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自不必说,自然是会答应;而太后与摄政王,又巴不得他娶不到那些有世家背景的小姐。除却这些事,那便只剩下天下人的指指点点了。可天下人如何笑,又与他有什么干系?
天色近晚,已是黄昏之时,一轮乌金慢慢西沉;倦鸟自天边徐徐而过,如镶在天幕的几点墨痕似的。燕晚逢、朝烟就要启程回魏王府了,而文海柔也要随着他们一道回去。
如今将军也知道燕晚逢对朝烟的心意,自认文海柔怕是没那个本事撬动燕晚逢的墙角,因此便让她再在魏王府小住几日,便回家去。
文海柔虽已和姑母商量好了归期,可她的行李物什还在王府上,且她也还想再和朝烟说说话,因此自然要跟着他们一起动身回王府。
三人先后上了马车,回了王府。在王府门前,朝烟先下车,目光一瞥,看到后边那马车上下来一个娉婷的女子,心底一个恍惚,竟有些疑惑将军夫人怎么也跟着一道来了。等她定神一看,才发现回来的不是将军夫人,而是文小姐。
文海柔下了马车,望见朝烟瞧着她,眼睛便霍的一亮。她提着裙摆,几步冲了上来,握住朝烟的手,嫣然笑道:“朝烟,今日你握着我的手,劝我别怕的那几句话,可真是妙极了。若我是个男子,肯定会对你心动!”
才从马车里钻出来的燕晚逢:?
第65章 走丢
回到王府的这一夜, 文海柔还住在白鹭居上。朝烟照常打点了府内的事务,回到了自己住的朝霞院。
香秀才点了灯,见她回来, 便眼巴巴地凑上来问:“姑姑,将军府怎么样?漂亮不漂亮?”
朝烟想起今日将军府上发生的事,心底有些啼笑皆非。但这些却也不好与香秀说, 省得把这小姑娘又吓得一惊一乍。于是她只简单地说:“将军府的园子漂亮, 夫人请殿下赏名贵的青菊,我也得了一杯茶水喝。”
听她提到将军夫人,香秀越发好奇:“将军夫人又是生的什么模样?我也常听说她的名字,可还未瞧见过本尊呢!”
“……”朝烟默了默,心道:你看文海柔,就知道将军夫人是什么样子了。但她没好意思直说, 只道:“将军夫人很贵气,也形貌端庄。”
正说着,院子外头传来了一道女子的呼声:“朝烟,你在么?”仔细一听, 是文海柔。
朝烟推开门去,便瞧见文海柔独身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外头,神情颇为忧虑。她绞着袖口,轻声道:“我的丫鬟出去领饭食…到现在也没有回来。朝烟, 这可如何是好?”
丫鬟不见了?恐怕是初来乍到不识路,在王府里转晕了。这也常见,朝烟刚来王府时, 也时常走错道,过了七八日才将九转八回的长廊与里里外外的院子都记熟了。
“别急,我陪你去找。”朝烟安慰了一句,叫香秀取了一盏灯笼来,便陪着文海柔出去一起找丫鬟。
夜色已黑,王府里虽上了灯,但瞧起来还是有些黑魆魆的。走到一些幽深之处,便颇为森森吓人。文海柔一个深闺千金,自小一道长大的丫鬟又没有陪在身侧,免不了虑色重重。
“这丫头跑去哪里了?真是叫人放心不下。”文海柔叹了口气,眉目中满是忧意。她与朝烟一道穿过一条幽深长廊,左右张望着,见一侧的窗户里黑漆漆的,便问朝烟,“这里是做什么的?怎么一点人烟味都没有?”
朝烟道:“我们也才搬来不久,不知悉这里从前用作什么,如今倒是空着的。”
闻言,文海柔偷看一眼朝烟,小声说:“这王府是不是建了有许多年了?”
“确实是……”朝烟说着,迟疑了一下。虽说她从前待着的皇宫,年份怎么也要比这王府要久多了,可听文海柔这么一说,她也觉得后背有些鸡皮疙瘩。
文海柔呼了口气,道:“不可道鬼神之事,罢了。”说着,便快步向前走去。可没几步,不知是夜风吹还是怎么的,原本掩着的一扇门竟“吱呀”一声,自己敞开了。饶是文海柔再念叨着“不可说怪力乱神”,也吓得人往后一缩,几乎是直靠在了朝烟身上。
“别怕,不过是风吹。”朝烟自己也觉得心底毛毛的,忍不住朝着身旁的文海柔靠近了些。灯笼里的火光有一搭没一搭地亮灭着,二人提着灯笼,加快了脚步走出长廊去。
快要出长廊时,那走廊的尽头忽然出现了一道黑影,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在没有月色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幽寂。朝烟一瞧见这模模糊糊又黑漆漆的影子,心头一惊,脚步便僵住了。她身旁的文海柔则小声地尖叫起来:“谁、谁啊?!鬼吗?”
别看她初初瞧起来是个端庄大方的模样,实则私底下比谁都活泼。这么一叫,声音也尖,让朝烟也不由紧张起来。
就在此时,那“鬼”开口说话了:“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呢?”
这声音着实耳熟,朝烟愣了愣,问:“殿下,是您啊?”说着,她将灯笼提了起来,朝着那“鬼影”一照,光线亮堂起来,便照除了燕晚逢那张俊秀的脸。
他大概是刚沐浴回来,披散着半湿的长发,愣愣地看着朝烟与文海柔,问,“你们两个,怎么这幅样子?”
朝烟微愣,这才注意到文海柔怕得慌了,正挂在她肩上发抖呢。现下灯亮堂了些,文海柔颇为不好意思地站到了一旁,道:“原来是魏王殿下。”
燕晚逢的面色颇为复杂:“我方才叫欢喜去朝霞院找你,瞧你不在便算了,原来你和文家小姐在一道啊……”
朝烟听他的语气,不由暗暗好笑:这人怎么像是争宠的妃嫔似的?文小姐是姑娘家,又柔柔弱弱、不食人间烟火,自然要多照顾着点。他怎么连这都记挂?
“文小姐的丫鬟不见了,我正陪她找着呢。”朝烟说。
“丫鬟?是不是一个国字脸蛋的?”燕晚逢问,“方才瞧见了,捧着饭菜回白鹭居去了。”
朝烟与文海柔面面相觑,都没料到那找了半天的小丫头已经自己回去了。文海柔攥着帕子,小声道:“那我回去看看去。有劳朝烟姑娘陪我在这乱转一晚上了。”
“您是贵客,这是应当的。”朝烟恭敬答道。
等文海柔提着裙摆儿小跑着离开了,燕晚逢才板起了脸,正正经经和朝烟说话:“我当初还以为你不喜欢她,怎么如今,你反倒和她亲如姐妹似的?”
朝烟说:“我几时不喜欢她了?文小姐为人和气,长相又好,神仙一般的大小姐,谁会不喜欢呢!”
这话说得燕晚逢心情复杂。当初文海柔出来府上,朝烟也说过类似的话,“相貌又美,门第又高,性情又好,如此完人,殿下看一眼,保不齐就要心动了”——明明是差不多的话,怎么当日说起来像埋怨,如今说起来,却又是另外一种滋味了?朝烟好像是真心在这样夸文海柔呢。
不知怎的,燕晚逢隐隐觉得自己多余。
“这些天,我见也没怎么见她,反倒是你,日日和她泡在一块,学什么做风筝,还一起绣手帕。”燕晚逢叹了口气,“也怪我笨,做不会针线,没法跟你一起绣手帕。”
朝烟听了,心底暗暗好笑:“殿下说的是什么话?闺中女儿闲来无事,自然只能弄弄花草,绣绣手帕了,这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还要争着抢着去做。”
“这话我不爱听,我下次也要学绣手帕。”燕晚逢嘟囔起来,“怎么,文海柔能学,我就不能学?我还比那丫头笨了不成?”
朝烟哭笑不得,说:“你要学,那就教你。要是学不会,可不能怪我。”
“我当然要学。”燕晚逢说,“你先教了再说!”
说着,二人便一前一后,到了清净堂中。燕晚逢竟真的做出一副要学女红的架势来,叫欢喜拿了针线和绣绷子来,放话道:“我就不信了,莫非凭我,还摆不定这点儿小东西?”
朝烟瞧了瞧桌上的针线,说:“殿下的准备功夫倒是做的全,也不知道殿下想绣什么?初入门者,没法子一飞登天,绣不了那些复杂的东西,倒是可以试试燕子和桃花,形也简单,色也简单。”
燕晚逢说:“那就绣桃花吧!不就几个花瓣儿,红色的,再加一束花蕊?”
“那我给殿下找点绣花样子来,殿下先挑好绣线的颜色,把线穿进针孔里吧。”朝烟说着,便出了清净堂,回屋去找有花样的小稿。
等她回了清净堂,就看到燕晚逢眯着眼,在灯下辛苦地用线头去碰针孔,眼睛酸得都要发红了。
“殿下,成了吗?”朝烟明知故问。
“……”燕晚逢咬牙切齿道,“什么玩意儿啊!这么难穿,真是见鬼了。”
朝烟险些想笑。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个丫头怯怯的声音:“打搅殿下了。听闻烟姑姑在这儿呢?”
朝烟一愣,看向门外,道:“什么事儿?”
门外来的,竟是文海柔的丫头。只听她小声道:“我家小姐她……不小心摔了一跤,脚崴了,没什么太大毛病,但还是有些疼,想问问烟姑姑可有膏药?”
一听这话,朝烟立刻忘了什么绣花,什么手帕,忙道:“膏药是有的,我叫香秀去拿。但脚崴了也不是小事,万一伤筋动骨可就倒霉了,还是得请个大夫来瞧瞧才好。”
文海柔的丫头摇了摇头,道:“小姐说没什么大碍,也不好意思太叨搅烟姑姑您。”
“这算什么叨搅?这都是我原本就该做的。”说着,朝烟对燕晚逢道,“殿下,客人伤了脚,咱们多少得照料着,这绣花的事儿且先放放吧,我替您去白鹭居瞧瞧。”
燕晚逢心底咯噔一下,想说声“不了吧”,可又找不出反驳的理由,毕竟朝烟的话说得都对——文海柔确实是客人,客人伤了脚确实该照料着,绣花确实没那么重要,且朝烟又是为了他去探望的文海柔,那也是为了他的声名着想……
可燕晚逢怎么还是觉得心底不爽快呢!晚不摔早不摔,偏偏在这时候摔跤了伤了脚,叫人来找朝烟……
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文小姐,可当真是相貌又美,门第又高,性情又好啊!如此完人,谁看一眼不会心动?
第66章 亲事
文海柔在府上住了多久, 燕晚逢便懊恼了多久。
这位文家小姐,娇娇弱弱不说,还多事儿, 这个不会,那个不行,如初初下凡的仙女似的, 什么事都要朝烟帮忙。常常是这头燕晚逢才和朝烟说上话, 那头文海柔的丫鬟就来了,把燕晚逢给气的不轻。
好在文海柔只是客人,小住了三日后,便也要回家中去了。她一届闺中女儿,虽与燕晚逢确实沾亲带故,是十八弯外的表亲戚, 但若无婚嫁的意图,也不好在魏王府久叨。
这日一早,文府便派来了马车,将大小姐文海柔接了回去。
文海柔离去之前, 在府邸门口拉着朝烟的手依依不舍,很是不想离去,还道:“我在家中素未有过这样合得来的人,朝烟姑娘还是头一个呢。也不知下回遇见, 要是什么时候了?”
朝烟客气道:“文小姐想见我,随时派人来便是。”
这话刚落,就被一旁的燕晚逢给打断了:“朝烟, 你可是我王府的人,岂能由着别人想借就借?我的脸面也值钱啊!”
文海柔听了,也不恼,和和气气地笑笑,便上了马车去。马车将启时,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和朝烟说:“过几日我再给你写信!”
燕晚逢简直想当场把车帘子给拽下来,将文海柔直接整个儿塞进车厢里。
等文家的马车走远了,朝烟转过身来,瞧见燕晚逢一副恼火的样子,便好心问道:“殿下这是怎么了?看着火气这么旺。”
燕晚逢沉了眉心,说:“没什么!不过是绣不好花,烦。”
他昨天意图向朝烟学习女工,费了半天功夫才将线穿入针孔里。可要开始绣样子时,人便傻了,下针乱七八糟,绣出的图样也奇形怪状。好端端的桃花,被他绣得像个粉色的汤团子。
朝烟把他的话信以为真,便劝道:“针线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东西。要想绣的像,还得多下功夫磨。殿下不必懊恼。……但说来说去,您也用不着学这些呀!”燕晚逢平日一贯爱穿金戴银,招摇惹眼,又怎么会自己缝制东西?那未免也太过朴素了。
“……”燕晚逢默然片刻,问,“你当真以为,我是在为针线的事情不高兴吗?”
朝烟更奇怪了:“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燕晚逢方才口口声声说,绣不好花,烦。这回,怎么又不算数了?
燕晚逢听了她的话,眉头忍不住跳了两下。他望见朝烟这幅莫名其妙的表情,实在是忍不了,一时情急,便拽住了朝烟的手,径直道:“朝烟,既然舅舅已经松口,咱们就挑个时间成亲吧!”
——既然舅舅已经松口,咱们就挑个时间成亲吧!
这句话来的突然,叫朝烟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眨了眨眼,愕然道:“方才不还是在说绣花吗?怎么突然就……”突然就提起成亲的事了呢?这话转得也真够快的。
燕晚逢皱眉,问:“你就说,你答应不答应吧?我人就在这,只要你嫁给我,我这辈子都对你好。”
他的面孔板着,一副严肃模样。平日里见惯了他的轻浮样子,乍一瞧见他这模样,还颇有些不习惯了。可他这谨然慎重的样子,再搭上那冠玉似的面孔,却叫人看了便移不开眼,也说不出任何拒绝之辞来。
朝烟张了张口,有些说不上话,脑袋里头空空的。
虽说她心底对燕晚逢的心意已有了底数,可如今他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还是叫她有些手足无措了。她皱了皱眉,习惯性道:“殿下,您说的是什么糊涂话呢!您要我嫁你,这还是有些不符合规矩了……”
不是她想回绝,实在是她脑袋里一团乱麻,嘴巴便自作主张地这样说了。
下一刻,她的手便被燕晚逢抓的死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