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谢元祐跟着她来到隔壁院子,发现水湿的净房里,仍旧横七竖八躺了一伙儿昏倒的宫女,而且她们的脸上似乎隐约可见一道浅色极难发现的梵文图腾。
这就是...古老的朗萨国相传已久的蛊咒之术了吧?
相传只有朗萨国最尊贵血统的女子,才生而有那种特殊的体质,仅凭借直觉就能催动蛊术。
一开始谢元祐也不相信世间竟有如此离奇之事,昨夜潜进恭亲王府行刺的刺客,一枚植入侍卫身体中的钉子暴露了其朗萨国独有的巫蛊,所以皇帝才会紧急召集大臣前来研究和商议此事。
豆蔻的母亲原是朗萨国最尊贵的巫女,是朗萨国国君最宠爱的小女儿,因为她生来就继承了先祖大巫的血统,拥有最让人吃惊的元古大巫体质,世间一切蛊毒从她出生起就与她的身体并存,合而为一,使得她并不需要养蛊虫,就能肆意按照个人意愿下蛊咒。
那样让人忌惮和害怕的人,在朗萨国国破之后,竟然被大梁皇帝当成了宝贝藏进后宫。
如今豆蔻身上,难道也继承了与她母亲一样的体质吗?
第18章 礼服
谢元祐藏住了眼底的讶色,蹲下来摸着小皇妹的脸颊问道:“豆蔻,你那样做是不对的,你能把她们唤醒吗?”
小豆蔻神色愧疚下来,“对不起,我错了,我这就唤醒她们,向她们道歉。”
只见小豆蔻走过去,系着铃铛的手腕叮叮咚咚地朝宫女们的后颈划拉了一下,那些人就渐渐醒转过来。
“入云姐姐,彩霞姐姐,对不起我错了,我不该弄晕你们然后逃出去的...”小家伙真诚的致歉道。
可那些宫人们又怎么敢怪她呢,只是“啊”地惊呼了一声围在公主旁问:“公主,您不是趁奴婢们昏了闯祸了吧?”
“没有。”小家伙低垂眉眼摇了摇脑袋,彩霞入云她们正要松口气,就听小家伙道:
“我只是窝在哥哥书桌底下睡了一宿。”
闻言,众人望了望公主身上还是昨晚沐浴时穿的单衣,齐齐变了脸色,惊惧地看着太子。
谢元祐吁出口气道:“罢了,这回公主有不对之处,不怪你们。”
众人松一口气。
谢元祐牵起了小豆蔻的手,把她带到了一旁。
“豆蔻,答应哥哥,以后别随便用你这个能力,更不要被别的人知道,好吗?”
小豆蔻似懂非懂地看着哥哥,终于还是点了点头。
行刺恭亲王的那名神秘刺客一直没能找到,紧接着,皇帝新近宠的闵贵人开春之后便娩下了一名小公主。
原先闵贵人见生的不是皇子还颇为失落,但皇帝新得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大绥也终于被我军击得暂时退出边境,加之恭亲王因被刺一事也抽不出心情来与皇帝抬杠,这一连串的顺事,都被皇帝归功于刚出生的小公主。
闵贵人见皇帝每日下朝都必定会到她的住处来看小公主,对小公主的偏爱甚至不比那些皇子少,这才欢喜了。
有一天,谢元祐面色难看地从外头带了一套小姑娘穿的衣裳,回来后就命人给烧了。
然后就见东宫的掌事老嬷嬷跪在太子跟前,一脸气愤地埋怨道:“司衣房那些奴才也太欺人太甚了!怎的贵人生的公主是公主,咱们东宫的公主就不是公主了么?”
“殿下,她们那些人狗眼看人低不给缝制,咱们宫里的老人手艺就不错,咱们亲自来给公主缝制一套!”
一旁的魏舂听了,刚要怪周嬷嬷沉不住气,这公主规制的礼服未经宫中掌衣局女官的绶印,又如何能胡乱缝制出来呢,太子殿下听了又要怪了。
可他话没出口,就听太子点头道:“行,去办吧。”
“殿下!”魏舂情急起来道。
太子扬出一手阻止他说话道:“孤养的妹妹,连一套公主的礼服都要得别人准许才能做,那孤还当什么太子?”
魏舂不说话了。
新制的公主礼服做好后,周嬷嬷带着自己麾下的一众针黹活了得的宫女,捧着一整套大梁公主规制的礼服,跪倒了太子殿下跟前。
周嬷嬷来之前,太子殿下还在为夜里的噩梦睡不好而头撑裂般疼痛,周嬷嬷一来,太子看着嬷嬷身后高捧的一系列小姑娘的礼服,疼痛立马释缓了。
大梁公主的礼服繁复而讲究甚多,通身雪色的纻丝绣银里衣,长度只至及及鞋面的位置,为穿至最里,原本司衣房做出来的只用单层的银线裹边,这一件周嬷嬷得了太子的允许,特意出宫请教宫外一了得的绣娘,用双面法给豆蔻公主里外用金银绣线左右各绣一对金凤,凤鸟嘴里还各用罕见的海珠缀上,显得格外华美别致。
里衣在内,外面先罩一层纱衣,再罩九色线罗的半臂绘衣,此衣裙摆必须拖曳直鞋面一下三尺,裙摆织有翟纹、凤纹一百三十八对,中间以小轮花隔开,裙边镶金。
然后就是最外层的公主翟服,领、袖口、衣襟的侧边和底边都缘以红色,饰以织金凤云纹,玉色纱饰以腰间,配上一连串翠玉配件,束腰。臂部旋绕上长长的软罗纱制披帛,肩部饰珠翠云肩。
最后冠以缀金珠宝钿花的翟冠,长长的六条流苏珠子经以额头覆面,公主垂头沿阶而上的时候,流苏珠串便摇曳生辉,掩盖一底下一张倾城色。
大梁的公主礼服艳丽至此,宏光帝以及先帝时期共二十四位明艳动人的公主都驾驭不了这礼服,生生被压下去了。
就连宏光帝最美艳的一位公主,大公主谢青云,也只堪堪和这礼服平齐而已。
公主豆蔻时年才刚到五岁,在七八个宫女的帮助下,勉强穿好了礼服,戴好了翟冠。
她从帘子后出来的那下,那双大大的淬着光的杏眸就将满身的艳丽压倒下去,使人一开始只能注意到她美得逼人的眼睛。
“哥哥——”她从帘子出来,额前的流苏珠子摇晃了几下,就朝官帽椅上喝茶的兄长甜甜地唤了声。
一旁的宫女发出了“啧啧”的叹声:
“公主年纪小小的,穿上礼服就有这等风采,长大后肯定又是另外一种光景啊。”
“这也太好看了吧,这礼服大概就咱们公主能穿如此好看了...”
“公主长大一定惹那些王孙公子争破头颅了。”
谢元祐一边听着宫人们私下的赞叹,一边用茶盖隔了隔茶沫,眼尾垂下慢悠悠地抿茶。
“哥哥!我好看...”小家伙微扬的稚童声刚落,按捺不住朝哥哥奔去的步子迈动得太大太快,踩了长长的裙摆整个人“噗”地摔倒下来,额前珠串乱撞差点打到眼睛。
谢元祐“砰”一声摔了茶碗和一众宫人慌忙赶前。
“呜呜,哥哥,这衣裳一点也不好!才走两步就跌了!”小家伙两腮不满地鼓起。
谢元祐看她现在这个样子,发髻散乱,珠冠乱打歪在了一旁,衣服皱巴巴的,不由蹙眉扶额道:
“豆蔻,可还记得哥哥曾教你,公主要怎么走路了么?”
小豆蔻瞪大眼睛抬起小脸,心下一惊。
对了,她怎么这么快就忘了,难怪她说怎么穿这衣裳一走就摔了,原来是走路的姿势不对。
“哥哥教过你的,又忘了。”
看着哥哥正经板起的脸,小豆蔻心虚了。
之前哥哥特意叫了好几个宫女和老嬷嬷在她跟前,一遍又一遍给她讲解这走路的姿势呢,当时哥哥问她看懂了没,她一直笑得前俯后仰,却一个劲点头回答说看懂了。
“所谓的看懂就这样?”
哥哥的眼神冷冷的,看着有些可怕,小豆蔻垂下了头。
哥哥不知何缘故又生气了,豆蔻趁着宫人不备,悄悄地溜进哥哥的书房,躲进放书的柜子里。
谢元祐的书房有许多安置卷籍的柜子,柜子设有镂空花纹的柜门,豆蔻时常把里头某一格的书垒到一边,腾空出一格,自己钻进去缩成小小的一团,等待哥哥发现。
可今夜豆蔻等了好久,哥哥就是不来打开柜门。
哥哥他点着灯坐在书案旁,剑眉轻蹙托着头,一副痛苦的表情,他是不是脑袋又疼了?
豆蔻悄声掀开一点柜门,然后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谢元祐的头疾是老毛病,自打他四岁以后就时常犯,疼的时候能疼得想去撞墙来缓解,好些宫医都看过,却都摸不准病灶和缘由。
今夜他的头疾发作,痛得越发厉害,刚才坐在这儿简直疼得天旋地转,压根看不下文书。
案台上高高垒起的那叠文书还急需处理,处理不完的话,明日朝堂上,今儿个还大声嘲笑他的颢国公该又要借题发挥了。
“殿下,是否要用些药散?”一旁的太监担忧地问,魏舂立马朝他瞪了瞪眼。
太子这头疾不管喝什么药都压不下去,只能用一些镇痛的药散勉强压下去,但是这些药散用多了容易让人迷失理智,太子已经好久不曾用了,一般只有在重要的场合,例如祭祀或者重要的朝会上才用。
那小太监也知晓今儿个朝堂上,太子殿下和颢国公在皇帝面前打赌,他们太子被嘲笑的事,所以这会儿看着太子头痛得做不了事,心下也跟着着急。
“不...让孤一个人安静待待...”谢元祐眯眼把手一挥,示意两人退下。
这时小太监已经看见从柜子边像猫一样走来的小公主了,他正要开口,魏舂连忙示意性地摇了摇头,拉着他退下了。
第19章 谢含芷
谢元祐习惯在疼得最难受的时候一个人待着,这时的他已经疼得脸色苍白,汗湿夹背,闻听后方有搬凳子发出的磕碰声,以为魏舂等人未走,连忙喊道:
“孤不是叫你们退下吗?!”
身后窒停了片刻,随后,一双凉飕飕的小手犹犹豫豫地按揉上他的额尖,身后嗅到了一股桂花奶乳的香气。
谢元祐快要膨胀炸裂的世界里突然渗进了一丝清凉,世界慢慢就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他绷紧得能夹死苍蝇的眉心已经渐渐松动下来,倦意一点一点袭来。
“豆蔻...”不知过了多久,谢元祐才意识到身后有人在给他按揉脑袋。
“哥哥...”小家伙终于被发现后,紧张又乖巧地退至一旁。
“哥哥你不要生气,豆蔻回去一定好好练走路,好不好?”乖得不行的童音怯生生道。
“哥哥是被我气脑袋疼的吗?”见哥哥没说话,小豆蔻又歪过脑袋问。
“不是。”谢元祐终于拉过她小手,让她坐在自己身旁,“哥哥不是因为你,哥哥有事情要做了,我叫人来带你回去吧。”
“不要!”小家伙立马拧头不答应。
“我会安安静静待着,不吵你的。”小家伙抬起明亮的葡萄眸道。
“哥哥脑袋又疼时,我还能帮你揉揉,不赶我走好不好?”怕他不答应,豆蔻连忙又施以利诱道。
谢元祐失笑:“你一个小东西能抵什么用?不疼只是我忍过去了而已。”
豆蔻恹恹地从凳子跳下,往自己的小院子去。
说来也奇,豆蔻走后不到一会,正忙着处理手边案子的谢元祐又感觉到了噬髓般的疼痛。
“魏舂!”谢元祐不得不抱头呼起人来,“把公主叫回来...”
小家伙的手指尖仿佛有什么神奇的良药注入,每每头疼被她轻触一揉按,一会儿就能缓解痛楚。
就这样,早上料理完案桌上一堆的文件时,小豆蔻早已枕在谢元祐的膝边,盖着他的外衣睡熟了。
谢元祐好笑地低头看了眼睡得粉腮扑扑的家伙,轻轻抱起,把她安置在自己的床,然后才呼人进来给自己洗漱,准备上朝。
谢元祐走后没多久,天亮了,入云和彩霞终于过来接回小主子。
如今她们已经习惯主子时常跑来太子寝殿,反正太子不会过多责怪,小主子又惹得太子高兴,她们自然也放松不少,只是每回叮嘱好主子千万不要睡地上,照顾好自己不要冷着、磕碰着就好。
可今儿她两人过来的时候,心里好像不大高兴。
“公主,今儿一早陛下派人来说,今日来不了!”
彩霞一边说着,脸上还有些忿忿不平。
“来人说陛下事情繁忙,可周嬷嬷差人前去探听说了,陛下其实是昨儿听说闵贵人的小公主会翻身了,所以今儿改去看她了。”
一旁由她们伺候着穿衣的豆蔻一脸迷懵:“今日陛下为何来?”
入云“啊呀”一声道:“公主!您忘了么?今天是您生辰,上回清明之后陛下来东宫看您时,不是跟您说好等您生辰再来看您吗?还说要给您送生辰礼呢。”
“好像...是吧?”豆蔻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
“那他不来就不来呗!我又可以玩耍了!”随后豆蔻爽朗地咧开了笑。
两名宫人摇了摇头,也不知该说公主缺心眼,不懂得抓住圣上的好处,还是该庆幸公主没有因此而难受。
自己的生辰先前哥哥有跟她说过,这个她还是记得的,所以回去自己的小院之后,豆蔻就忙着让彩霞和入云教自己走路,和练□□的仪态,打算待会哥哥回来和自己庆生时,给他一个惊喜。
至于那个所谓她的“亲爹”皇上,说真的,她和他不熟,虽然他有来东宫看过她几次,也抱过她,但她总觉得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亲近不了,也不过将他当作一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罢了。
朝堂大殿上,颢国公原先打赌太子殿下一定不能办妥的事,如今有完整的一系列方案搁在了他眼前,颢国公面色顿变,不得不接受。
皇帝看了看太子发青的眼底,道:“太子昨夜熬一宿了?”
谢元祐微一颔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抱手面向颢国公:“如此,国公该履行承诺,不予反对孤提议让洛姬之女记入皇家族谱,正式冠以十一公主之衔了吧?”
“十一公主之位已经是闵贵人的公主了,那个妖妇所生之女...既然这么多年都没有来得及承认,现在才上族谱难免惹世人非议,不若陛下就把其当作义女,冠以郡主之位吧。”颢国公当时和太子打赌的时候没有想过年仅十三岁的太子殿下真的能把事情处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