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夏手里捏着的笔万宝龙钢笔啪的掉了。
愣愣盯着宋踌的眼睛。
四目对视。
第62章
宋踌单膝跪地, 墨色的乌发下,清俊的脸上,眼皮翻起, 一双黑瞳像浸在寒潭一样黑亮。
希冀,渴求, 诚挚都有。
阮夏坐在黑色的转椅,后背,脑袋贴着椅背, 薄薄的眼皮垂下来,扫过来的眼神凝住。
四目相对凝视。
人对时间的感官实在是奇怪。
有时候一秒钟像一身一样冗长。
有时候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
阮夏阖眼, 移开视线。
她从椅背上坐直,伸手打开桌子一头的留声机。
轻微的电流声滋滋响起。
舒缓悦耳的音乐娓娓道来。
是《Tie A Yollow Ribbon Round The Ole》(老橡树上的黄丝带。)
我的刑期已满,正要赶回家。
晚霞从床边射进来, 落在阮夏的侧脸,莹白的皮肤渡上一层柔和的奶黄光晕,细细的绒毛游离。
梦幻, 朦胧。
她眼睛微微眯着,眉眼间的温柔能溢出水, 清淡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陷入一种美好的回忆。
我必须知道有哪些东西还属于我。
“我和哥哥的这场婚姻是我逼来的。”
“那天婚礼,莫涵要当场抛弃我, 和许娇双宿双飞。”
“我不想输给莫涵, 许娇, 我只想找一个家世, 样貌,能力,都比莫涵更强的人,所以, ”她唇角漾起一丝弧度,清浅的嗤笑声从鼻腔里哼出来,“我选中了哥哥。”
“我起初就是看上他的权势的!”
“我婚礼当场向哥哥表白,我知道,他是顾大局的人,就是看在我爸的面子上,他也会配合我完成婚礼。”
“我装作无辜的无声撩他,接吻环节,我用舌头舔他唇,给他整领带,用手指抚他喉头。”
“我故意用碗烫手指,惹他心疼。”
“用协议婚姻以退为进,让他丧失主动权,提出来我们第一个孩子寄到我阮家名下跟我姓。”
若你收到了我的信。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后来才知道,哥哥那样聪明的人,若是不愿意,我又怎么能算计的到?”
告诉你我将重获自由。
“第二天,哥哥把他的财产都署上我的名字,”她转头,猩红着眼睛看向宋踌,“你知道吗?是所有!所有的股份,财房子,基金,别人正常结婚都不会分这些,他义无反顾的给我了!”
“把整个莫家都给我。”
漫长的三年过去了,你还要我吗?
宋踌道:“我也可以都给你。”
如果我看见老橡树上没有黄丝带。
阮夏转回头,两手交叉做成十指相扣的姿势,“没有人会像哥哥那样爱我。”
只有吾爱有药匙。
交握的手指伸到唇边,她闭眼,像轻吻一个美好的梦。
我需要的仅是黄丝带,即可将我释放。
阮夏起身,往外走,夹杂着悠扬的旋律,还有一句,明明是轻声细语,却冷如冰刀的话。
老橡树上挂满了上百条的黄丝带。
“我不希望再听见这种话。”
唱腔戛然而止。
宋踌转头对着阮夏的背影喊:
“可是他已经死了。”
空气一瞬间静止。
他嗓音哽咽,“夏夏,你醒醒吧,他死了。
“死了的人没有体温。
“不能在你难过的时候逗你开心。”
“不能在你生病的时候照顾你。”
“不能在你孤苦无助的时候陪你。”
“想起来的时候只有无尽的难过,心疼,眼泪。”
“我不求你爱我,你心里可以一直装着他,我原本打算一直藏着这份心意,永远也不让你知道。”
“可他死了,这是天意,让我照顾你。”他声音带着诱哄,卑微的乞求,“夏夏,让我给你现实的温暖。”
“你不用急着回我,好好考虑考虑。”
夏手捏紧玻璃门扶手,半侧回身看向宋踌,“我不用考虑,我不需要你的温暖。”
她用一种宋踌看不懂的眼神看向他,“你不会懂的!”
玻璃门枝呀晃动,宋踌看着纤细的身影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面色苍白到透明。
像溺在水里的人失去了氧气。
*
阮夏推开莫谨办公室,手指轻轻拂他的办公桌,椅子,文件,笔筒里的笔。
又站到柜子前随意打开翻看。
开放格里有一些精致的古玩摆件,推开下面柜子的门,上层是一些码的整齐的文件,最下面,一个略显成就,却很干净的盒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弯下腰托起来,放到办公室桌子上,拆开盒盖。
粉色的拉丝绒填充物中间,一只酒红色的掌上游戏机安静躺在中间。
是那种最古老的游戏机,陪电池块的那种,蓝色的小小电子屏,一个十字按键,四个圆圆的小按键。
魂斗路,俄罗斯方块,超级玛丽苏,小蜜蜂。
一副尘封已久的画面忽的重现在脑海。
“瑾哥哥,生日快乐。”
穿粉色纱裙的女孩,圆嘟嘟的小肉脸,可爱的像是从年画里走出来的。
“谢谢你,夏夏。”
十七岁的少年,唇红齿白,眉眼间都是青涩。
却好看的不像话。
用一句盛世美颜亦不为过。
他对着小女孩弯唇,眉眼亦弯弯的。
这一笑,如万千梨花瞬间绽放。
晶莹的泪珠从眼帘一颗颗垂下,心脏揪扯在一起。
哥哥竟然一直存着?
他,
他,
“你找到了?”
阮夏抬眼看过来,霍恺从门口进来,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游戏机。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阮夏问。
霍恺轻轻叹息一声,走到靠落地窗的茶盏坐下,泡了一壶茶,给阮夏斟了一杯,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轻轻呷一口,转头看向窗外。
玻璃窗外,蚂蚁一样小的人来往穿梭。
霍恺缓缓道:“其实,老莫总对莫总管教特别严,从小就是以家族继承人的要求严格培养的,他从小学的也是绝情绝爱,自律克制。”
“老莫总的培养很成功,莫总从小就展现出人中龙凤一样的天资,还克制自律,没有任何不良嗜好,十七岁生日收到这只游戏机,他才第一次尝试到放纵的滋味。”
“莫总从小就是风云人物,长的又好,从小暗恋喜欢他的女生可以从这排到二环外。”
“但是他从不放在眼里。”
“喜欢莫总的女生里,庞家的大小姐庞清韵是最执着的,不顾莫总的冷淡,从高中一直跟到大学,甚至到国外。”
“那时候我们都觉得,莫总最后一定会接受旁清韵。”
“可是莫总愣是跟个石头一样,只知道沉迷事业,认为女人只会影响他赚钱的速度,事业才是他的春·药。”
“别人上了大学风花雪月,他却一边兼顾学业一边创业,他在A大创下的记录至今都没人打破。”
“那个时候的他,自信张扬,待人接物面面俱到,连我这个高年级的学长都很佩服。”
“庞清韵一直追不上莫总,后来她干脆回国另辟蹊径,攻克上了老莫总,老莫总觉得庞家也不错,于是就替莫总做主,和庞家结清。”
“当时,莫总还在国外读博,老莫总在电话里通知他,等他寒假回来的时候和庞清韵订婚。”
“莫总也没有反对。”
“谁知道,老莫总却在一个月以后突发脑溢血,莫总只得结束国外的学业赶回国。”
“老莫总丧事办完的第二天,莫总突然就和庞家解除了婚约。”
“从那之后,莫总就不笑了,一日比一日冷清,身边也再没接触过任何女性。”
“我一开始以为是因为和庞清韵之间有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他有了心结。”
“后来,我发现莫总对着这只游戏机沉默的时间越来越多,几乎去哪出差都要带着。”
“有一次,新来的保洁整理办公室的时候把它给丢了,莫总亲自翻了垃圾桶给找回来。”
“对行政经理,保洁,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和白粟只是面子情,却每个周末都在家过,参加和阮夏的家庭聚会,却在每个周一的时候心情都格外的差。”
“这些年,他一直很讨厌10这个数字,做文件标号的时候,必须要跳过去。”
“却在重要的东西上,比如电脑密码,银行卡密码,一直都设计成三个10.”
“我猜想,10代表的应该是你们的年龄差,是你们不可跨越的鸿沟。”
“所以他一边极其憎恨这个数字,又一边强迫自己记得这个数字,记得你们不可能,想强迫自己忘记你。”
“这些年,他应该一直在想忘记你又忘不掉的状态里受着折磨。”
宋踌转过头看向阮夏。
阮夏脑子嗡嗡的,两只拇指叠在一起抠,嘴巴无意识的呢喃,“怎么可能?”
“哥哥那样理性的人怎么可能搞暗恋这种事?”
霍恺嘲讽的摇了摇头,“是啊,真不像他!”
“从小学绝情绝爱的人啊!。”
他手拢着茶杯,“可是跟你结婚之后的一切证明,这些年,他的确一直偷偷喜欢你。”
“所以,为了让你重新有爱人的能力,他费劲心思,设计阮其昌,分你财产,给你地位,给你买小猫,小心翼翼靠近你,引导你。”
阮夏:“节子是哥哥买的?”
霍恺点头,“准确的说,是他让我吩咐秘书去买的。”
“滴答。”
“滴答。”
晶莹剔透的水珠滴在原木色的茶桌,长长的眼睫泛着细碎水光,阮夏轻轻呢喃:
“难怪我会爱上哥哥,原来不是水到渠成的天意,都是他费尽心思的铺就。”
霍恺喟叹一声,“是啊,哪有什么天意,上帝才不会费心安排这些巧合,都是费劲心思制造机遇,等你心动罢了!”
“你说什么?”阮夏问。
霍恺重复道:“我说,哪有什么天意,上帝才不会费心安排这些巧合,都是费尽心思制造机遇,等你心动罢了。”
“天意”?
“费尽心思”?
阮夏脑子轰的一下炸了!
这和上一世,阮家被悄无声息算计一样啊!
上一世,没有管线工程!
没有医闹!
巴布也没有恐怖袭击。
莫家,阮籍的资金同时被牵制。
哥哥被流言影响,他们第一次吵架。
如果计划顺利,她和哥哥离心,哥哥出事,她接受别人不就是顺理成章?
她心口一阵恶寒,指尖发颤,后背发凉。
她牙齿死死咬住手指才有片刻冷静。
她能重生,那个人也能啊!
那个人总是能无声的迎合自己所有的爱好。
吃食。
歌单。
白粟墓碑前的那束来源不明的二月兰。
“太太,”霍恺奇怪的问,“你怎么了?”
阮夏回神,“哦,我没事。”
霍恺口袋里的电话震动,阮夏道,“你去忙吧,我没事了。”
霍恺颔首退出了房间,走到门口,接通电话的一瞬间,身子僵住。
攸的回头看了一眼阮夏,旋即又收回视线,走了。
阮夏正垂眸沉浸在思考里,小脸绷出冷硬的线条,神色凝重。
她没注意到霍恺这一眼异样。
*
暮色四合,一张帅气的脸突兀的刺进恍人眼的灯光里。
男子抬起手遮了一下脸,眼睛适应了一下朝车边走来。
阮夏推开车门,尖细的高跟鞋踩上地面下车。
她看向来人,问,“来了。”
“嗯。”顾祁道。
两人进了一家咖啡厅包厢坐定。
“这是我目前能筹到的钱,”顾祁递;一搭支票过来,接着道:“你别着急,产业处理起来需要时间,我还能再给你凑出来这个数。”
顾祁手指笔出来一个数字,“救莫氏没问题。”
奶油白的灯光下,顾祁碎发贴在额角,一张脸像从漫画里走出来一样五官深邃。
尤其是一双眼睛,乌黑的,有细碎的银屑,亮的惊人。
阮夏捏着手里的支票。
这几乎是顾家一半的资产。
他没要任何抵押,甚至是借据。
就跟闹着玩是的,以支票的形式随手给自己。
他甚至还要顾家的资产处理了给自己。
阮夏心里有暖流划过,眼睛酸胀。
“别哭啊,”顾祁关切的安慰道:“傻瓜,这不是我欠你的吗,还债而已,别有负担。”
阮夏把支票放回他面前,郑重问道:“顾祁,我能信任你吗?”
顾祁两手指天做发誓状,“我愿意用我的性命发誓,你可以信任我。”
“好,我信你,”阮夏点头,“钱的事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我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