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帝与宫女——Miang
时间:2021-06-09 09:10:53

  “你不是说要教我绣花吗?绣花这种事,不能一蹴而就,得天天学。你若不在,我怎么学好绣花?”燕晚逢义正辞严,说的话一本正经。
  他竟然拿绣花出来当借口,这让朝烟心底哭笑不得,人也慢慢回了神。
  正是秋日晴好之时,天高云远,淡淡的光透过一株银杏树落下来,将人的面孔映得发暖。她望着燕晚逢的面庞,在心底问自己:她原意做这人的妻子吗?她又想要嫁给一个怎样的男子?
  她这辈子都不曾奢求过什么大富大贵,她也不曾想过夫君要如何有权有势。她在宫中待了太久,见过许多女子,即使有了权势宠爱,却照旧活得闷闷不乐。她想要的,只是一个与她两情相悦之人,不会移心他人,亦不会轻待于她。
  而燕晚逢,恰好便是这样的人。
  从她来到长信宫的那一日起,燕晚逢便一直倾心地保护着她。无论她遇到的是什么事,无论她面对的是什么人,燕晚逢都会生出手来,将她护在身后。纵使她曾为寿康宫段太后的眼线,燕晚逢照旧信她如一。
  世上还会有第二个这样的人吗?
  终于,朝烟定了定神,张口道:“我……”
  “你肯嫁给我,对吧?”话还没说,燕晚逢便已哈哈笑了起来,眼底眉梢都是轻快,“你要是不肯,早就拉长了脸,退出八百步之外了。你还站在这儿看我,那就代表你答应了!”
  他自说自话,怪叫人恼。但这一回,朝烟没有板起脸来,而是道:“殿下,我确实是想答应您的话了。可我有话要说——我自知门第匹配不得殿下,但我也并非是个自甘下贱之人。我愿答应这桩婚事,只因信殿下您有诺在前,会待我情重。若他日殿下别有所欢,我定不多纠缠,即刻回家去。”
  这一番话,她说的格外郑重,因这确实是她的衷心之言。
  她绝不想看到夫君移情,也不愿自己蒙受这等欺辱。原本便是宁在尘埃之中的人,也不愿为了一点地位权势而受这样的苦。
  燕晚逢听罢了她的话,面色也沉静下来。他安静几许,说:“你放心吧。我也许有些贪玩,叫你多爱操心,但独独这一点,我敢以母后的名义起誓:我绝不会辜负于你。”
  燕晚逢口中的“母后”自然不会是段太后,而是生母殷氏。朝烟见过他在梦中时蹙眉呼唤“母后”的苦痛模样,也知悉母亲殷氏对燕晚逢而言是何等重要。燕晚逢敢以殷氏的名义起誓,那便势必说到做到,不会愧对朝烟与母亲。
  朝烟的眼眶一热,头颅低垂下来。
  她何德何能呢?不过是个平凡人家出身的女儿,竟能得这般厚待。
  “你怎么了?伤心?还是不信我?”燕晚逢见她眼眶发红,忙拉起她的手,说道,“哎!你愿意嫁给我,这本是好事呢,反倒叫你流泪了。”说着,又牵着她的手往王府门内跨,道,“走,咱们进去吧。今天是好日子,给小的们都发点碎银子,再叫厨房上多做一个菜。”
  这一晚,厨房上当真给大伙都加了菜食,又是焖肉,又是点心。新来的侍从不懂事,还纳闷为何今日加餐,问:“那文家小姐走了,殿下心底这样高兴吗?竟给大伙都加了菜!”
  也只有欢喜这些近身一些的,才猜到是自家主子好事将近了。香秀原本也不知道,东打听、西打听,硬生生从欢喜和小楼的嘴里打听到了消息,接着,便成了一副气巴巴的样子。
  “殿下与姑姑的好事终于要成了,我竟知道的这样迟,还得从欢喜公公那里打听来才知道!”她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嗔怪。
  朝烟失语,心底却有着淡淡的欢喜,像是喝完药后,又在舌上压了一颗糖,甜味从苦里来,因此显得更是甘美。
  燕晚逢想要娶妻的事,很快便被递到了皇上的案头。皇上对此是从不过问的,只劝了句“皇兄自己想好了”,便点头应允。段太后身子不好,一直卧病休息,皇上想着不能打搅她养病,便干脆没将这事告诉她。
  等这事传到摄政王府,又成了另外一番模样。听闻摄政王将燕晚逢此举狠狠地嘲笑了一通,说燕晚逢到底上不得台面,沉迷一个空有美貌的小宫女,竟还要捧作正妃,徒惹天下人笑话。
  可眼下摄政王也被折腾得不大好过,从前如铜墙铁壁似的麾下,如今却漏洞百出,今天被人逮着行贿,明日被人抓到枉法,乌纱帽一个接一个地摘,叫摄政王也快意不起来。笑了没两天,便又被燕晚逢和朝上的事给气得脑仁疼。
  等这消息散布出去,京城上下又是一片吃惊不已。从文武百官,到平民百姓,都极是震愕——开国数百年来,从来讲究的都是门当户对。宫女出身的正妃,那是从来没有过的。如今却当真来了这么一个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又岂能叫人不诧异?一时间,街头巷尾,市井酒家,都对此事津津乐道。还有茶馆里说书的,也开始巴巴地讲起这桩婚事的来历,仿佛亲眼所睹似的。
 
 
第67章 备嫁
  王爷娶妻, 排场自然不同。皇上盯着礼部,亲自到了京中杜家府上下聘礼。为显真心实意,燕晚逢也亲自随同。
  这日一早, 燕晚逢便跟着礼部遣来的礼官,一同到了杜家门上。
  杜家世代平头百姓,祖孙三代一道住在狭窄的巷子大院里。礼官带着侍从们从巷口进来, 那一担又一担系着红绸的聘礼箱笼, 顿时便将狭窄的胡同巷子挤得满满当当。后头又有马蹄响,燕晚逢骑在马上,招招摇摇地跟在后头。
  这条巷子里平日往来都是街坊百姓,连个捕快老爷都少见,今日却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富贵打扮的贵人,惊的街头巷尾的邻居都连忙从窗户里探出脑袋看热闹。只见下聘队的前后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两侧的窗里窗外也都是攒动人头。
  “这是哪家的官老爷来挑姑娘了?”
  “瞧这去向,怕是去杜家的!”
  “莫非也看上了杜家的兰霞?那丫头可真是抢手得很!”
  “我听说了,是魏王殿下瞧上了杜家那个在宫里做姑姑的大女儿,要娶做王妃呢!”
  在一众议论之声中, 燕晚逢悠然地牵着缰绳,驱策着马匹向前踏去。未多久,便到了杜家门前。这杜家的门扇窄窄,两道木板竖扣着, 左右各贴一道被雨水淋褪色的对联,门上还挂着驱邪祟的艾草和八宝镜。
  燕晚逢一下马,这窄窄的木门便被推开了, 杜父急匆匆领着一家老小出来行礼。
  “草民见过魏王殿下,见过各位大人。”
  杜父是个做小生意的,还从不曾见过身份这样高的人。一大早听闻先头来送消息的小黄门说大女儿要嫁入王府,人已懵懵晕晕了大半天,到现在还觉得浑噩。
  “岳父,免礼。”燕晚逢很客气地对杜父说。转头又瞧见了杜家还有儿子儿媳,也在一旁瑟瑟缩缩的样子,便挨个儿宽慰道,“不必拘礼,本王不在乎这些客套虚礼。”
  听他喊自己“岳父”,杜父更是身子一颤,有些不知所措。他没想过大女儿竟会有这样的造化,心底一时不知是好是坏。好的是朝烟日后富贵无忧,也算是嫁了个好人家;坏的是豪门多龌龊,也不知朝烟会过怎样的日子?
  可无论杜父怎么担心,这婚事都是皇上亲自应允的。他区区百姓,自然不敢和皇命叫板。女儿的姻缘要紧,可一家老小的项上人头也要紧,他只得权衡一下,竭力让朝烟能在王府中活得好些。
  “岳父不去屋里坐着吗?外面风大,小心吹伤身子。”燕晚逢说。
  杜父这才如梦初醒,想起请这位上门的贵客进屋里头来。可他瞧见自家屋瓦老旧的模样,又颇有些老脸挂不住。
  女儿要做王妃,可娘家却这般穷酸,实在是说不出口去。
  好在燕晚逢似乎一点也不在乎这些,面色不改地跟着跨进了屋门。紧接着,便是那些聘礼一抬接一抬地流水一般跟了进去,没一会儿,便将杜家的院落挤得满当。等房门合上了,还能瞧见一只挣脱了绳的喜雁从屋顶上窜起来,扑棱着翅膀到处飞。
  燕晚逢进入杜家后,坐了大约有一个时辰。等杜家的门再开时,他便是满面春风的模样了,与杜父相谈甚欢而出。杜父也不复先前的惶恐模样,面带笑意,恭送魏王殿下离开。
  邻里们瞧见了,纷纷凑上来问:“你家女儿,当真这般好运气?”
  杜父哈哈笑了起来,说:“确实是好运气啊!”
  魏王殿下说了,多亏朝烟数次在宫中帮他,才让他有了今日。如今魏王不复从前那样落魄,自然要厚待朝烟。这可不是好运吗?
  聘礼到了杜父处后,王府便也开始备起了婚事。朝烟虽是掌事姑姑,但这回嫁人的是她,总不好叫她亲自操持种种。于是,最终是将军夫人文氏来操办一切。
  文氏虽松口答应让朝烟嫁入王府,可却还是不大满意她的学识礼节,特地请了两三个女师傅来府上住着,专程调.教朝烟的礼仪,务必要让她能匹的上王妃的身份。早上学进退吃坐,过午学看书弹琴,将时辰充塞得满满当当,一点儿也没空见燕晚逢了。
  朝烟对琴棋书画这些,只知道一些粗浅的皮毛。但如今既然将军夫人愿意下苦心调.教她,她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便沉下心来苦学。时间虽短,倒也学了不少技艺。虽还是比不上自小娇养的名门闺秀,可也比从前好一些。正所谓艺多不压身,她吃苦惯了,能多学,便多学。
  这准备婚事的时日被安排的很紧凑,极快地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眨眼,秋日过去,京城入了冬,一日冷过一日。十二月头,天就飘起雪来,素白地下了一日一夜,将整座京城都盖做皑皑银白。
  这段时间里,朝上似乎也是波诡云谲,风云变幻。摄政王似乎被逼急了,开始胡乱出招。朝烟记得有一个夜里,天还下着雪,王府中竟闯入了刺客来。所幸侍卫发现的及时,没出什么大事,但刺客却还是跑了。
  朝烟在宫中待了这许多年,也并非没见过刺客。可从前都是贵人主子倒霉,这回轮到自己的身边人了,便又是别样的担忧。
  日升月落,一晃神,便到了十二月的下旬。在年节之前,魏王燕晚逢终于要娶亲了。
  朝烟提前三日便回到了杜家备嫁。她如今是要做魏王妃的人,家中人也跟着水涨船高,搬出了那世代居住的落魄院子,眼下住在一处宽敞暖适的宅门里,各人都有偌大的房间。
  出嫁前一日,杜父携着几个孩子,一道来与朝烟说话。
  这新搬的屋子四处都是簇新的,没什么人烟味。朝烟坐在床上时,还分外觉得空荡。好在杜父领着众人一来,屋里便又热闹了。
  兄长、嫂子从不爱说话,只跟在杜父后面垂头,反倒是年纪最小的兰霞,已经一瞬儿扑了上来,睁着双秀气的眼,大惊小怪地和朝烟说话:“姐姐,是我当初瞧错你了!我以为你眼光差,竟选了这样没前路的主子,没想到魏王殿下反倒是这么有造化的!”
  话音未落,兰霞便被杜父轻轻拍了下脑袋。杜父低声呵责道:“你姐姐愿意嫁,那是心底喜欢,和什么前路不前路的可没关系。”
  说着,杜父又有些忧愁。兰霞这个小女儿平素最叫人捉摸不透想法,颇有些好高骛远。他又不是什么读书人,翻来覆去只会说点惹人烦的话,教也教不好,也不知兰霞日后会如何。
  兰霞被斥了,缩了缩脑袋,但她很快又嘻嘻笑起来,绕着朝烟道:“姐姐,你以后就是王妃娘娘了,那我便是王妃的亲妹妹!”
  朝烟拍了拍妹妹的手,低声道:“我们本就是姐妹,与我做不做王妃没什么关系。无论我是什么身份,都一样对你好。”
  “那可不一样!”兰霞说,“姐姐做了王妃,那我也跟着一道风光。”说着,她的语气便有些轻飘飘的,显然是高兴极了。
  杜父叹了口气,转身对长子与儿媳道:“你们先带着兰霞出去坐坐,吃些点心。我和朝烟有话要说。”
  小夫妻点了点头,领着兰霞出门去了。偌大的屋子里,就剩下了杜父与朝烟。
  杜父没读过书,有些不善言辞,自打朝烟进宫后,又是一年半载才能见一面。此刻瞧见了女儿要出嫁的样子,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老眼泛起酸涩来。
  “朝烟,我这个爹爹没什么本事,挣不到家底。你进了魏王府,爹也没法给你撑腰。”杜父说着,语气越发苦涩,“王府这样的地方,听起来好,但其中冷暖,也只有里头的人自己知道。”
  朝烟也明白父亲所想。父亲是个本分之人,最想要的便是阖家安宁,对权势富贵反而不大在乎。他一听见“王府”,大抵想到的便是权贵倾轧,争宠斗权,自然心底慌张。
  “父亲,这些事,您放心吧。”朝烟凑近了床边的小火盆,将手烘着取暖,低声说道,“魏王殿下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一定会厚待我。”
  杜父想起燕晚逢来下聘那天对自己恭敬的态度,叹了口气,道:“魏王殿下看着确实诚心,对我这样一介草民,尚且屈尊降贵,客客气气的,想来对你也会好。但爹爹只是不放心,这样的宠爱,能维持多久?”
  朝烟说:“将来的事,女儿也不好说。”
  杜父闻言,便道:“若是他日殿下不再心仪于你,你也万万不要忧思过虑,当以保重自己为最紧要。”顿一顿,杜父轻轻地扇了扇自己,道,“我怎么又说这种扫兴话?是爹爹的错。”
  说着,他也凑近了火盆取暖。
  出嫁前的一夜,就这样过去了。此时,朝烟还不知悉,她出嫁的这一天竟会出那样大的变故,以至于后来她做了燕晚逢的皇后,独占后宫十数载,都对这一日心有余悸,倍感后怕。
 
 
第68章 出嫁
  次日便是朝烟出嫁的日子。
  因为她嫁的人是魏王殿下, 宫中派遣了许多人来帮忙,多是一些有脸面的姑姑,负责里外的礼事, 其中还有几个与朝烟相熟。见了她,想与从前一般客套,又念及她如今高嫁了, 便只把套近乎的话往肚里吞。将军夫人也派了几个嬷嬷帮忙, 一大群人将新迁的杜府挤得满当。
  朝烟晨起便要梳妆准备,忙得停不下来。先驱祟,随着几个长辈一道在小观音前烧香,又洗了三回手,将厄气都洗去了。回过神来,人坐在妆镜前, 由两个喜娘给她开面。白色的棉纱线绷得极紧,从脸上刮过去除掉细嫩的汗毛。喜娘手劲大,让朝烟觉得脸上疼得厉害,整张脸都给刮红了。喜娘给她上妆时, 还念叨了一句“怎么脸这样红?粉都遮不住了!”让朝烟哭笑不得。
  嫁衣是将军夫人亲自盯着督制的,大红的一身,色如丹朱。衣上没有太多缀饰,只绣几片丹云, 令折一条挑金腰带。虽花样没有穷尽繁复富丽之姿,却极是典雅衬人,正是将军夫人的口味。这嫁衣一落在朝烟身上, 恰到好处,反而显得人端庄大方,比平日都贵重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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