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就是简单。
彩霞听公主将自己跟太子和入云并列一起的时候,感动得差点哭了,可听到后半截话,却又哭笑不得起来:“公主您这是...为了几件吃食和玩意,把您太子哥哥给卖了呀。”
太子殿下最近每天都待在东宫不能出去,东宫外头也有大把的守兵看着,不准里面的人肆意出入,但太子还是每天都很忙。
宫人们说,太子殿下寝殿的灯每夜都燃足一晚。
豆蔻听说昨夜太子头疾又犯了,宫医们和大把大把的药材连夜经由守兵处进入了东宫。
看来哥哥这回疼得很厉害了。
豆蔻连忙揣了几个小抱枕,又想往隔壁跑。
入云叫住她,可蕴儿则笑眯眯道:“入云姐姐,公主心挂殿下,不去看一眼恐怕还闹腾,蕴儿陪她去,有事的话会规劝公主的。”
入云不敢作声了。
面前这一位,虽然如今也是公主身边伺候的宫女,但她是皇上送来伺候太子的。
虽说同样是伺候,她的身份其实和入云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但有这一层关系在,如今却又当了公主的人,老是感觉怪怪的。
蕴儿陪着豆蔻到隔壁看太子。
此时大殿中,宫医站了有好几个,端着珍贵药材的,从殿内排着队到了殿外。
十三岁的少年殿下则侧身斜靠在围子床上,不怒自威的凤目微眯着,眉间皱得紧紧,不时还见额尖抽搐。
看起来这回头疾应是犯得凶了。
“哥哥...”小家伙见哥哥难受,心里酸了酸,抱着小枕头迈开步子跑了过去。
“哥哥,你把头枕在这,豆蔻帮你揉揉。”小家伙将一堆小枕搁在太子跟前道。
谢元祐不想再让人看见豆蔻的能力,沉着嗓子嘱所有人退下。
这时,他身侧的小枕滑落,蕴儿好意帮太子捡了一下,谁料太子突然眉目一沉,颇不喜地瞪了她一眼:“下去!!”
吓得蕴儿心肝发颤,手里的软枕摔了下来。
豆蔻没有留意蕴儿,只一心想撑着床架子翻上去,结果不甚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公主!当心!”薛蕴儿惊呼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就扑过去接住了豆蔻。
豆蔻朝她展颜笑着道了谢。
可太子殿下对她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薛蕴儿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
其实蕴儿真的挺喜欢豆蔻的,她进宫之前就曾听说过关于寒月宫的事,幼时的她还为洛姬那个不足月生下的孩子而感到难过伤心,因为这让她想起自己姨娘所生下没多久夭折的一个同胞妹妹。
所以蕴儿是打从心底里疼惜豆蔻的。
只是,她也是有私心的。尤其今日看见宫医带着流水一样的珍贵药材进来,她就知道,太子还不是被放弃的那个,她只要被太子看上,她就能带着她姨娘过好日子,再也不用被人欺负了。
小豆蔻板正着身子跽坐着,一边伸出葱白似的小手指,替哥哥按揉额侧。
“哥哥,昨夜疼得那么厉害,你为什么不把我叫来啊。”豆蔻吸了吸鼻子道。
“也不是很疼。”躺在一堆软枕中的少年语气无澜道。
“你骗人!”小家伙气鼓鼓道。
“就是...最近要完成一些事情,耽搁不得的。”少年被小姑娘按得神经稍微松动下来,没那么疼了,于是睁开双眸看着顶头的承尘道:
“哥哥不叫你,你看看自己,今年六岁了,个子才那么一点点,三岁孩童也比你长得高,平时也不好好吃饭,整天挑三拣四。哥哥若是半夜把你叫来,耽误你长高时间,不得罪过大了?”
果然是她哥哥,这种时候也能找到机会训她不好好吃饭、挑食。
小家伙决定把嘴巴闭紧,只乖乖地帮哥哥按揉。
让豆蔻按了一会儿,谢元祐就将魏舂唤了进来。
魏舂捧着一堆文书呈上来,担忧地道:“殿下,您都如此了,还是先担心自己的头疾吧,这些事情...大可等您好了再说。”
谢元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魏舂就知道是自己多话了,但是关乎殿下的身体,他实在不得不提。
“哥哥,你不是说以后不用上朝,不用出去,那为什么还要做这些事啊?”小豆蔻不明所以道。
谢元祐这时转过头来,抚了抚小家伙的额发,道:“豆蔻,你马上就有机会穿上公主的礼服,到外面转一圈了。等哥哥把手里的事情完成,就能带你出去。”
豆蔻一听,连忙拧头道:“不!豆蔻不要出去!只要有哥哥陪,我哪也不用去!”
外边那个世界,她虽然好奇,但是,那里的野蛮人也多。
“不,这回你一定要去。”谢元祐叹息道:“要让外头的人知道,你是够资格穿公主礼服的人,要让他们臣服,那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魏舂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明白,太子殿下被软禁了依然努力地帮皇上处理这一项棘手的难题,熬夜到头疾发作也要找出突破点,就是因为他要用这项任务来跟皇上换取他想要的事。
大绥狼子野心卷土重来,想用大绥边境一个广袤之地换取大梁一小块土地。太子把一项朝野无人敢去碰并且头疼了好久的应对策略,完整地梳理,并且把每一项政策措施落实到位,以确保能让绥人同意的同时,大梁占尽优势的工作,来换取小公主如期进行册封大典。
那样的好事,皇上又如何能不答应。
到了公主册封大典当天,豆蔻心里忐忑,由哥哥牵着手,走出了东宫的宫门。
宫门处层层押守的侍卫今天也让开了道,让一辆轿子抬了进来。
这些都是谢元祐熬了好几宿忍着头疾发作换来的,待他参加完皇妹的册封大典后,就又得回东宫软禁了。
小豆蔻穿上兄长替她准备的一整套礼服、冠冕,和兄长共乘一轿。
一路上虽然她小手紧张地攥握着哥哥,都握得渗出了汗,但依旧乖巧地端坐着,丝毫不失仪,小身板挺得直直的。
“哥哥,一会我不会给你丢脸的,但是...他们真的不会拿鞭子打我,或者抓我吗?”豆蔻担心道。
谢元祐听了小家伙的话,眸有痛色,今后他就要被软禁在东宫,失去太子名衔以外的一切实职,虽然他有信心假以时日他还能要回一切,但现在除了有双手能握紧她以外,确实什么也没有。
“一切,有哥哥呢。”谢元祐摸了摸腰间未来得及被收缴的佩剑,轻声喃喃道。
朝阳殿上,早已经聚满了人,今日册封大典是有皇上和皇后亲自主持,座下列满的,都皆是皇家的亲戚。
年仅六岁的十一公主仪表优雅穿着礼服踏入殿堂的一刻,两旁座列间的目光齐刷刷朝她看过来,所有人的注意都只放在她一人身上。这册封大典举行得空前隆重,期间还有不少艳羡的声音。
这是豆蔻第一次看见那么多人,她下轿的那一刻,就有些怯场了。
“哥哥...”豆蔻仰头朝哥哥投以了无助的眼神,把额前的流苏带得啷当乱撞。
哥哥用力握了她手,给她鼓励后,就由宫人带着往一旁就座了。
殿乐的钟鼓敲击响了,有宫人开始咏唱起来。
小家伙握了握拳头,咬紧了牙关,心道:这时候不能害怕!不能给哥哥丢脸!
她鼓起了勇气,脸庞被流苏半掩,用在东宫苦练了数十回,被裙摆羁绊数十回才练成的步履和姿态,一步一步拖曳着裙摆往前。
每一步都恰到了好处。
流苏覆额之下,小姑娘惊人的美貌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四座下一些公主和贵女开始了窃窃私语。
“她那件礼服,跟寻常公主的礼服有些不一样,好像...比较好看。”
“听说不是正规由掌衣局绶印做的,是四皇兄让东宫的人做的。”
“我们平常连见皇兄一面都难,凭什么四皇兄对她特别好呀?”
“你们有听见吗?刚才她管四皇兄叫‘哥哥’呢...”
豆蔻自动屏蔽了这些声音,此时她的目的就是,保持好最优雅的姿态,等待这场册封结束,就可以天天拉着哥哥在东宫玩耍了。
她一定能做到...一定能做到的。
好不容易熬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宣读完,皇上和皇后的信物即将端到豆蔻面前,可这时候,殿外突然闯入一个穿浅绯官服的老头,手里握着一把短匕,趁着人群慌乱,疯了似的朝豆蔻冲过来。
谢元祐当时离得比较远,来不及上前,结果就被那老臣挟持了小皇妹。
“皇上!!妖孽惑世,怎可让一个妖孽当公主啊!!”
那名老臣是名五品的言官,碌碌一辈子仍生不了官,是因为他过于犟硬的性子,属于官场上吃力不讨好的那一类,皇帝最烦这一类人,不会转弯子。但由于此类人对自己要求极严,少有过错,又构不成威胁,便只好一直待在原位,不贬不升。
“钟恪,你好大的胆子!那是朕的女儿,怎容你说是妖孽?”皇上立马大怒起来。
“朗萨国孽余之女,这实乃非我大梁之福啊!臣劝陛下还是将其贬放了,不然的话...不然的话...”老臣勒着豆蔻的脖子,盯了盯旁边的殿柱。
“不然的话,今日老臣就带着这个妖孽一同撞死在这根柱子上!也算对得起先皇了!”
豆蔻被人勒得脸儿绯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神一直盯着欲冲出人群却被大堆侍卫拦住的哥哥。
她乖巧地垂下了颤抖的双臂,放弃挣扎,她记得上回遇厄时,因为自己的自保,就让哥哥被关牢里几天,然后东宫门外还守了一大把的人不让哥哥踏出。
她虽然喜欢哥哥能天天留在东宫陪她,但她也察觉到哥哥并不高兴。
这一次,她不能再用那种能力了。
“豆蔻!”全场惊吓慌乱,还有杯盘打翻的声音中,她听见哥哥喊她的声音,皇家的侍卫开始闯了进来对她和那个挟持她的老头举起了利刃。
她觉得被人勒得呼吸不畅了。
她轻轻的...抖动长睫闭起了眼睛。
然后,眼前一道金属划空的光亮,脸庞上沾染了一些温热的液体,腥腥的。
场中的惊吓和慌乱声如被掐断般停滞了。
等她把眼睛睁开,就发现刚才挟持着她的那个老臣身体被长剑贯穿,倒在了她跟前的血泊中。
太子谢元祐就站在离她十步远的位置,径直将手里的剑掷穿了她身后人的身体里。
此时少年脸色阴翳,双眼赤红,胸膛喘息起伏着,身上散发着那股子厉寒的狠劲,宛若阴界阎王,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得闭紧了口。
那臣子的鲜血溅到了豆蔻的脸上、礼服上,还有一旁的柱子上,格外骇人。
她愣在原处,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的血,大大的眼眸里满是错愕。
全场寂静大家都不敢动作,唯有旁边走出来一个穿着一身青缎长衫的九岁少年,少年面容宛若三月暖阳温和,朝她递了张帕子,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公主,擦把脸上的血吧。”
皇帝命人将尸首抬出,嘱人清理好现场后,册封大典继续进行。但在场的气氛明显凝沉了不少。
册封典礼上就有老臣子因为她而毙亡。纵然在场的人不提,豆蔻也明显察觉到了周围眼光的变化。
皇后见太子执剑杀掉老臣后,皇帝也未说什么,不由就对太子更加忌讳了。
尤其是,得知太子居然能查到白大人那...
册封大典临到尾声,皇后小窦氏笑着夸了豆蔻几句,就开始撺掇皇帝道:
“陛下,妾实在喜欢含芷喜欢得紧,今日一看,倒觉得她与臣妾的外甥颇为相配,不若陛下就趁此机会,给两人指个娃娃婚吧。”
谢元祐一听,脸色登时大变。
皇后的外甥,那只能是她那个嫁于世代书香傅家的同胞庶妹的儿子,傅珞灵了。
他记得这时候的傅珞灵还不是一个能入众人目的少年,这时候傅珞灵的父亲,大概只是一个户部禀笔的小官员吧。
大概要到傅珞灵十六岁连登三甲考上状元之后,此人才崭露头角,渐渐受皇上重用,连带着傅家起来。
现下宫宴他有份参加,不过是因为他现在是五皇子的伴读而已。
上辈子谢元祐看中了他,一心谋划把豆蔻许给他,是看中他秉性正直不阿,尽管与皇后关系更近,却不会在朝中乱站队。
更重要的一点是,他认为傅珞灵对豆蔻用情至深,是唯一能用生命护着豆蔻的人。
但他错了。傅珞灵心里,有比豆蔻要重要的东西。
所以,这辈子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豆蔻与他产生任何关系了。
第28章 头上辫子
皇帝把傅珞灵叫出列来让豆蔻看看, 豆蔻眨了眨眼看面前的小哥哥,这不是刚才给她递帕子的小哥哥吗?
“含芷,朕把你许给这位傅家的哥哥, 可好?”
因为上几回的事,皇上觉得对这个女儿多有亏欠,所以指婚的事便先询问豆蔻的意见。
豆蔻闭紧嘴巴不敢说话,又转过头去,看了看哥哥的方向, 她不敢胡乱说话,就怕会触犯了什么。
刚才的事情她到现在都还没平复下来呢。
“不要害怕, 含芷, 告诉父皇,你想不想跟这位傅家的哥哥一起玩?”皇帝见女儿的表情,明显是刚才吓着了, 现在宛如惊弓之鸟的神情让他格外疼惜, 说话的声音也不由低柔了下来。
豆蔻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止不住地向后望。
而她的太子哥哥却依然一副难看的表情, 用想吃人的眼神看着她对面的这位傅家的小哥哥。
“你不用看你四皇兄的意见, 你就告诉父皇,你喜不喜欢这个哥哥?”
豆蔻一直在看谢元祐, 没留意细听,乍听之下,以为皇上在问她喜不喜欢她的哥哥。
“哥...哥哥?我...儿儿臣喜喜欢哥哥呀...”豆蔻目光还胶在谢元祐身上道。
“如此甚好,那朕便...”皇帝高兴地一敲手心准备下旨,谢元祐黑着脸,立马“唰啦”一声从人群中站出。
“父皇,皇妹年幼, 今日之事也吓坏了,现在宴席差不多了,儿臣想尽早带她回去歇息,请父皇恩准。”谢元祐下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