,若是心中有委屈,还怕没人给出气吗?!只要林枕棠给自己说句话,他马上就去打那姓贺的。
他把这话给林玙说了,不但没有得到赞同,还被他好一顿骂,偏偏还说得很有道理,让自己说不出话。
不过不管这些事,此刻看到林枕棠门开着,林琛现在就忍不住想要问问妹妹好不好。
“棠棠?”他不知道林枕棠情绪怎么样,只能小心翼翼地试探着。
听到二哥这样谨小慎微的声音,林枕棠不由得笑起来,“小哥哥,偷偷摸摸做什么?大清早的,怎么想起枕棠了呢。”
听到林枕棠语气轻松,林琛整个人瞬间也轻松起来了,他这次不等人请了,自己笑眯眯走过来,“呀,棠棠是梳妆呢,今日天气这么好,是想出去玩吗?”
“是啊,出去走走的机会也不多了。小哥哥知道,我下个月便要……故此,如今这样在林府的日子弥足珍贵……”林枕棠不好意思地笑了,“因为最近枕棠有些事,我们兄妹三人许久都没聚一聚了,说起来,我刚还想着让烟雀去叫你和大哥哥呢。”
因着林琛早就得了老大吩咐的缘故,所以,林枕棠的那些事情他一概不敢提,此刻听到林枕棠主动这样说,也只是应了一句,然后就自告奋勇去喊林玙,其他的话是一句都没敢多说,生怕被林玙知道后训斥一整天。
他叫来了林玙,然后又吩咐了马车,林玙为林枕棠带了些点心,三个人简单地收拾了一些东西。
就这样,半刻钟后,林玙扶着林枕棠上了马车。
说起来,对于那些事情,林玙不是不想了解,他不让老二问只是怕他笨嘴拙舌地不会说话。
但此刻,林琛在下边骑着马,马车里只有他和枕棠二人,想来是没有什么人能打扰了。
他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看向了林枕棠,轻声道:“棠儿,可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
其实在他开口前,林枕棠隐隐就感觉到了。说实在的,她早就想到林玙会问自己,但她没想到大哥哥竟然比父亲还要沉得住气。
“我是情愿的。”父兄他们不了解情况,自己也没办法详细说明,故此,林枕棠此时也只能点名自己的态度了。她说着话,微微笑了笑,“我也知道大哥哥想对我说什么,但是贺表哥他为人不坏,而且帮了林府许多,我很感激他,哥哥不用为我担心。”
妹妹报喜不报忧,虽然话是这么说的,但是林玙怎么能不担心,他皱着眉头,“贺乾渊不近女色人人皆知,之前皇上因他征战有功赏过几十美人,后来更是要将他妹妹赐给他,但都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棠儿,你要知道,美人他见过的绝不在少数,为何单单对你青眼有加,我是怕他……”
看到林玙越说越激动,林枕棠微笑着抬眼,轻柔出声打断了他,“大哥哥,不必担心,我不知道为何表哥对我不同,但是贺表哥对我很好。”
这句话也不能算是说谎,总之,贺乾渊真的没有亏待过自己。
而听到这句话的林玙,不免有些发愣。
贺乾渊真的对妹妹很好么?他本还以为,林枕棠是满腹委屈,但此刻听到她这样说……
这样自然最好了。林玙也笑了笑,他的笑容中带着温柔,“枕棠既然觉得好,那我自然会认这个妹夫。”
“什么妹夫……”林枕棠还从没想过自己若与贺乾渊结为连理,那么贺表哥还真会成为哥哥的妹夫……
顿时,她面上羞红起来。
她双颊粉嫩,嘴上却不饶人,“哥哥今年年底,也要同我的准嫂嫂结婚了,那这么说,既然哥哥喜欢她,我自然也会认这个嫂嫂。”
听到这话,林玙宠溺地笑了,“你呀……罢了,可不提这些了,今日是要带你去泉山亭看花,那里的海棠花开得好极了。”
“海棠已经开了?”林枕棠有些惊喜,“往年三月中下才开呢,今年竟然开得这样早。”
“是啊。”林玙的笑意温柔而亲切,“今年是暖春。”
说话间,马车不知不觉就驶到了泉山,泉山山势较低,整座山体上都开有各色的花卉,唯有中间设了一座亭台,特名泉山亭。故此,泉山亭是个极好的赏花之地。
如今是花期,赏花的人自然就很多,林枕棠没有想到这一点,看着这一堆又一堆的人,她不禁缩了缩,已经起了回去的心思。
但此时,却听林玙不咸不淡地轻声道:“你如今已与贺乾渊定了亲,棠儿,用不着怕别人。”
听着这话,林枕棠觉得说得不错,毕竟,放眼整个大齐,谁能比贺乾渊更可怕呢。
这么想着,她撩开帘子,在烟雀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
但是,让她没想到的是,她足尖点地的那一刻,原本喧嚣鼎沸的人群,会突然寂静无声。
第55章 夜入闺房的骠骑将军。……
那瞬间, 四周安静的吓人,每个人都看着林枕棠。
这一次大家看向林枕棠不是因为她的美色,更不是为了羞辱她, 只是单纯的好奇。
毕竟, 所有人都想不通,之前这个名声狼藉的妖媚女子, 如今竟会勾搭上大齐手握重兵的战神。
实话实说, 当初小道消息说贺乾渊要娶林枕棠时,这个传言根本没有传开, 因为大齐百姓都是不信的。
直到昨日他们眼睁睁看着骠骑将军府的人们排着长队, 将一堆又一堆的聘礼进了林府,才知道这件事是真的。
竟然是真的!
这个浪荡又狐媚的大齐第一尤物, 竟会成为骠骑将军的夫人, 还是那个不苟言笑、不近女色的骠骑将军!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难不成, 这林枕棠还真能有什么邪术不成?
今日的林枕棠, 在众人眼中明明没什么变化, 却又好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落的贵女, 如今已经攀入云端,有了睥睨众生的底气。
所以,有史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厌恶林枕棠的人当着她的面时,不敢说出一句不好听的话, 唯恐被她记在心里, 告诉贺乾渊。
甚至此时, 有不少曾经当面得罪过林枕棠的,竟然偷着溜走了。
林枕棠刚开始居然没反应过来,她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林玙,“大哥哥,我看起来……很吓人吗?”
她说着话,甚至无意识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以为此刻自己的脸上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
察觉到了林枕棠的动作,林玙笑了笑,他拍了拍林枕棠的肩膀,安慰地开了口,“棠儿,他们不是怕你,是怕贺乾渊罢了。”
说着,林玙握住林枕棠的手,以给她些温暖的力量,“今日是为了赏花而来,那些不愉快的事,棠儿不必在意。”
“嗯。”林枕棠应了一声,她想起过去那些难听的话来,心不免沉了沉,但她的面上却没显现出来,反而笑了一下,“知道了,大哥哥。”
她的笑容灿若春花,这一刻,林枕棠看起来似乎是幸福的,
只是……她装作看不到周围人对着自己的畏惧目光,只转头看向轩榭回廊外的满山海棠。
满山青翠之中,粉白的花瓣星星点点,仿佛夜幕时分满天的星宿,聚在一起显得是那样的浓烈,更奇异的是,这份浓烈中还有一抹醉人的温柔。
空山新雨,海棠花娇。明明不及牡丹绝色,却别是一番让人欲罢不能的清丽。
林枕棠站在亭边,微微抬起手,接住纷纷飘落的花雨。
那一刻,广袖滑落,露出纤细皓腕上的芙蓉玉镯。是贺乾渊送得那对。
眼前的美人面容清丽秀美,却又有着十足的秾丽娇艳,也仿佛这满山的醉人海棠。
她的柔荑接住了一片颤颤巍巍的粉白花瓣,却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又被风所吹走。只剩下林枕棠微微蜷起的指尖。
她想留住这片花瓣。
但是这个心愿却是徒劳,那一片花瓣晃晃悠悠的,又飞向了更远的地方。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林枕棠笑了笑,只是那笑容中,有着无限惆怅。
看着那片吹离自己的花瓣,林枕棠心中万千思绪,她垂着眼静静想着,根本没有察觉到这时满亭的赏花人,都正屏住呼吸看着她。
明明不是娇艳勾人的长相,但那清丽婉约的面容,还有那微蹙的双眉和轻咬娇唇的贝齿……虽未言明,但勾人尽在无声处。
顿时,众人心中思忖着,仿佛明白了贺乾渊为何会娶这样一个女子,
美色难挡,人之常情,倒也是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林枕棠的确秀美至极。
此时,林枕棠根本没注意到身旁人偷偷摸摸的打量,甚至于她的双眼依旧未离过海棠一寸。
说起来……有时候,她是真的很羡慕枝头芳华,只需要这么恣意地绽放,完全不需要活在别人的牵绊之中。它们将这份盛开的夙命铺天盖地、无可阻挡地不渝而行。
它们绝不会像她这样,永远受制于人。
过去,她怕外人对着自己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故此立意要做得比一般人还要贤良淑德、恪守妇道。
可是,结果呢?她得到应有的尊重了吗?
没有,根本没有。她迎来的反而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指责,还有得寸进尺的说长道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