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小家伙趁夜溜出去好久,她独自坐在公主寝室,帮豆蔻挡了好几回入云要进来的情况后,薛蕴儿才恍惚道:糟了,好不容易逮到那么好的机会,她怎么就轻易给放过了呢?
薛蕴儿给豆蔻批的小外袍是件玄灰色的,也夜色的笼罩下,不大显眼,加之太子寝殿那边如今手忙脚乱,她沿着游廊的墙壁,走几步就像只壁虎般贴着墙,不一会就成功溜进去了。
小家伙刚溜进来扑倒她太子哥哥跟前,眸里噙满泪花那下,魏舂愣了愣,想命人拉开小公主,把她抱到隔壁去。
若是被殿下得知谁不知好歹放小公主进来,定然有的受了。
“哥哥!哥哥!”小家伙被抱起往外走的时候,双手拼命扑腾挣扎,把脸蛋都挣红了。
“公主,乖一点哦,殿下现在不舒服,您别闹哦...”那宫人一边哄着小豆蔻,一边将她抱回隔壁。
可魏舂在听见小公主高声喊哥哥的时候,太子殿下有那么几瞬间安静了下来,可以任由人灌药了,可等小公主离开视线范围时,太子就又扭曲起身体挣扎起来,一把将四旁的人全抡在了地上。
“等一下!”魏舂朝门槛边的人喊道:“把公主抱回来。”
小豆蔻被重新抱了回来后,她端坐在哥哥的榻前,哭得脸上红扑扑的,不停地用手背擦眼泪。
“哥哥,你睁开眼睛看豆蔻一眼好不好啊?我很害怕...”小家伙抽抽泣泣道。
“你不睁眼,把药喝下去呀,喝下去你就睁开眼了好不好?呜呜呜...”
“豆蔻只有你一个,你睁眼看看我呀...”
小家伙在床头哭,魏舂趁机将重新煎好的药碗端了过来。
“公主,你能试着喂殿下喝下去吗?我们都喂不下去呢...”魏舂央求道。
豆蔻又擦了擦泪,吸着鼻子把碗端过,瓮着声应了声。
床上躺着的少年如今明显安静下来,小豆蔻哭得连带执勺子的小手臂也一抖一抖的,等勺子来到太子嘴边时,明显只剩半勺了。
“哥...呜呜嗝...哥哥,豆蔻喂你...嗝...喝...嗝...喝下去...”小东西止住哭,但还在不停打着嗝。
勺子撬开唇边喂下去,神奇的是,大伙儿忙活了大半夜都没能成功喂得下去的汤药,小公主一来就喂下去了。
看着太子喉间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魏舂高兴地喊了出来:“殿下喝下去了!喝下去了!”
喝下去没多久后,谢元祐就缓缓睁开了眼,然后就看见趴在他跟前哭得眼睛鼻子肿胀的小家伙,魏舂在一旁眼睛也是红的:“殿下!您可算醒了!您知道刚才宫医说,殿下的脉象极其紊乱,是被梦魇着了,要是不及时将您喊醒,情况可大可小的!”
谢元祐揉了揉剧痛的脑袋,耳边是小家伙震耳的哭声,他皱着眉揉了揉她被眼泪鼻涕糊湿的额发,声音沙哑得如历干涸:“豆蔻,能安静吗?我头疼着哩...”
小豆蔻一听,震天的哭声戈然而止,她用小手死死地捂住小嘴,眸里泪水浮着光,顽强地忍住哭声点了点头。
谢元祐快被她的样子逗笑了。
刚才在一片幽暗中,他感觉自己的身体陷入沼泽,越陷越深,等他无力挣扎之际,突然听见阵阵震天动地的哭吵声,哭声里有个稚嫩的嗓音在反反复复地吵着说自己只有他一个,让他赶紧睁开眼来瞧她。
怎么会有那么能吵能哭的人啊...
当时谢元祐被吵得人烦躁,好想赶紧睁开眼睛把那嘴巴捂上,于是,他就睁开眼了。
可等他睁开眼,看见那家伙哀伤的脸时,心脏却像被注满了铅般,酸酸沉沉的,半点气重的话都说不出来。
也幸亏他睁开眼睛瞧了,不然的话,他把这么能闹的人儿搁在外边,可得怎么收场?
“豆蔻,哥哥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快别伤心了。”看着她虽然止住哭声,泪珠却大颗大颗滴落,谢元祐瞧着心脏发紧。
“哥哥...梦见什么了?”
“哥哥梦见,所有人都觉得我连累他们了,他们希望哥哥从未在世上存在过。”
“那怎么可以!!”豆蔻立马激动地反驳道:“要是世上没有哥哥在的话,豆蔻...豆蔻可要怎么办啊!”
就在谢元祐笑着点点头,抚摸小家伙额发,想说“对,以后哥哥会好好护你”的时候,却听小家伙耷拉着脸道:
“没有哥哥在的话,豆蔻每天苦练礼仪,读书,写字就没有意思了。”
谢元祐笑着摸摸她头:“你不是最讨厌那些?哥哥不在没人逼你不是更好?”
谁知小家伙涨红了脸,掐紧拳头紧张兮兮道:“不、不是那样的!哥哥把我当作重要的人,希望我好,所以才让我做这些,而我也只有哥哥一个,是放在心里最重要最重要的人,不管让我多努力也可以,只要哥哥高兴,我也就会高兴!”
“哥哥不在的话...哥哥不在的话...我就连努力的理由也没有了,那活着多没意思呀。”
谢元祐愣了愣,突然想起练习仪态把小膝盖磨疼了,也忍着泪水让他欣慰的豆蔻,想起被闵贵人栽陷时,小家伙宁忍住害怕被抓也没有企图申辩从她怀里掉出的不是金丹,想起白天时她听出他琴声明显的浮躁,故意赖在他怀里撒娇淘气,努力想转移他注意力的情景。
一如上辈子,他被皇帝曲解被群臣围攻,被外祖以及所有人谴责的时候,只有那个傻傻的永远一副笑脸的小哑巴,会静静地蹲坐在石阶上,小心翼翼地陪着他。
第30章 离孤的妹妹远些!!
打那以后, 豆蔻每天临睡前,都要到兄长的寝殿去,替他揉一揉额头再回去睡。
而太子殿下的头疾也明显缓和多了, 以前每到六月、七月,秦岭沿岸黄河水发旺盛的月份,他的头疾就会频频发作,有时夜里还会伴随大汗淋漓的噩梦。
但这段时间因为豆蔻,谢元祐夜里做梦的时间明显少了, 夜里睡得也安稳了不少。
有一日,小豆蔻在谢元祐书案上一个尘封已久的匣子里找到了一张画卷, 泛黄的画卷中有个活灵活现的大美人。
豆蔻举着那卷画卷问谢元祐:“哥哥, 画里面的人好美哦,她是谁?”
谢元祐当时在看籍,他抬头看了一眼, 怔了一会, 就又低下眼皮:“元皇后。”
豆蔻一听就明白了,喔, 是哥哥的母亲。
上回她赖在他膝边撒娇说哥哥的母亲就是她母亲时, 只是想要故意哄哥哥的,她早就从彩霞入云口中得知, 哥哥是元皇后所生,而她,只是宫里一个位分小的宫嫔所生而已。
“哥哥的母亲,长得可真好看哪。”小家伙拿着画卷坐在石阶上迎着太阳细看,此时大汪排行三十二的狗儿子呜汪儿偷偷溜了过来,见豆蔻举着画卷看,想要她跟它玩耍, 跑了过来,用嘴巴叼了画卷就撒欢儿跑开了。
小豆蔻急得不行,那画卷原本是被妥善放进一个带锁的匣子里,她磨砚用力不小心把带锁的匣子撞摔把锁弄坏,里头画卷才掉出来的。虽然哥哥没怪她,还淡淡地让她看完把画还回去,但她还是看得出那是哥哥的宝物。
入云说了...哥哥的母亲,也是早就不在了的。
豆蔻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但是提到母亲这个微妙的词时,她只能本能地联想起她的大鼓,脑海里压根没什么概念,但她知道那是对哥哥而言受影响很大的一个人物。
那会哥哥在梦里喊着的便是有关母亲的话。
“呜汪儿!你还我!”
豆蔻越是追,淘气的呜汪儿就撒得越欢,结果在争夺画卷的时候,不小心将画像一分为二撕裂了。
豆蔻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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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一连好几天,豆蔻看见太子就躲,平常黏人黏得紧的小东西突然看见太子来扭头就跑,连魏舂也多了心。
“殿下,您最近把公主责备狠了?”
谢元祐来找她本来是上回小家伙说很喜欢他编织的寿字结,他琢磨着小丫头配那种寿结的禁步未免老气了,于是琢磨了几天,用竹子雕了一只栩栩如生的狗狗,然后用绳结编成一个“豆”字结,打算拿来送她。
谁知刚要喊她,她扭头一见他来,立马就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太子嘴边的笑一点点在凝固。
夜里,太子看书倦了,宫人呈上一小碟下火清甜的甜汤,谢元祐盯了一眼,目光复又转回书中道:“魏舂,这会儿公主该没睡,把她叫来喝甜汤,顺便帮孤揉揉额。”
魏舂听了紧张起来:“殿下,您头疾又犯啦?”可他靠近细看后,却又看不出端倪。
太子殿下最近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犯头疾了,这怎么好好的就犯了呢?
“咳。”太子清咳了一下道:“反正...把她叫来。”
过了一会魏舂去而复返,还带了个人:“殿下,公主说让蕴儿姑娘来端甜汤。”
蕴儿终于得机会亲近太子,心情有些紧张。上回她失误遭太子谴责,皆因她急于表现,这回她想过了,一切着急不得,先从在太子面前混脸熟起。
“殿下,奴婢来给公主端汤。”她褔下身去,低着眉眼,尽量低调,可身上却特意用了味道优雅的栀子混合荷花熏染,务求能给太子一份能区别开来的独特。
谁知太子向来厌恶醺衣,他身边贴身的宫人也都知道他的这个习惯,所以身上从来不沾香,这会蕴儿甫一靠近,太子突然“啪”一声,面无表情地搁下手中的书卷。
蕴儿心脏一跳,又惊喜又忐忑,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成功取得了太子的注意,一会接下来,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做,毕竟这事情她也头一回。
蕴儿咽了咽沫,正准备得到太子的另眼相看,谁知太子“砰”一声巨响,将案上的墨砚给推倒了,墨水四溅。
蕴儿吓了一跳。
“谁让你来的,滚!齁鼻的东西!叫你主子来!”谢元祐毫不留情面道。
可这回,那小家伙竟然推说自己困了,不想喝甜汤要先睡了。
谢元祐失望至极,当初是谁笑着信誓旦旦地拍胸脯说,只要哥哥需要,她就一定赶过来给他按揉的?他怕扰着她休息也尽量挑早一点的时间,结果却...
这头谢元祐在苦恼着妹妹近日怎么对他冷淡了,那头豆蔻就急得觉也睡不好,夜夜挑着灯躲在房里,对着那副破了的画像描绘。
可每回下笔摹出“大美人”都成了几条简单线条构成的扫晴娘。
豆蔻蹿上了东宫偏僻角落的一棵高大的花树上,就这么举着一张破开两半的画像,坐枝头不安地晃动双腿。
“哎!这该咋办啊!哥哥要生气的!”豆蔻哭丧着脸,不时看看画像不时坐在枝头摇晃,枝头下“唰唰”地下着大朵大朵的木芙蓉花。
木芙蓉整朵地砸落下来,砸到了树下一个小公子的头上,发出轻微“啊”的一声。
豆蔻刚要低头去道歉,发现站在树下边揉脑袋边仰头对她笑的小公子,似乎在哪见过。
“草民傅珞灵,见过十一公主。”
对了,给她递过帕子那位小哥哥。
傅珞灵问她怎么看着一副忧心的表情,豆蔻就把画像的事告诉了他。
“就是临摹一份而已,草民愿意给公主代劳。”傅珞灵轻松地笑了起来。
小豆蔻半信半疑地眨巴着眼睛看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了几岁的小少年。
要把画像临摹得一模一样,需要准备的前期工作很多,傅珞灵今儿什么东西都没带,所以他和豆蔻约好过几天再来这儿碰头。
豆蔻回去自己小院经过太子寝宫前殿的石阶时,好几名青衫学士服的人和婆子都让他撵了出来。
豆蔻躲在柱子后,等魏舂经过时悄悄对他招了招手。
魏舂见一连好些日子都躲着人的小公主终于主动叫他,脸上的忧愁一扫而空,捧着尘拂靠了过去。
“公主。”
“魏公公,那些人是谁?怎么惹哥哥生气了?”
魏舂于是告诉她:“那些是皇后娘娘派来指导公主学习的先生,还有习仪态的老嬷嬷,傅家的六公子也派来给你当玩伴,刚才傅公子还在的,现在也不知跑哪去了。”
“哥哥不喜欢他们来?”豆蔻问。
魏舂不好戳穿太子殿下这几天脾气暴躁跟公主的刻意躲避有关,只得说:“殿下他要亲自教您,其他人他信不得。”
小豆蔻“喔”了一声,魏舂还欲拉着小公主问清她躲避殿下的事,小家伙突然来了一句:“公公,一会哥哥问起,记得说没看见我哦。”然后就溜了。
所以...这次二人到底又闹什么了?魏舂头秃。
最近这几天,小家伙总是撇开伺候的人,独自溜到宫门附近偏僻的小院去。她经常和那个傅家的小公子一起,躲在层峦叠嶂的小小花树林里,一待就是一整天。
这事儿最后被魏舂手下一个徒弟发现了。
某天,太子殿下为了排解心中的烦闷,弯着腰一口气在铺开的宣纸上游龙走凤,写出的字浑厚刚劲,力透纸背。
魏舂卖力地夸太子,结果太子脸上的表情也很淡。
魏舂还想找些别的事说说,向他禀告着外头的消息:“皇后娘娘把教习的嬷嬷和先生都收回去了,但傅公子皇上同意留下,说是小公主在东宫不出来,缺少玩伴。”
说到这里,谢元祐指间的笔杆突然发出“啪”的一下掰折声。周遭的宫人脸色俱是一凛。
魏舂还想说着什么,他身边的小徒弟突然抢过话道:“启禀殿下,您不要担心,奴见小公主和傅家的小公子关系好着哩,您不必忧虑。”
小徒弟以为自己这会抖的机灵能媲美其师父了,殊不料太子脸色更加暗沉,哑沉道:“说什么,再说一遍?”
此时小豆蔻用手撑着小腮,看着傅珞灵笔下的画像越来越完整,心里也越发疏朗起来。
太好啦!等画像完成,她就不必躲着哥哥,可以天天粘他啦!
豆蔻掰着白乎乎的小手指数着日子,嗯,她已经五天没粘哥哥,没听哥哥给她将睡前小故事了,她好想念好想念哦...
傅珞灵用笔尖沾着瓷瓶里的凤仙花汁,给图画里的美人上色,一抬头就留意到小家伙心不在焉地看着他发笑,他觉得这家伙可爱得紧,也停下笔笑道:“上完这道工序就完成了,谢谢公主这两天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