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同你说话呢。”老头又用脚尖踢了踢他,用手指指他怀里的人道:
“那小丫头,该还老头了。”
“你刚才说的话,什么意思?”过了良久,沉默的少年才蹦出这么一句。
“就是让你把小丫头还我的意思,她不是你妹妹,跟你大概也没什么关系,你没必要不舍。”怪老头浓郁的痰音道。
“说清楚一些!!”少年放下了小姑娘,伸出手摸夺了老头的剑,反手把它夹在老头的脖颈,步步逼至墙边。
血液在剑锋流淌开。
“什么叫她不是孤的妹妹!孤疼爱了那么久,护了那么久,凭什么说她不是?!!”
少年的表情太可怕了,激烈的情绪唬得怪老头一时失了语,被浓痰卡在喉咙一个劲剧烈呛咳。
少年毫不留情用手肘往他后背一击,把老头喉间的浓痰连带鲜血都击拍出来了。
“小...小伙子出手挺狠辣的...”老头喘息沙哑道:“如果她是你们宫里来自朗萨国女子所生的女儿,那就不是你妹妹,而是朗萨国女子与我主人生下的女儿,就这个意思。”
宫里只有一名来自朗萨国的女子,那便是豆蔻的生母,洛姬。
可是当年洛姬对皇帝掏心掏肺,甚至爱到走火入魔,胡乱用禁术继而被囚,那样的女子...腹中骨血竟然并非皇上亲生?
谢元祐还在愣怔间,怪老头又给他讲了另外一个故事。
听完故事后,他才晃晃悠悠地惊醒过来,继而更加执着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能带走她。”
“为何?”老头浓痰又卡住道。
第34章 相思连理蛊
当年豆蔻的生母乃被大梁灭掉的小国朗萨国最小的公主, 也是朗萨国大巫血统唯一的承继人。
朗萨国曾经位于大梁的西南方,便是如今成亲王驻守的那片土地。
洛姬自幼是与朗萨国一个小侯的儿子订下婚约的,可在朗萨国国破那时, 未婚夫也惨遭大梁皇帝囚禁。
洛姬原本不谙儿女之情,对未婚夫也只有着兄长般的情谊,未婚夫被囚之时,她凭着自身强大的蛊咒能力,携手怪老头闯了进去, 想将未婚夫救出。
可未婚夫抵死不肯。
“月姬,请回吧, 大梁皇帝答应过, 以我一人之死,换我族人一条生路,我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们不管。”
月姬还想再劝这个向来犟得像头牛的未婚夫婿, 殊不料, 旁边的老头就一根细骨针扎进了他心脉里。
“你给他下了什么蛊?”月姬惊讶地问老头。
“主母。”怪老头一下子给她跪下磕头了,“既然你是主人的未婚妻, 那老头尊称你一声主母。”
老头是连朗萨国国君和公主都不放在眼内, 一心只有他主人的人。
“主人性子犟,今日便是老头下蛊将他抬了出去, 他日也必定因族人的死而自责至死,老头子别的不盼,只希望主母今日能在牢中与主人喜结连理,那样主人走后,起码也有一星半点的血脉留下!”
月姬晃了晃身子,最后答应了。
过程中,她没有感到任何愉悦, 只是完成任务式的麻木。在老头下的情蛊作用下,未婚夫倒是很配合,虽然事后也懊恼得很。
后来兵荒马乱中与老头失散的月姬,就在洛水一带被当时亲征鼓舞士气的皇帝当战俘俘虏了。
皇帝不知道这个女子与狱中那个朗萨国大将军的渊源,只把她当作朗萨国的平民老百姓。
皇帝一眼就爱上这个绝色的女子,甚至为了她,不惜冒着许多反对的声音。
皇帝很少会如此没有理智,把一个没有背景、甚至是敌对背景的战俘收进来当妃子,而且一来就提了嫔位,比现在有国公嫡女身份进来的闵贵人位分还高。
收进来之后,月姬一切的用度、吃住还有住的宫殿都是那一带最奢华的。
可她还是不愿意接纳皇帝,不肯和他说一句话,皇帝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因为是在洛水一带邂逅,便给她取名洛姬。
日复一日地,皇帝的耐心和温柔始终还是打动了洛姬,她那时候还是一个感情上一片空白的小姑娘。一个是只会打仗一板一眼毫无情调的未婚夫,一个是日日夜夜将她捧在手心里疼着呵护着,宫里妃子暗戳戳欺负,皇帝亲自带她去要回来,守门的太监多说她一句话,隔天就被调去守皇陵了。
不管她如何冷着脸,与他置气,他总能握住她白嫩的拳头,笑兮兮说着“朕不管你怎么样都爱”。她不愿意被碰,他就真的不碰她。
那天她听说皇帝要处决了狱中那一群朗萨国的战俘,那其中便有未婚夫族人的名单,她头一回趁着皇帝靠近时给他刺了一刀。
皇帝握着鲜血淋漓的匕首,头一回对她皱了眉头,虽然生气却并没有多一句责怪,而是默默转头不顾众人反对将几个战俘的死罪赦免,流放到异域了。
后来洛姬对皇帝真心了,皇帝却再也不像从前对她有耐心了。
洛姬自己察觉出自己有孕的时候,已经五个月了,因为她的身形小巧,孕肚也不大显,看着也像三个月左右的。
可她正正是三个月之前才接受皇帝的。
怪老头后来为了照顾主人的族人,失去消息了一段时间,等他回来,洛姬已经死了,却用最后的蛊术隔空给他留了传信,让他不许伤害皇帝。
所以这些年纵然怪老头一直想杀了皇帝,但还是按捺住了。况且皇帝身边还有不少替他屏蔽蛊术的术士给下的符咒。以他的能力根本冲不破。
这些年他也一直都不知道当年洛姬之女没死的事,直到不久前宫中一场隆重的册封典礼传了出来,那是谢元祐死命为妹妹挣来册封礼,正是这场册封礼,不少的小道消息被传了出来,这才传到了独孤山老头的耳边。
“你的处境危险,皇上已经派人盯上独孤山一带了,豆蔻跟了你又能怎样?和你一块躲避追杀过活吗?”谢元祐冷静地给他捅刀子道。
怪老头气得嘴角哆嗦,浓痰漫喉混沌不清道:“她是我朗萨国国君唯一的血脉!也是我主人唯一的血脉!怎能落入你们这些梁狗手里!”
谢元祐脸无表情,带血拳头往他肺部轻轻往上一敲,老头被浓痰堵得双手紧握脖颈,脸涨通红。
“她在这里是大梁的十一公主,”他提醒道,“有孤一天在,就没人再敢欺负她。”
“只要你消失——当作今天从没来过。”
怪老头好不容易气顺了,坐下来喘着气压制着胸腔内的浑浊,安静思考了一会。
想通以后,他佝偻着身子再度站起道:“你已知道她不是你亲妹妹,还愿意护她吗?”
谢元祐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就点了点头:“不管她是不是,在孤心中,早已认定的事从不改变。”
老头望着眼前这个拥有坚毅眼神的冷峻少年,说真的,在屋顶上他护着小丫头徒手接剑那下,当真把他给吓到了。
这小子说的话,兴许能信任。就是...人心隔肚皮,许多事不得不防。
“好吧,”怪老头叹了一声,“若你小子敢服下老头研制的蛊毒,老头子便姑且信你一回。”
怪老头才刚把子蛊虫取出,谢元祐问也没问,二话不说直接接过吞了下去,毫不拖泥带水。
“你...”怪老头噎住了,“难道你也不问问,这是什么蛊吗?就不怕老头毒死你?”
“把孤毒死对你没好处,”少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你现下更需要的是可以掌控孤的行为,以确保小丫头的安全。”
怪老头不由真心折服少年毒辣的眼光。
他点了点头,继而从身上取出另外一条母蛊虫,一边将其放进昏睡的小姑娘口中,一边道:“这种叫相思连理蛊。是用在情人身上的。被服入母蛊虫的人会安然无恙,可服入子蛊虫的人,却能时时刻刻感知到对方的心情和身临的境况。更重要的一点是...”
“倘若服入母蛊虫的人死了,那么,服入子蛊虫的人——也会跟着死。”
老头子掏出帕子擦了擦碰触过蛊虫的手指,道:“虽然相思连理蛊用你俩身上有些奇怪,但却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你让老头子信你,老头子总得抓些实际的保障不是?”
翌日天光大亮,豆蔻在噩梦中惊醒过来,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好好地躺回自己的床榻上,立马跳下床往外跑。
入云见小公主连鞋也没穿,惊慌失措跑出来,单手架着手里的托盘,伸手将她拦住道:“公主,您要去哪?”
小家伙泪水涟涟,“哥哥呢?哥哥现在怎么样了?”
昨夜记忆的最后一刻,哥哥抱着她,憋红了脸,用手硬生挡住了朝她劈来的剑,现在也不知道如何了。
“殿下他刚从朝中回来,听说今日大军出征取消了。”入云道。
取消??怎么会取消呢?哥哥一直盼着能有机会重新迈出东宫的大门...
豆蔻瞪大了眼睛,未等入云再说,她已经跑了出去,往太子寝殿的方向跑去。
来到大殿,哥哥正坐在书案前,右侧的手用一条白得刺眼的纱带缠绕着挂在胸前,用左手翻动着书页。
一看见急得连鞋袜未穿,头发未梳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立在殿门处,皱紧了俊眉,立马绕从书案走下台阶来到她跟前。
“怎么回事?鞋子没穿,也没洗漱就跑来了,哥哥教过你的事情呢?”
豆蔻没心听哥哥的话,圆圆的葡萄眼一瞬不瞬地盯紧他右边缠了白纱的手,突然控制不住“哇”一声哭了起来。
“哥哥对不起哇!!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嚷着要上屋顶看月亮听故事,你就不会...就不会...哇!!!”小东西哭得浑身战颤,泪水不停地往外滚落,自责不已。
谢元祐又心酸又好笑地用没受伤的左手举托起小家伙,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颠着小家伙哄道:“好了,不哭了,这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是哥哥自己弄伤的...”
小家伙哭得岔了气,断断续续道:“哥哥的手...手...手再也不能弹琴写写字...画画画了...”
“不是的。”谢元祐心里一热,把她抱在怀里哄着,边道:“还是能教你弹琴写字画画的,你别多想。”
“可是...可是哥哥不能出征了!”小家伙仰起小脸,此时白白嫩嫩的脸蛋儿哭肿了。
谢元祐好奇道:“可你不是一直不希望哥哥出征吗?现在不是正好...”
小家伙死命摇晃着脑袋,像个拨浪鼓。
“可是我不希望哥哥不开心啊,我知道...我知道哥哥很想踏出这座东宫,想到广阔的外头去,做一番大事的!”
谢元祐哭笑不得:“谁告诉你我想到广阔的外头去的?”
小家伙吸了吸鼻子,好不可怜道:“我自己想的。”
谢元祐好笑又怜惜地揉了揉她脑袋。
方才他才苦恼着,小家伙不是他亲妹妹,想到日后两人愈渐长大,有些非血亲间的避讳不知该如何处理。
但此时一想,自己都取笑自己,都当了两辈子的亲人了,难道还能为那一点血缘之事而变质吗?
“没关系的,只不过推迟出征,等哥哥手伤养好再说而已,还能多陪你一些时间,不好吗?”谢元祐笑着道。
第35章 羞涩
谢元祐手养伤的这一段时日里, 小豆蔻每日都狗腿得很,每天忙出忙进,哥哥看书她就坐在他腿边帮他翻页, 吃饭自己吃一口紧接着把另一口喂到哥哥口中,就连哥哥烦闷了,想到树下弹琴,她就充当哥哥的右手,竟然也跟得上哥哥没受伤的左手节拍。
有次谢元祐要出门, 小豆蔻嚷嚷着也要跟着去,一旁的魏舂为难道:“公主, 殿下是要去...”
“魏舂, 随她吧。”谢元祐突然把手垂下,握住了小家伙的手,“她想一块到翠芝山庄泡山泉水, 给孤搓背, 也正好。”
小东西一听,愣了愣, 瞬即石化, 继而自己也未知名状地红透了脸。
等谢元祐走出好远,发现她的手松脱了, 还留在原地,便转身过来。
他本以为随便逗逗她,那个单纯心大的小姑娘不至于反应那么大的,可等他回过身一看,看见她低着头,脸儿红得像个熟透的苹果,手指不自然地纠葛在一起时, 他终于惊觉道:
是了,小姑娘跨年就七岁了,懂得的事情多了,例如男女有别...
谢元祐意识到她在尴尬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由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怎么?又不想去了?”谢元祐清咳了一声笑道。
“唔...唔...”小姑娘低着头忸忸怩怩起来。
内心纠结着:哎!这该如何是好啊...明明答应过哥哥,要当他的右手的,她不跟着去,怎么当啊...
可是又想到最近女先生教她的事:男女有别,七岁不同席。
那不止是七岁以后就不同躺在一起,不同一席子吃饭那么简单,女先生还教会了她很多男女间不同的事情,虽然她还是懵懵懂懂的,但是下意识还是觉得这个泡泉水...让人有些尴尬。
“没事,你留在宫中,哥哥很快回来的。”谢元祐安慰了一下豆蔻,便同魏舂走了。
其实即便谢元祐想带,还守在东宫盯哨的人也不会允许豆蔻步出东宫一步的。
“殿下,您为何要骗公主啊。”等走远了之后,魏舂才忍不住问道。
“忘记我们这次出宫的目的了?”谢元祐又恢复了那个面无表情的冷漠太子。
魏舂点了点头。
也对,殿下是要伪装身份到宫外去胁迫周氏兄妹,还得捅破皇后的阴谋,得弄出好一番血腥之事呢,那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公主看呢。
“这次的受伤,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孤能争取时间为接下来这几年里,提前去清除那些对小丫头不利的事情。”太子淡淡道。
后来西边的战事告紧,谢元祐没能等手的伤势完全恢复再出发,而是打算先出发到那指挥作战了,再慢慢养着伤。
而在这一段期间,颢国公府手底下那些暗戳戳干着不为人知事情的幕僚们,接二连三发生离奇毙命的事件,就连那些跟着小窦氏指示做事的官员府上,也陆续发生流血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