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珺只要一想到云娆有多无助、有多害怕、有多绝望,眼前就骤然一片黑暗,耳朵轰隆隆地狂响,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
她前世被人逼得投井自尽,为何这一世还要这样对她?她明明是那么努力的想活下去,从小就一直那么地努力。
“拦下!他要是冲进去了,你们也都得死!”
陆君平才不管他,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容珺冲进去送死。
可惜容珺力气比寻常人大,他根本拦不住人。
陆君平带来的那些侍卫也拦不住。
他就像疯了一样,不管不顾,连皇子都敢动手,打伤一堆人也要往火里冲。
陆君平也快被他逼疯。
容珺是真的动手,刚刚铁笛悄然无息就往手臂砸,他瞬间痛得松手。
陆君平非常清楚,容珺那柄铁笛从来就不是装饰用的。
艹!他的手肯定断了。
陆君平痛得呲牙裂嘴,再抬头,容珺面无表情却泪流满面的模样就猛地撞入眼底。
男人凤眸全是狰狞的腥红,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哭,狼狈又可怜。
陆君平呼吸一窒,眼眶跟着红了起来。
那个在战场上遇到敌军埋伏也面不改色,冷静到不像人,从来不乱方寸,运筹帷幄,从容淡定的男人,此时的眼神看起来却是那么的无助,那么地绝望。
他完全承受不了失去云娆的痛苦。
陆君平从没见过容珺这模样,心头骤然抽痛,忍不住放声大吼:“子玉,就算你现在进去也来不及了,火那大里头就算有人也已经──”
“她在等我。”
男人微哑的嗓音里充满着痛苦到极致的绝望。
“你不要命了吗!”陆君平丝一缕缕的落下来,凌乱不堪,额头遍布冷汗,牙关咬得死紧,还是忍着痛冲上去,单手抱住容珺的腰,拼命的将人往外带。
容珺忽然笑了。
他当然要命,他的命就在里面。
陆君平几乎是瞬间就被摔飞出去。
跟在后头的侍卫们再顾不得容珺,全冲上去救陆君平。
“我说了不要管我,拦下他!”
就在陆君平崩溃的放声大吼,容珺已经冲到门口,再一个跨步就要投入火海之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影将他挡下,与之缠斗。
陆君平被人扶起身,看清楚是谁那么不要命冲上前后,终于大大松了口气。
只见岑煊一身玄色飞鱼服,寒气习习,手上的绣春刀挥舞的速度,快得让人几乎看不清。
容珺身手本就非凡,如今又不想活了,自然只求狠不求自保,铁笛似惊雷一般,既快且狠。
两人交手数招,岑煊防守虽是密不透风,两人的情况却与在百味楼那日完全相反过来,容珺将他逼得节节败退。
岑煊知道,自己拖不了多久。
他眸光微闪,一面挥刀,一面说:“云娆临死前,有话要我转告给你。”
容珺动作明显停顿了下。
“她说,”岑煊身形如风,风驰电掣间来到他身后,“让你代替她,好好活下去。”
利落的一记手刀,直接将人劈晕。
-
容珺私宅起火,许多人都跑来救火,宅子外站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其中一名女子脸上蒙着黑纱,看不清模样,身旁容貌昳丽,身姿如松的男子微微俯身,凑在她耳侧低声问道。
“知知现在可安心了?”
懒洋洋冷冰冰的语调中,透着漫不经心的温柔笑意。
容珺绝对猜想不到,他以为已经葬身火海的小姑娘,打从一开始就藏在人群之中,看着他极尽疯狂,不顾一切的想往火海里冲。
岑煊将容珺劈晕之后,陆君平就立刻让人找来绳子将他牢牢捆住。
云娆直到看见陆君平将容珺扛上马车,才朝身旁的男子微微点头,轻轻的“嗯”了声:“安心了。”
温延清向来惫懒的眉眼此时充满冷意。
一想到他的知知居然被容珺那混蛋欺负了那么久,就恨不得岑煊会故意失手没能将人拦住,放任他冲进火海之中,活活烧死算了。
可惜知知太过善良,坚持容珺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非得要岑煊发誓,说他一定会阻止容珺。
云娆并不恨容珺。
她一直都知道,如果没有容珺,她前世的一切与下场,必定远比现在更惨。
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是以打从知道自己重活一世之后,她始终就只有一个心愿,找到家人,好好过日子。
“那走吧。”温延清笑着牵过她的手。
云娆微微一怔,下意识挣开:“我、我可以自己走。”
温延清懒洋洋地垂眼,俊美锋利的眉眼充满无可奈何的笑意:“抱歉,小时候我要是没牵你的手,你便会哭着吵着要我抱,一时没能改掉习惯。”
“……”
云娆抿了抿唇,她总觉得这话乍听之下极有道理,但怎么听上去就带了点无赖的意味呢。
她抬头,有些狐疑的看着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子:“你真的是我的二哥哥?”
小姑娘脸上蒙着黑纱,就只露出一双眼,那双眼虽然有些改变,却与小时候一样,眼里缀满明亮温柔的光芒,亮晶晶的。
非常漂亮。
温延清的桃花眼又恢复平时的惫懒,他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温柔低笑了声:“嗯,我真的是‘你的’二哥哥。”
他刻意加重那两个字,可惜眼前的小姑娘一点也没有察觉。
云娆对温延清完全没有印象,但不久前,岑煊已经给她看过玉佩,玉佩上的确刻了她的小名。
岑煊出身极好,又是钟钰的竹马,绝不可能骗她。
一想到自己真的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云娆心里仿佛有糖化开,忍不住弯了弯眼,抿嘴偷笑起来。
小姑娘那双眼里的幸福笑意根本掩不住,温延清被她的笑意感染,勾了勾唇,懒散低沉的嗓音里多了几分笑:“回去再说,大家都在等你。”
他再次牵过她的手。
云娆还是有些不习惯。
除了容珺以外,她很少这么亲近的接触过其他男子。
上一次被陌生外男拉住手,还是岑煊帮助她出逃时。
她原本还是想挣开,但一想到他是自己的亲哥哥,很快又放松下来。
两人上马车之后,云娆还是忍不住开口,想问温延清有关家人的事:“二哥哥……”
这个称呼还有点不习惯,她说起来有些别扭。
坐在对面姿态懒散的男人听见她开口,那双惫懒的桃花眼,淡淡斜睨过来时,却满是温柔笑意。
“嗯,想问什么,想知道什么就问,我都会告诉你。”
她分明什么都没说,就只喊了二哥哥,男人却已猜到她的意图。
云娆心里对自己这位二哥哥的好感,顿时增加不少。
她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星:“二哥哥刚才说大家都在等我,阿娆想知道都有谁。”
温延清听见她的自称,微微皱了下眉,心里有些不爽。
在行动前,他问过钟钰,云娆这个名字是怎么来的,钟钰说,是容珺帮她取的。
不过温延清心里虽然不痛快,脸上却不显半分神色,更没有说什么。
“你爹和你舅舅跟你两个姐姐都在,待元烨送钟姑娘回府之后也会过来。”
“啊?”云娆表情有些茫然,“谁是元烨?”
温延清笑:“那是岑煊的表字。”
云娆点了点头:“阿钰从来没在我面前这样喊过岑大人。”
“该改口了。”温延清说。
“啊?”小姑娘脸上茫然更盛。
这模样实在太可爱,温延清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这么可爱的知知,他们怎么就花了这么多年的时间,才将人找回来呢?
温延清忍着笑:“岑煊他也是你的哥哥。”
还是亲的。
“啊?”云娆越发困惑迷糊了,“岑大人他也是我的哥哥?”
“可是你们一个姓岑,一个姓温。”
“他怎么可能是我的哥哥?”
“???”
太可爱了。
温延清终于忍不住扶额,放声大笑起来。
云娆虽然不知这位二哥哥在笑什么,但看得他是真的很开心。
饶是她心中仍然充满困惑,却不妨碍她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
她的家人找到她,知道她的身份之后,不嫌弃她,也不责怪她,还这么开心。
云娆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人丢进蜜罐里泡着,从头到脚,就连呼吸,都是甜的。
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幸福过。
温延清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似是看出她之前拼命隐藏的担忧,微微倾身,抬手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尖:“别担心,对我们而言,将你平安无事的找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云娆很少与人这么亲近,怔了怔,耳根不受控地热了起来。
像是怕她听不懂一样,温延清敛起懒散与笑意,郑重地重复一遍:“你要记住,从今以后,你无需患得患失,也不必妄自菲薄,因为你永远是最好,最重要的。”
云娆还在想,和亲人在一起,有哥哥的感觉真的好幸福啊,就听见他这一番话。
一股暖意蓦然涌上心头,在心中扩散,她的眼眶忍不住湿润。
这就是拥有亲人的感觉吗?
云娆怔怔地看了他,半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难为情的低下头,垂眸笑道:“好。”
-
相府大厅坐满了人,却不见奴仆伺候左右。
温斯年虽然还不确定云娆就是知知,但为了知知的名声,他非常谨慎,今天一大早府内就不留任何奴仆,就连自己的贴身心腹也不留。
知知已经受了太多苦,回来之后,不止是温岑两家都不会让她再吃半点苦,甚至就连宫里那位都曾开过金口,说一旦知知寻回来,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当年知知被掳走之后,不论是他和岑铮,都没有放弃寻找过知知,他们俩几乎有长达一整年的时间都没好好阖过眼,郁结于心的岑母就更不用说了,病得几乎没命。
而他们在深宫中的另一位妹妹,她也不好受。
毕竟是贼人错将知知当成三公主掳走的,知知可说是代替三公主才会遭受大罪。
当时还不是贵妃的温昭昭,也是一整宿一整宿的没能睡好,日益消瘦,为了知知被掳走和姐姐一病不起的事,心中自责不已。
明帝那段时间对温昭昭最是宠爱,对她近乎痴迷,可是无论他怎么做,怎么哄温昭昭开心,她始终郁郁寡欢,食不下咽。
这样的时间整整长达一年,直到明帝的人找到了知知,终博美人一笑。
当时温斯年与岑铮都不在京城中,两人收到皇上不止找到知知,还已经将人送回府消息之后,立刻马不停蹄的赶回京。
回京之后,两人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他们与病入膏肓、神智不清的岑母不同,看出的寻回来的小娃娃根本就不是知知。
两人自然气愤,进宫想问个清楚,明帝却眉眼倨傲,态度强硬地告诉他们:“难道岑夫人丢了一个女儿,还要朕的爱妃跟着受苦?况且朕将人送回去之后,不止岑夫人病情迅速好转,就连昭昭脸上也恢复了笑容,如此皆大欢喜之事,有何不妥?”
“朕找的那个小姑娘是个身家清白、无父无母的孤女,不必担心会有什么麻烦。”
“皇上,臣如果只想安抚拙荆,随便找个人给她寄情,何必这一年来天南地北的四处寻找知知!您现在这么做,到时知知寻回来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岑铮觉得荒谬,气得红脸脖子粗,忍不住在御前放肆,大声问道。
“皇上,您就算要这么做,也该先与臣商讨一番才是,你这般一意孤行,到时人真找的回来了,臣该怎么跟阿婉交待?”温斯年附和。
阿婉是岑夫人的小名。
“人寻回来之后,理由有千百种,可以说岑夫人本来就生了双生子,只是一个自幼病弱,不得不远送乡下养病,也可以说双生子其中一个命中带煞,不得不送到佛寺修行。”
“怎么能这般委屈知知!”岑铮第一个不同意,“我岑铮就只有一个女儿!”
“皇上……”温斯年也不赞同。
明帝不以为然的挑了挑眉:“如今木已成舟,难不成你们要现在就去告诉岑夫人,跟她说,府里那个不是她的女儿,你们敢吗?”
岑铮心底的愤怒瞬间翻涌了喉咙口,双手攥得青筋暴起。
温斯年面色也沉了下去,眸色晦暗不明。
明帝温和一笑:“两位爱卿不必紧张,朕只是说理由有很多种,没有说一定要哪一种,岑府独女既然是代朕的三女儿受苦,朕自然不会亏待她。”
温斯年年纪比岑铮大上不少,到底比他沉得住气,恭敬微笑:“那么,臣胆斗询问皇上有何打算?”
明帝沉吟片刻:“朕可以封她郡主。”
岑铮瞬间被气笑:“皇上,您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臣算了!”
明帝似乎也觉得自己方才所言太过轻率,这样不够足以弥补岑家女儿受的苦,思量片刻,终是严肃抬眸:“一旦人寻回来,朕会认她当义女,绝对不会再让她受半分委屈。”
岑铮根本就不想要女儿被皇上认做义女,他才不稀罕女儿有没有公主尊称,还想开口说什么,却被温斯年抬手制止。
温斯年笑容温和:“那么,到时知知的身份又该如何安排?”
明帝随口说:“到时看你们要让她当温家的女儿还是岑家的女儿,朕刚才说了,理由很多,你们若想不出来,朕也可替你们想。”
他顿了下,笑:“若是要她当朕的女儿也不是不可,反正她模样应该跟昭昭很像──”
岑铮绷着脸打断:“知知福薄,恐担不起皇上厚爱,臣多谢皇上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