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个小窦氏一早就从皇子宫将五皇子拉了过来。
前段时间白大人被害,小窦氏眼巴巴看着栽陷太子的机会,就这样随白大人的死而掩埋,内心绞着绞着地不平。
所以她得知是那座荒废已久的寒月宫所为时,立马就将怨愤转移到那个好几年前就已经斗赢的妖女身上。
当年寒月宫内发生的事情,皇帝自己心中有疚不愿再提,她自然也识趣,打自三年前伺候冷宫小公主的宫人哭着逃后,该供那边的吃食就让人从门缝塞进,反正还是把那妖女的孩子当狗将养着,只要不弄死,就闹不到皇帝处。
可白大人作为她手底里最难得的棋子,他的死使小窦氏得重新看待那个冷宫中当狗养着的小姑娘。
她认为一个五岁的小姑娘可没那样的能耐,一定是她那个死去的妖孽的娘,临死前不知在她女儿身上下了什么咒蛊,使得这小姑娘年纪小小就学会了下蛊咒之术。
她相信白大人之死一定是用蛊咒杀的。
等她派人去废了小公主时,太子突然来横插一脚,后来她用拿来锁小公主的狗圈狗笼子送到东宫以警告太子,太子也不听,反倒随手一转送,还差点害她皇儿成了荒.淫之徒,着实可恨。
五皇子乖乖地遵循母后之言,在他父皇来到之前都乖乖坐在书案上奋笔疾书时,五皇子不耐寂寥,提笔对母亲道:
“母后,若父皇今夜宿在闵贵人处不来了,儿臣不是得写到天亮了?”
儿子一开口就戳到了母亲的痛处,小窦氏瞪他一眼,冷道:“怎么说的话呢?你父皇断不是没有原则之人!今夜当轮到宿在中宫,他若不来,教本宫以后如何御下?”
“哎,母后您还在为孩儿收下四皇兄的东西生气吗?母后安心好啦,孩儿玩儿归玩儿,皇子宫里的人也会听话,父皇那边还是会好好哄,不会让四皇兄得逞的啦。”
其实五皇子就是人贪玩又过于看得起自己,实际脑袋还不至于太笨的,宫里的一切他若留心了还是看得明白的,书上的东西也是,平日只是稍懒惰了些,但静下心读书的话,虽说不能比得上太子的领悟力,但在一众皇弟中,算是苗子最好的那个了。
母亲不愿提及,他不敢反驳,也只好应言埋头继续看书写字。
所幸皇帝最后还是来了。
其实还是因为新近得宠的闵贵人近日过于恃宠生娇,皇帝想稍微冷放一下,这才临时摆驾转头去中宫的。
一进中宫看见五皇子勤奋好学的劲儿,连父皇来了都发现不了,一边看书一边将手里的饼蘸酱吃,结果蘸了墨吃得满嘴都不知道。
皇帝欣慰的同时也笑了:“朕的众多儿子当中,要数靖庭最勤勉懂事了。”
谢靖庭这时才恍悟一般,撂下了吃得满口墨的饼子,跪倒下来请安。
皇帝笑着问了他几个政要问题,谢靖庭思忖了片刻,立刻就从陛下提倡的仁政方面,罗列出一系列合符皇帝心意的意见。
皇帝笑着亲自给儿子擦嘴,还笑着颔首道:“靖庭真是深得朕意啊,日后定当能很好地辅助你兄长的。”
小窦氏在旁听了,脸上依旧盈满笑意,恭顺道:“靖儿日后如能得他兄长喜爱,自然是他的福分。”
皇帝突然叹息道:“倒也难说,太子如今连朕提出的政见,也认为是假大空。他这人性子凉薄,兴许不大听得进去这些,这实在也不是大梁之福啊。”
见皇帝哀叹起来,小窦氏心头一喜,脸上却不显,贤惠地安慰道:“陛下,太子还年幼,一切也来得及教,陛下别灰心。况且,这日后还有靖儿,以及一众兄弟匡扶着不是?”
皇帝的脸上哀愁,就差没说出口想换了太子了。
小窦氏见时机来了,立马见缝插针道:“不过,太子近日确实行事上有些不妥。其实都怪臣妾没有处理好后宫的事,才使得太子做出如此不妥之事。”
“此话怎讲?”皇帝果然问道。
然后,小窦氏就将日前皇帝交待凌公公彻查白大人死的一案如盘托出,却把自己原本要让国师把小公主手筋挑断,声带割掉的事掩藏起来。
“臣妾不是一个好的母亲,原本觉得是时候将小公主接来好好养了,却不料遭太子误会。如今人在太子那养着,这实在是不妥啊...”
听着皇后声色俱下地说着,皇帝也皱紧了眉头。
当年洛姬的事,虽说母亲有错,但稚儿无辜,这么些年过去,即便是防范那小婴孩身上携毒蛊,也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再说白大人那件事,他觉得另有隐情。
虽然皇后和外边的人都深信是蛊咒所谓,深信不疑。但他隐约还是能猜出一点内情的,有时候甚至也知道太子在暗中做着什么,太子自己也知道他会发现,但二人间如今就是处着一种很微妙的关系。
相当于你不能戳破我,不然我被戳破后也会对你不利的状态。
所以他只好叹息道:“那个娃娃今年差不多五岁了吧?也是时候抱回来养了,太子毕竟大了,东宫养着一个女娃多有不便,那朕就立一道旨意,把那孩子暂时由你养着吧。”
得了皇上的应允后,小窦氏很高兴。
她此次目的原本就是要在背后给太子戳个口子,待日后皇帝和太子间的怨怼日积月累时,她再趁机把自己皇儿带出。
二则就是,冷宫的那个小公主,她不能任由他继续养在东宫。
知道那些往事的人都明白,这小公主的母亲怀揣一种诡秘又强大的能力,那能力甚至差点将皇帝推向死亡边缘。
如果那女孩儿继承了其母亲的本领,而太子养着她,要是打着要利用那女孩的特殊本领,将她一举掰倒的话,那她的情况可就不妙了。
***
小皇妹瞧着对这里熟悉了一点,谢元祐过来看她,她也不避开的时候,他便主动带她到后方安置狗子的花园去了。
“叫我一声哥哥,我就带你去看你的伙伴们。”
谢元祐很少主动开口要求别人什么,一般都是旁边的人看他脸色主动契合他。
小豆蔻坐在太子哥哥特意帮她添置小杌子的椅子上,一手抓一个果子,吃得腮边满是液汁。
见小家伙只拿圆圆的眼眸好奇地睃他一眼,又继续低头吃得满手甜汁后,谢元祐不肯放弃,依旧肃着脸将她身子板正,一个字一个字地教她道:“看我的口型,哥——哥——会了吗?哥哥——”
小家伙突然皱了皱眉头,小身板不满地微偏过去,拿瘦弱的小脊背对着他,手里嘴里依旧不停动作。
她这是...在嫌他啰嗦吗?
谢元祐低眸反思了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的确,人家吃了几个果子期间,他就硬拉着人教了不下二十多遍,换作自己也会不耐的吧?
不过也奇了怪了,上回醉了酒明明就喊得好好的,怎么醒来就不会喊了呢?
而且他也教了不下二十多遍,理应会了才是呀...
“豆蔻,是不是哥哥哪里教得不好,我们再学一次好不好,这次从基本的发音开始。”
少年看上去很是焦急,捏着妹妹的小胳膊时气力大了些,妹妹五岁还学不会开口说话,他不免忧心起来。
小豆蔻揉揉发疼的胳膊,眼睛红了一圈有些委屈,心里只是觉得,这人虽然一直会给她好吃的,但也一直在耳边不停叨叨叨,叨得她烦快烦死了,吃个果子都不得劲。
可豆蔻不知道,如若她此时的心思被旁的人知道的话,定然要诧异一番的,因为在其他人眼中,她的这个啰嗦的哥哥平日是个不苟言笑,半个字都不吝说,威仪十足的人啊。
“豆蔻,你不开口的话,我就不带你看你的同伴们了,那些大犬,你还想见吗?”果不其然,太子殿下说这话的时候,又稍微恢复了一些他一贯冷硬冷持的态度。
小豆蔻并不是完全听不懂他话的,只是小小的人儿却也是个犟性子的。
她噙泪皱起小眉头,狠狠地咬了一口果子,把小背脊完全地背对过来。
“......”谢元祐松口道:“算了...咱们吃完果子就去吧。”
第9章 骨头
小豆蔻打自被抱来东宫后,头一回重新与她的狗狗们相见。
当时那些受了伤的狗狗们都被妥善包扎处理好伤势,经过了一些日子的调养,已经越发精神。
大汪老远嗅出小人儿的气息,更是裹着纱带在远处就朝她飞扑而来。
“汪汪!”
小豆蔻甫一听见大汪的声音,眼珠儿陡然发亮,在哥哥的怀里坐不住了,扑腾着双手要跳下怀抱去。
“别急,慢慢来。”谢元祐拿她没办法,唯恐她摔着,只好弯腰蹲下把小家伙平安放到地上。
而小东西一挣脱开哥哥的手,立马用四肢奔地,也朝大汪的方向飞扑过去。
很快,满园子的狗子也相继地朝这边撒着欢扑来,围绕着豆蔻不停摇头摆尾。
可谢元祐则没那么高兴了。
要不是看得出小家伙这些日子来闷闷不乐,一直惦念她的伙伴们,他还真的不想她继续跟着这群狗狗厮混。
再怎么说她是个人类的小姑娘,得回到人群中学习说话,学习技能,而不是终日跟着狗狗的。
所以他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看书籍,没过多久就收起书,过来带小皇妹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小豆蔻长睫上挂着泪,和大汪它们依依不舍,挣扎着不肯跟他走。
“豆蔻!”谢元祐声音微微严厉一些,可当小家伙转过黑脑袋过去,可怜兮兮地朝他眨泪时,他脾性一软,叹着气道:
“它们就在这东宫里头,你想什么时候看它们都行,但你是公主,从明日开始,就要开始学习了,懂吗?”
小豆蔻她不是很懂,虽然这学习二字听起来有些有趣,可她现在一心都扑在不要和伙伴们分离的情绪中,很难让她回转过来。
谢元祐斥退了要前来拉公主的宫人,亲自上前抱起小家伙,还替她拍了拍狐裘上沾着的尘土,拢紧衣领,帮她把额发上的一根杂草取下。
“你今天玩够了,明日等你学会说一句话,哥哥再带你过来,好吗?”
小豆蔻被人牢牢禁锢在结实的臂膀里,自知自己挣扎不开了。
其实她也没那么讨厌这个老是强逼她说话的哥哥,只是心里犟着,又舍不得大汪它们,所以现下才会不想待见这个可恶的“哥哥”的。
劳累了一天,谢元祐将小家伙送回旁边小院后,便回到自己住处打算先处理些军政事宜,再歇息。
冬日的天总是黑得比较快,这时太阳不见了,天边一旁黛色,空气也骤然变得更冷。
谢元祐处理手边的事情没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的吵闹声。
他在自己宫里时,向来不喜吵闹,所以手底下的宫人从来都是沉默着,不轻易发出动静的。
所以,外头是怎么了吗?
太子殿下浸满寒意的目光梭过烧得噼啪的铁炉,看得刚进来的魏舂心里寒抖了一下。
“启禀殿下,是隔壁院的宫人跑来这找小公主来了。”
“那个小东西又逃跑了?”谢元祐闻言,俊逸的眉峰又倒立了起来。
“小公主似乎还是不习惯东宫的生活呢...”魏舂叹了一声道。
还是说,今天他带她去见了她的伙伴,她舍不得所以自个又跑去了?
谢元祐沉静下来若有所思。
“带人去宫里后方的园子找找吧。”谢元祐嘱咐道。
宫人们冬夜里顶着呼啸的寒风,依然跑到狗狗的花园里找了一遍,几乎把所有狗子舒适暖和的窝都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小公主。
“所以,小公主到底是藏哪里去了呀!”魏舂击拍着手,心急如焚。
焦急的不止是宫人们,谢元祐立在廊庑下,听着来去一批又一批宫人的回述,急得眉头打结,在三面漏寒的廊道上来回踱步。
整座东宫都几乎翻遍了,小家伙到底还能藏哪里呢?
谢元祐想了半天,抬眸看见天边久违的明月时,突然福至心灵,抬脚立马跑进寝宫里去。
终于,还是在自己的卧榻底下找到了泪涟涟,死死抱着榻脚不放的小姑娘。
“豆蔻!你可知道大家都找你找疯了吗?”谢元祐的心一下子归定下来,扪着胸口叹了声,气急道。
可他明显察觉到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她就一直抱着床榻的腿,不停地用稍微有点肉的腮蹭着。
谢元祐摁住脾气,深吸口气蹲下来,压抑住情绪道:“你...怎么了吗?”
那双蓄满晶莹泪花的圆杏眸一下子朝他转了过来,定定地望着他。
谢元祐发现,自己不大能直视这小家伙无助又可怜的眼神。
每次她一用这种目光看他,他就忍不住心里发虚,内心疚怕。
“殿下,这大晚上的,您一定要亲自到寒月宫一趟吗?”
魏公公帮着宫人给太子殿下和小公主披好袍服,又亲自上前压了轿,让二人好上去。
“奴听人说过寒月宫位置偏阴偏寒,到夜里容易招惹邪祟,殿下要去取什么东西,最好还是明早再去吧?或者跟老奴说一下,老奴替殿下跑一趟?”
魏公公又苦口婆心道。
“得了,起驾吧,公主一定要亲自去一趟。”谢元祐语气疏冷,手边不由又将怀里的小家伙裹紧了一圈狐裘,包得密密实实的。
刚才小豆蔻泪眼看他的时候,目光又不由自主往洞开的殿门外眺望过去,发现看不穿那堵隐在夜色中暗沉的宫墙后,又垂下眸子里,用腮边无意识不停蹭擦着床榻下的柱脚,谢元祐就知道,小家伙一定是有什么眷恋的东西落在寒月宫了。
不亲自带她跑一趟的话,今晚或者以后的每一晚,大家都别想安宁了。
按理说,她的狗狗们都带到东宫来了,那面大鼓也正在修复中,寒月宫残残破破的,她还能有什么惦念的东西么?
总不能是惦念整座寒月宫,他得将宫殿拔了,运来东宫吧?
努力回想上辈子,那时候他也没多关注她,压根也不知道她的需求啊。
等轿子重新回来豆蔻出生并长大的困兽宫殿时,豆蔻一下子就从哥哥怀里扑了出去,像野狼一样飞快地隐匿在了荒凉冷宫的夜色中。
“这...殿下,小公主会不会不肯回去了呀?”魏舂看见此情此景,不由地担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