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厅,她又打了一个电话过去,这次直接关机。她心里生出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那预感还没来得及发酵,张芙蓉打来电话。
“傅佳辞,你看微博了吗?”
傅佳辞知道她也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质问自己的。
“哟,没想到您一把年纪了也玩微博。”
“你嘴怎么这么损呢。我就说,我看人很准的,那个江岷不是好人。”
傅佳辞讥笑道,“所以呢?。”
张芙蓉认真了起来:“所以你要为了他,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吗?”
张芙蓉在男人身上栽过跟头,她清楚那多不值得。
傅佳辞沉默了。
她的朋友不喜欢江岷。
就像很多年前,江岷的家人不喜欢她。
如果不是自己也遇到这种情况,她根本无法知道江岷当年承受的压力。
二十岁的江岷把她和所有的困难都隔离了开来。
“二十岁的时候,他的家人也是这么看我的。他从没有因为别人的有色眼镜看低我。”
“那是二十岁的时候…傅佳辞,你能保证他还跟二十岁一样么?”
除了她自己的那段不靠谱记忆,她找不到任何回击的理由。
张芙蓉语重心长道:“这个男人段位太高了,你知道你现在就像个十几岁的恋爱脑小女孩吗?”
傅佳辞开了个小差:“我真的像十几岁吗?”
“…你正经一点!傅佳辞,我知道,你肯定觉得我们这些说教特别烦。但没人会无缘无故去中伤另一个人。一个对他父母都没有半点感情的人,会对你有感情吗?”
傅佳辞没有说“你们不了解他”之类的话。
她也被不理解过,这个时候,任何解释都像是欲盖弥彰。
她不需要向别人解释江岷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在乎,江岷更不在乎。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重要吗?”
“你说呢!”
“既然你觉得我像个十几岁的恋爱脑,那我就将错就错吧,我们少女就喜欢坏男人。”
张芙蓉要被她气疯了。
她们认识八年,傅佳辞从来没这样过。
“你不是十八岁,是二十八!”
但是她十八岁那年稀里糊涂地跟江岷上床,后来的日子都证明了她没有做错。
“你放心,我有分寸的。错了就错了,大不了以后找个接盘的。我也不是这辈子就他了。”
他们这辈子能走到哪一步,由未来决定。
可是在这一个瞬间,她认定他了。
张芙蓉实在劝不动了。
“傅佳辞,老实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理智现实的人。”
傅佳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拥有什么样的自我,她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她不强大,也不理智。
在她心里有个地方,藏着要粉碎一切的疯狂。
当那种疯狂只能由一个男人触发的时候,便被冠以浪漫之名。
她是自我的勇士,用强大的精神力对抗一切偏见。
可一旦江岷出现,她就是灰姑娘。
因为江岷,他是真的王子。
傅佳辞安慰张芙蓉:“你别操心我了,你看看你,四十多岁才悔悟,现在不也过得好好的吗?我才二十八呢。”
经此一事,傅佳辞才觉得自己是真的很年轻。
她还有无穷无尽的力量去折腾。
这天她没有联系到江岷。
起初她是担心的。但她相信江岷,他可不是一个软弱的人。
傅佳辞思来想去,发了一条短信给江岷。
「我在家等你。」
傅佳辞一直在观察着江岷这件事的动态,第二天上午,舆论直接爆炸。
当初江岷父亲丑闻被压下去的事被提上热搜,津州大学重新成为焦点。
公众并不在乎真相,但是他们誓死守卫自己的知情权,于是满屏都充斥着“特权”“包庇”“黑幕”这些充满阴谋氛围的字眼。
这次舆论来的比当年更汹涌。
有帖子扒出了康海云的身份。
一时之间,保护受害者隐私权的,料越变越离谱,甚至有人只凭着康海云和江岷都在津州大学就读过,就说康海云跟江岷关系特殊。
比这些离谱故事更让傅佳辞恼火的,是扒了这么久,自始至终没有人提起她和江岷的关系!
要不是怕江岷知道后跟她生气,她早就自爆了。
杨西得知这些事后,本想要联系媒体那边压下消息,但是,津州大学早一步发声。
他们的声明只有两行字:
「我校诚心感谢社会各界监督,津州大学一直坚持育人先于育才,经校长办公室确认,江岷于大三当年转入国外学校,并未获得我校毕业证书。」
在这个时候再去打压舆论,只会适得其反。
杨西推掉早晨的会议,打了一早晨江岷电话,无人接通。
一筹莫展的时候,他只能通过傅佳辞来联系江岷。
傅佳辞接到谁的电话都不觉得意外了。
杨西有求于她,态度很诚恳。
“傅小姐,我和江岷家人都很担心江岷,请你联系到江岷,务必转告他,给我回电。”
傅佳辞冷笑了声。
真是讽刺。
你们那么关心他,为什么还是通过我来找到他呢?
“当然会的。”她笑了笑,“只要杨先生能为了当年的事向我道歉,我见到江岷,第一时间让他回电话给你。”
杨西怔了怔。
他在犹豫。
傅佳辞把玩着江岷留下来的打火机,小小的火苗一生一灭,这是江岷以前最爱玩的手头游戏。
“我开玩笑的。杨先生,因为你是疼爱江岷的长辈,所以我想让你知道,因为我爱江岷,所以可以离开他,可以无条件为了他向别人低头。如果你和他的家人也能为江岷做到这些,那我傅佳辞再也不会缠着他了。”
傅佳辞说完直接结束通话,她打量自己的房子。
有江岷的时候太拥挤,没有江岷的时候太空荡。
他似乎是要离开一段时间,走之前,将他所有的痕迹都带走了。
那几本书、他的白衬衣。
傅佳辞心里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在所有人的反对下,那股劲生长成野蛮的力道,撕扯着她自己。
他们曾经明明那么好,却没有人能证实。
她翻出旧手机,打开相册,里面只有两张照。
一张是他们第一次遇到那晚拍的,她从数码相机导到了手机里。
另一张是江岷第一次带她去见陈执,回家时在梧桐树下他为她拍摄的。
那张像素极差、模糊不清的照片,是这八年她唯一能用来回忆江岷的物件。
她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从来都活得敞亮恣意,这个旧手机藏着她全部的秘密。
她用这部手机登陆微博,联系到了报道江岷父子事件的记者,把录音发送了过去。
怕记者发的不及时,傅佳辞在聊天框输入:你先忙,我还要把录音发给别的平台呢。
果然,记者怕错过独家,立马爆出了这条录音。
录音内容,是两个女人的对话。
第83章 疯子佳辞
「当初那通电话,你对江岷他母亲说了什么?」
「我说了什么…你也认为,我是那种电视剧里演的,十恶不赦的坏女人吗?”那天那通电话,我只想问她到底把江教授葬在了哪里,我只想去看看他。」
“她不让我去看他,还告诉我,江教授爱的根本不是我,她说我是别人的影子,说他跳楼,因为是我毁了他的事业。我当时也很生气,就说了很重的话。他爱我的。”
对话戛然而止在“他爱我的”这四个字上。
傅佳辞没有删去关于自己的情节,坦白真相,比她想象中的要困难一些。她还是害怕,知道真相的江岷会恨她。
可是,她的坦诚,在这个时候成为了江岷的盾牌。
这条录音的威力比她预想中更可怕,它出现那一瞬间,舆论直接炸翻天。
一切结果都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快。
不到一小时,她就接到了康海云的电话。
“傅佳辞,我在津州大学校长办公室。你来,我们把话都说清楚。”
傅佳辞出门前,从玄关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模样憔悴,又转身回去,慢悠悠地画了妆。
她在衣柜前挑了半天,最终选择了一件白衬衣。
她以前认为白衬衣很俗气,遇到江岷,方知那是一种沦于世俗、却不同流的高贵。
她以前也认为爱情很俗气,遇到江岷,方知那是一种万般孤高,却愿沦于世俗的平和。
傅佳辞穿上那件白衬衣,像突然有了战甲。
她盯着镜子里那个冷艳的女人,发现她不如过去年轻,却更加美丽。
她的眼睛里,有了新的生命力。
傅佳辞到达津州大学校长办公室,康海云已经和当年江骅那件事的相关人员谈过一轮。
她的突然闯入,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傅佳辞把买的水果扔在会议桌上,轻松地说:“这么严肃干什么?吃水果呀。”
校长办公室一群老男人不知道怎么跟这两个女人沟通,索性请来了几位女老师,他们提前商量好策略,先软后硬。
傅佳辞心说:居委会开会么?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来,正好同康海云面对面,比起康海云的凝重,傅佳辞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吃瓜群众。
康海云说:“今天大家都在这里,我们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康海云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当年发生在她和江骅身上的事,她无能为力,不代表就真正放下了。
“录音已经放出来了,现在公众都知道当年是我勾引江教授,学校也没必要再隐瞒当年的事了,你们什么时候公开事实?”
当年事过去那么久,谁还在乎对错。
校方平白无故惹上风波,只想尽快息事宁人。
康海云原本打算,就这样放下了。
她下个月就要跟日本男友移民,彻底离开这里。
傅佳辞这份录音,来的太巧了。
当年事情的全部真相,只有她和江教授知道。
那年他们的关系被发现,校方先告诉了江教授的兄长,他们试图从她这里入手,让她主动休学。康海云不愿意,将这件事告诉了江教授,他同家里彻底闹翻。
他们约好了一起离开这里,要么出国,要么去个无人的小山村一起教书。
因为这件事,她的奖学金被取消,就连期末考也无故被挂科。
江教授说,他会解决这一切问题的。
寒假的时候,江教授回了北京的家,走之前,他在津州帮她租了一个房子,康海云每天都在等他回来。
那段时光亦是快乐而平静的,他从北京回来,还给她带了核桃酥。
可是不过一天的时间,所有的黑白都颠倒了。
她从新闻上看到江教授主动向媒体承认骚扰女学生,她还没来得及找他问个清楚,那天晚上,他就从无人的居民楼顶楼跃下。
他离开的很轰动,却没有打扰任何人。
她记忆中的江教授,永远赤诚,永远温柔。
康海云的坦诚超出了傅佳辞的预期,她感到矛盾的是,康海云是江岷母子的加害者,但同时,她又是受害者。
谁错了呢。
康海云错在背德,江骅秦瑗错在自私,她错在懦弱。
真正的受害者,只有江岷。
“康小姐,舆论风波我们会尽量摆平的,这件事就会被重新遗忘,要是再闹大,受伤害的是你自己。”
康海云无力地笑了笑:“是么?十年前你们就没伤害我了么?就事论事,我败坏道德,你们可以用治小三的手段治我,我是靠自己考到学校里,拿到奖学金的,你们凭什么扣我奖学金,逼我退学?那样就不是伤害我了吗?”
傅佳辞一边听着,无意中和一个老师对上了目光,她点点头,附和说:“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
“当年处理这件事的老师已经退休了,确实是处理不当,但咱们今天聚在一起,不是要解决当下的问题嘛!”
傅佳辞觉得这些老师理解能力有些差,解释说:“她说了,你们公开还江骅清白就行。”
“你又是谁?”
傅佳辞双臂抱在胸前,仰着下巴说:“江岷女朋友。”
校方见这也不是个善茬儿,想今天先解决掉康海云,便试着打发傅佳辞:“这位小姐,江岷的事校方已经发声明了,他本科中途就转到国外念书了,没有参加本校毕业答辩,他的事不归本校管。”
“江岷说过,国内顶尖辩护律师,有一半都是津州大学毕业的。如果辩护律师帮客户进行辩护就是道德瑕疵了,你们津州大学岂不是恶魔的摇篮?”
作为国内最顶尖的学校,校方容不得这样的侮辱。
校长办公室的几个老师同时站起来,之着傅佳辞的鼻子说:“你别乱说话。”
也有老油条试图打发傅佳辞:“这些事本来就是没个对错的,黑白是非,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称。江岷要是心里没鬼,他自己会来找我们,何必躲起来呢。”
他不是躲起来。
他才不是一个胆小怯懦遮遮掩掩的阴暗人物。
傅佳辞脸色一点点变冷,“你可以把这句话再说一遍。”
一个女老师站出来:“二位小姐这么年轻,来这里肯定不只是为了求个公道。你们有什么物质上的要求,我们学校这边开个会商量以后会尽量满足的。”
康海云仍固执地说:“我的条件已经提出来了。”
傅佳辞原以为会看到什么劲爆的场面呢。
康海云还是软弱了些。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指向校长办公室墙上正挂着的“知行合一”的牌匾。
“我要那张匾。”
“小姑娘,你别再闹了,再闹我们找保安来了。”
傅佳辞今天本来就是来闹事了,听对方老师这样说来,也没好顾及的。
她就是个炮仗,正愁没人点呢。
“你报警啊。”
她随手拿起桌上的烟灰缸,朝那块匾扔过去。
去你妈的知行合一。
越是道貌岸然,越是喜欢把话说出来给自己立牌坊,以为牌坊越高,便越能掩饰不敞亮的内心。
傅佳辞本不在乎人们做贼一般的心思,可某一日,他们用自己卑鄙人格去伤害她的爱人时,她再也无法忍受。
他们越在乎什么,她就越要毁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