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祐闷哼一声,没顾着疼,只是抱着她大步走进房间,边走边大声命令道:“多架几个火炉来!厨房预备姜汤!赶紧!”
屋内的宫人纷纷应喏,谢元祐走进里头,将怀中冷得瑟瑟抖颤的小家伙一下子放入注满温水的木桶中。
俯着腰手撑在桶沿,看着小家伙苍白抖颤的脸蛋一点点变回红润,谢元祐才如释般叹了一声,随即,眉头就紧皱起来,语气也陡然冷了一些。
“以后可不许胡闹!外边天冷,怎能说跑就跑呢?”
小家伙被放进桶里那下,下意识就扑腾着小手挣扎起来,可是挣扎一会之后,就渐渐坐定,抱起膝盖,懵懵懂懂地掀开大眼眸凝视他,每看他表情一下,莹亮的眼眸便扑闪一下,脸上满是水花,一副好奇天真的模样。
可谢元祐身后的宫人们全都被他的语气唬得伏地磕拜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奴婢们伺候不好小公主,该当受罚!”
谢元祐并不理会身后的人,只是板起了脸对水里的家伙道:“洗个澡没那么可怕,可乱跑出去的话,被孤抓住还好,要是抓你的是个坏蛋,现在你被扔进的就不是浴桶,而是——”
他瞪了瞪眼道:“烧锅。你知道吗?会被扔进滚烫油炸开的烧锅。”
小小姑娘越发好奇地看着少年连带表情加动作的语言,埋在水下的小身子游曳着一点一点往桶沿的他靠近。
“所以,不可以乱跑,知道吗?”谢元祐直起了身子,正色道。
小豆蔻似懂非懂地点了一下头。
谢元祐看完小皇妹,回到自己住处,魏舂刚好也把皇后赐下的东西转赠了五皇子处折返了。
在这时候,上辈子那个处处给太子殿下下套抹黑的五皇子,此时还是个七、八岁大的孩童,性子还没收敛,整天带着一帮小皇弟四周闯祸惹麻烦,弄得继后小窦氏颇为心烦。
“殿下。”魏舂从皇子宫中回来,到太子殿下跟前复会。
谢元祐依旧端坐在书案前看书,少年颀长的身子板正,眼皮子依旧掀都懒得掀,只音色淡淡:“回了?东西收下了吗?”
魏舂回想了一下刚才看到的景象,如实向太子殿下叙述了一遍。
刚才魏舂依照殿下的意思,将皇后小窦氏赐予豆蔻的一条绑狗的纯金项圈和牵引绳,还有一个足金打造的,大小适合用来关人的狗笼子,都送往五皇子住处。
五皇子谢靖庭疑惑了一下后,操着小屁娃的奶嗓子学着大爷的口吻粗嗓道:“本宫府中也没养狗,要这些玩意作甚?”
魏舂按足太子殿下的意思,委婉地笑道:“五殿下,这些原是皇后娘娘新得的,给寒月宫的小公主赐下的礼物,太子殿下说东宫一切都有了,还念着五殿下最近闯了祸,中宫一定是让五殿下禁了足,既然都是皇后娘娘给女儿准备的礼物,那么转赠给五殿下玩儿,也并无不妥。”
五皇子届时年纪少,平日什么都指望着小窦氏,还是个啥也不懂的草包,一听说母后给哪个旮旯里的庶公主送东西,而他啥也没有,顿时就来气了。
“这些都纯金打造的!母后宁愿给外人也不给本宫??”
小孩子就是容易下套,魏舂暗自好笑。
可同样是孩子,太子殿下只比五皇子殿下年长四五年,在五皇子那般年纪的时候,早已经博览群书,博古通今的见解,就连太傅大人都捋胡慨叹,十岁开始已经可以出入朝堂,同朝中各臣较量,提出许多让人惊叹的政见,才十二岁的年纪,就已经首度出征边境,将蛮横凶悍的乌丸大族击退百十里外。
可反观八岁的五皇子则...
后来五皇子高高兴兴将礼物收下,魏舂在临走甚至还看见五皇子将狗项圈套在了一个宫女脖子上玩,更是荒唐到把宫女太监们全当作狗轮流困进赤金的狗笼子中。
原本是用以告诫太子殿下不要随便接手一个烫手山芋,不要捡寒月宫妖女的警告性礼物,就这么被太子装糊涂随手一甩,就把五皇子推上荒逸的道上了。
魏舂满眼得意地禀告完,见太子殿下依旧端正地坐着看书,黑沉的眸中无澜不苟言笑的脸,正失望地准备退下,却突然被叫了回来。
“魏舂。”谢元祐叹息一声,合上书本,抬起那张沉静的脸来,“去给隔壁院子的伙食再提一下,怎的都来好几天了,那娃儿还瘦成一把骨头似的。”
魏公公错愕了一下,其实他想说,隔壁院子的伙食,每顿六荤三素外加点心汤水,几乎比得上太子这里的伙食了,只是那小丫头似乎对这里新鲜的一切还抱有戒备,即便饿着,也只敢在饿极了的时候自个爬树上摘果子吃,半点不肯动送来的吃食。
末了谢元祐还是从魏舂脸上看出了端倪,只得又叹气一声道:
“罢了,明日起,给孤准备的膳食也一并带到隔壁去,孤以后同皇妹一块用膳。”
冬日的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下起了大雪。
小皇妹豆蔻来东宫已经第五天了,但依旧对这里的陌生充满了排斥。
以前在寒月宫,虽然宫室破落到处都漏风,刮风下雪又或是下大雨的时候总是难以躲避。
但那个时候还有大汪和其他兄弟姐妹在,大伙儿都会围绕在她身边,毛茸茸地让她取暖,而她窝在大家中间,虽然不及如今东宫里头暖和,但起码心里是安稳的。
刮起风雪的夜晚,屋外风声像呜咽似的,宽敞无人的宫室让小豆蔻害怕极了,便一个人挣脱开那些宫女,独自跑出房间,躲在了一个没有暖炉的阁楼,冷得瑟瑟发抖。
楼下许多宫人都冒着风雪挑灯四处寻找小公主的踪迹。
小豆蔻躲在四下大敞着的楼顶,一边抽泣地抵住霜雪爬行,一边在阁楼找寻那面并不存在的大鼓。
“呜呜...”到了最后,大鼓没有找着,小豆蔻那颗小小的心又悲怆又哀凉,被风雪冷得小手圈起膝盖,蜷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冷得四肢僵硬,快要没有知觉的时候,只听见通往阁楼的门边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声音,有个身形颀长的少年身影拢了过来,一边喊着她新起的名字“豆蔻”,一边将她冻成冰块似的身子往炙热的胸口处熨帖。
啊,好暖和,就像在大汪的怀中一样。
小小姑娘在迷糊中嘤咛一声,下意识就伸出小爪子挠住了跟前热烫的肌理。
谢元祐被挠得一个激灵,皱紧了眉头。
第6章 哥宠
小豆蔻夜里没有安全感,夜上阁楼找大鼓本就是年岁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存在的本能。
谢元祐用胸膛熨帖抱着的小家伙不敌倦意,睡熟了。
他小心翼翼地单手抱紧她,单手挑着灯笼下楼。
下楼的期间,尽管旁边耸立着一些给太子殿下遮挡风雪的护卫,但那又不是密不透风的墙,总是会有雪霜打在太子身上。
所以他既要给怀里的小人遮挡横来的风雪,又得尽量让下楼的步履平稳,为求不弄醒她。
从阁楼一路返回卧房便有数十名宫人,接力在霜雪中用身体护航,太子殿下本人也倍感吃力,小心谨慎。
等终于回到屋里,跟前的宫女跪倒在太子面前,示意太子将怀里的人递交给她时,太子殿下面色古怪,皱起眉心斥退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那宫女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妥惹恼了太子,忙伏在身后一个劲地磕起头来。
这些伺候豆蔻的宫人已经换过一批了,而今晚来找人顺便换的这个管事宫女,已经是来更换的第三批人了。
魏舂举着尘拂侍立在后头,挥了挥手,示意屋内的宫女们退下。
宫女们得了大总管的示意,感激地退了下去,顺带将门关上。
谢元祐不让别人跟着,自个抱着小家伙入了内间,等来到床榻前时,却又犯了难。
方才在楼顶找到小豆蔻的时候,他看着小人已经冷得在灯笼照映下通身发紫冰硬,他吓得一时失了主意,只想赶紧让她的身子回暖。
所以他想也没想,大冷的天,冒寒解开了层层叠叠的衣物,直到露出最里面炙热的皮肤,才将冻得发僵的家伙塞进自己的胸口熨帖。
可这小家伙倒好,一旦迷迷糊糊有了意识,就将他温热的地方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抓挠,现下他胸膛两处敏感都被小家伙一双爪子紧紧抓牢了,如同吃奶的孩童眷恋母亲般。
刚才那宫女前来要接过小公主,他正是因为处于这个两难之境,才会厉声掩饰的。
可现在也没好太多,没有人前来帮忙,他又怎么让这个小东西撒手呢。
谢元祐抱着小姑娘坐了整整一夜。
临近早上的时候,雪停了。太阳还没出来,可上朝的时间快要到了,外间的魏舂也跟着主子侍立了一夜。
等太子殿下眼底发青从里间出来,魏舂赶紧带人前去伺候。
“嘘!”
太子殿下轻轻竖起食指提示,“小公主昨夜魇着,直到刚刚才消停下来睡着,你们不要吵她,让她睡。”
魏舂轻轻点了点头,又小声问询:“殿下那...昨天您吩咐下来的,膳食以后拿到这边跟小公主一同用,那今儿的早膳是...”
“孤不饿,一会下朝了再用。”太子殿下说完,连忙示意一旁的宫人替他整理冕服和帮忙戴冕冠等事宜。
今天皇帝要在早朝的时候,给大战获胜的太子殿下一行人举行分封行赏,所以他得穿得格外正式。
“对了,孤让你办的事情如何了?”在整理冕冠的时候,太子殿下突然又提了一下道。
魏舂知道太子指的是什么事,连忙揖起手来道:“殿下,您确定,定要找回当年洛姬死后,分配在寒月宫那两名宫女?”
太子伸手示意人过来给他系冕服上的绳结。
魏舂接着道:“殿下定要找此两人,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当年这两人既然离开得仓促,恐怕找了之后,殿下会彻底与皇后娘娘杠上了,殿下确定要如此?”
“孤不去找人,她就不会额外给孤找麻烦了吗?”太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不过也一句话就让魏舂无话可说。
倒也是,即便太子殿下不插手小公主的事情,皇后不是太子生母,而又有嫡子诞下是事实,虽说太子如今也在皇后名下,更是她嫡姐大窦氏留下的血脉,但人,又怎么能不替自己的亲血脉谋划呢。
只是...
“就为了修复一面鼓,殿下真的...有必要做到这样吗?”魏舂才刚把心里的疑问说出来,就后悔了。
因为太子殿下的脸色微微一变,沉默着又不说了。
魏舂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他的质疑了。
也罢,太子殿下这么在意那面鼓,实际上是在意养在东宫的这位小皇妹。魏舂从来没见他对人甚至草木产生任何特殊的感情,这个异母的庶妹碰巧能让殿下变得稍微有人情味,稍微像人一些,也好。
朝堂上,所有朝臣都正服而立,站于众臣之首的,便是身穿玄色四爪金蟒冕服,头戴九旒冠冕的太子殿下。
太子时年仅十二,但已经初俱□□皇帝当年的武将雄风,腰背挺立地站在那儿,就让底下小声议论的朝臣们个个噤了声。
当年的□□皇帝被人誉为战无不胜,是神一般的存在,大梁三十六个州,三百多个县,近五千多郡的广袤土地都是□□时期打下来的,到了当今宏光皇帝时期,皇帝实行仁政,大梁开始休养生息,也不怎么提倡战事了。
可要说□□一众子嗣中,不管是出色的容貌,还是杀伐果决的手段,还是要数太子殿下最为肖像了。
只是皇帝时常会觉得太子生性过于凉薄,性情寡淡,不是一个仁君的好选择。
可太子生母乃□□时期,先皇御指给宏光帝的正妃,也就是当今的元后。而且元皇后在泰宏十年治理黄河水患一事当中,对大梁百姓作出了巨大贡献后牺牲,当年当日扶着皇后虚空的灵柩回京,沿途万民跪拜,恸哭声撼天的情景犹在眼前。
其母的巨大功绩,加之太子入朝以来仍无一处错处揪出,即便皇帝再怎么不喜,也不能随意把太子换了。
皇帝来上朝的时候,不经意瞄了太子一眼,眸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就收住了。
等商讨完朝堂的事宜,准备要给太子殿下此次战乌丸一众臣等分功行赏,然而,就有白大人一党拥立小窦氏的臣子跪出来死谏道:
“皇上!太子殿下此行虽然率将士战乌丸战事中一举取胜,可此次胜利在臣等眼中,却是不如不胜啊!”
“哦?此话怎讲?”皇帝见终于有臣子敢出来挑太子毛病,自然乐于其中。
“据臣所知,太子殿下在大战中,曾虏获了不少乌丸俘虏,有不少还是乌丸各部族贵族的亲属,战场上历来有降俘不杀的规定,可太子殿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臣等认为,此举日后定会引起乌丸与我大梁进一步交恶,太子殿下此次立下的功劳,恐怕难以抵过这次的过错,更谈不上行赏!”
那位臣子其实说的不完全正确。
谢元祐的确杀了几个战俘,可那几个战俘都曾经伪装成大梁的子民,混进军队内部,害了不少人,还偷偷杀掉几个大梁忠将的家眷,逼迫将领与他们同谋。
得亏谢元祐治下的将领都心含大义,在家国和家人面前,含着泪忍痛选择了家国,却无辜葬送掉自己最亲密的家人。
所以谢元祐把那几个细作虏获后,第一时间就要当着所有受害将领面前,亲自用人头去祭军属们的坟。
可这也被小窦氏群体的人抓住了借题发挥。
若说让谢元祐拿出证据来,他手底下受害那几个将领的话自然不能作为证据。此案那些俘虏也已经死了,就相当于无头案,压根无法查,只能任由那些人抹黑。
皇帝在上方津津有味地听着,一边注意着太子的表情。
很可惜,太子殿下从头到尾都是那副死鱼眼的表情,事不关己的态度谈不上,只能说是抱冷漠观看的态度。
末了,皇帝还状似尊重般问了一句:“太子,对此你可有什么看法?”
那臣子稀里哗啦一大堆证词证据全都搬了出来,而当时谢元祐手底下的将领痛失家人,如果在那种时候他还冷静地扣起俘虏,先审几天弄份证据来自保,又或是直接送回京城由皇帝发落,不是不可,只是和当场二话不说血祭将领家人比起来,明显后者更能笼络人心。
“父皇,儿臣无话可说。一切如郑大人所说的,战俘是儿臣一人一时意气所杀的,儿臣甘愿受罚,与下属们无关,他们才是这次大战中出力最多功劳最大的,可不能因儿臣一时失误而抹掉功勋,父皇可不能因儿臣一人之错,而让为大梁尽心出力的将士们心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