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光就在这时候冷声斥道:
“况且,照你所言,你此时怀孕应是五月有余,然而你的肚子分明……”
“我怀的,是双胎。”金羽静静地说道。
多好笑啊,双胎,是不是还要来一个龙凤呈祥?
她看上去多么像一位女主角,可是偏偏不是。偏偏在她自以为女主角的时候,孩子不来。而到了这个时候,上天还要赐下一对双胎来讽刺于她!
金羽惨淡一笑:“我自然没指望就此活命……”
未能杀死越荷的那刻,她已然有些心灰意冷了。
金羽继续交代。
她是如何费尽心机、装扮宫女逃出了南宫。金羽原先的打算,是直接烧越荷的九华殿。然而,越荷受宠,她宫里也有许多皇帝赐下的警觉之人,金羽难以成功。
于是她便迂回曲折。越荷时常要去看望聂轲,那便选在聂轲宫内。
聂轲位份虽高,并不得宠,门庭冷落。
为求保险,金羽甚至先让暗子——从洛微言手中兑出来的——帮她先烧了重华宫。她不知道自己做这件事的心情,但是得到消息后,金羽还是笑了。
没错,果然没错。
皇帝就是爱李月河。
……
要烧宫,必须站到附近另一座宫室,差不多的高度举起冰镜。
金羽先前试图对皇帝动手时,也调查过。当时她想选凤仪宫,因为那也是封宫已久,荒凉无人。但是当她转移目标,瞄准重华宫时。
她蓦然发觉,同样封宫的重华,却有皇帝的暗卫守着,宫人每日洒扫!
这也是重华宫没有烧得那么严重的原因。
金羽又笑又叹。但她知道,此刻越多人的目光吸引到重华宫那里去,皇帝越是心痛越是在意李月河,那么越荷被活活烧死在火海里的可能性就会越大!
她精心地计算了角度,这次是自己爬上了空置已久的仙都宫。
金羽站在屋檐上,扶着数面冰镜,使焦点相叠。
强烈的阳光聚集在一起。她看着那截屋后的支撑横梁慢慢被点燃,而屋前几人毫无所觉。屋顶上的火,越烧越快了……
宫里防火,防的是日常用火。
除了雷雨天,谁会想到,这火,居然会从天而降呢?
越荷果然中招了。
可惜,幼玉在里面——金羽也只是这么一可惜。
她虽再不想杀小孩,但为了回家,她做什么都可以。
这是唯一的机会、最好的机会,天公作美,阳光灼烫,越荷还在聂轲宫里,自己成功溜了出来……不能再等了!
金羽还做了第二层保险。
通过愚弄汪嫔配合,她将大量的面粉堆在了明瑟阁内。
这便是先前越荷所闻到的气味了。
金羽知道,空间内若有足够多的面粉颗粒,遇火则会产生爆|炸。
可惜,火烧起来的时候,风向刚好转了,堆面粉的那间屋子没能第一时间着火。等到面粉爆|炸,引起宫室坍圮的连锁反应时,越荷等人已冲到了永和宫门口。
她遗憾地摇了摇头,又在看到越荷倒地的那刻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快些啊,有个什么征兆?金羽期待着。头晕?目眩?世界破碎?都可以。快些来啊!
怎么还不来?难道,要我从这里跳下去?
强烈的阳光下,那些冰镜一面面都开始融化。
金羽的心便也如这些冰镜一般,渐渐失去了光泽。
其实她原本,未必会这么早被发现。
江承光的人在扑灭重华宫大火后,已经在四处寻找放火的真凶。除了在长乐宫屋檐上找到几面融化大半的冰镜和一滩水外,没有任何收获。
但偏偏,金羽自己走了出来承认。
“长乐宫。”金羽歪头,“圣上猜猜,楚怀兰有没有助我?”
“看来讨厌女主角的,可不止我一个。”
“什么女主角?”江承光不耐烦地问道,压抑着心中的隐隐恐惧,“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还有你刚才说的老师、物理课、凸透镜……都是什么意思?!”
他感到深深的毛骨悚然:就好像画皮鬼脱下画皮。
而金羽,终于是彻底地坦诚出,自己的最大秘密——
“圣上没听明白吗?”她畅快地笑了出来,“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我不叫金羽,我原本用的不是这具身体,我读的几百年后的书!”
“谁要到这里来,谁要做你的狗屁嫔妃!”金羽怨恨地喊道,“你以为自己多金贵?”
江承光的头脑像是被捶了一拳。
他受到的震动无与伦比,但属于皇帝的本能,又使他在对于这“鬼魂”的恐惧之中,捕捉和渴求着,那些最重要的信息。
“你来自……几百年后?”他大口喘气,问道。
“对。”金羽安静地回答。
第154章 又行南宫 无论替身与否,越荷他不能放……
江承光走出这座宫室时, 脚步是发飘的。
异世魂魄、几百年后……金羽所吐露的,是个完全难以置信的世界。
可是,暗卫里懂得医术审讯的都看过了, 证实了金羽的确怀有双胎, 并无疯病。
而且,他们也说,金羽并无说谎的迹象。
江承光的头脑嗡嗡作响。
他还没有办法接受这光怪陆离的“现实”, 包括金羽最后的那个话本猜测,他也并不以为是真。但是, 金羽所说的一切虽然断续,合起来却有迹可循,也与她的举止吻合。
这能解释她身上所有的不对。
她的自尊骄傲,她的巧思灵敏,她的诗词歌赋……
倘若,这些都能对得上。那么是否相信, 便容不得他个人感情了。
皇帝还记得金羽最后望着斜阳, 淡淡的话语:“派人去西方看看罢, 圣上。”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会怎么发展, 我也已经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了。但是无论怎样, 我以为历史的趋势大概率如此。这毕竟是说着与我同样语言的故土。”
她脸上有些难看的笑:“虽然, 我并不喜欢这个地方。”
“但,我也不希望清代的屈辱, 再发生一次。”
她之前讲述自己的世界时, 已经把朝代大略说了个遍, 虽然有些断续,但以金羽那有限的才华,绝对编不出来这般可信。
而她最后的眼神, 也让江承光心里无端一颤。
是真的。金羽所言,是真的。
“就算不是现在,也请圣上留下言语,使后人不要故步自封。”她道。
“我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我本以为自己会在取得权势、绝对安全的情况下告诉可信任的人,但现在……”
她摇了摇头:“就当是,我想要为这个世界做一点什么,想要留下属于自己的痕迹罢。”
即使他不愿也不想相信,身为帝王的素质,还是让他第一时间便派了可靠的人看住金羽,确保她绝不会死去。
倘若金羽不是怀着身孕,他现在必然要用各种手段来证实她的话。
诱哄、刑讯、精神折磨,暗卫们精通这些手段。
但偏偏金羽怀着孩子——
不,倘若她说的是真的,与那可能的未来之事相比,孩子也无关紧要。女子生育有极大危险,金羽不能就这么死了!
江承光冷静下来后,便想让暗卫看看,能否缓缓拿掉这两个孩子。
但通医术的暗卫告诉他的是:无法做到。
金羽的孩子已经五个多月,还是双胎。
她在南宫受了许多折磨,身体境况大不如前,如今根本承受不起流产的代价。这反而会让金羽送命。
江承光无法,只得命人好好照看,希冀金羽能安然生下孩子。
往好处想,金羽本人有些神异,生下来的孩子,说不得能继承呢?
但他心里仍有不安:金羽那日的样子,实在太配合、太平静了。
就好像,笃定自己不会活着一般。
江承光命人在南宫收拾出干净的屋子,暗地里布置得极好,但也让无数暗卫看守,日常服侍金羽的都是有功夫在身的宫女。她等于是被囚禁起来了。
除了等着好好地生下孩子外,什么都不能干。
听人回报,金羽偶尔也会站起来发疯般吐出长串谩骂,偶尔也会尖酸刻薄地讥讽,或者流泪。更多时候坐着喃喃自语,出神。然后又把自己回忆起来的未来之事,誊写在纸上。
她已写了许多了,有一个指节那么厚。
拼音、简体字,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着金羽话的真实。
江承光心里其实已经信了,他也去看过金羽几次,但对方并不太愿意和他交流。暗卫说,金羽如今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一会儿平静一会儿发疯的。
怀着双胎,本也是折磨人的事。
江承光思索完这些,仍是往九华殿去看望越荷。他心里偶尔也会转过金羽那日的替身之说,可是经历了火烧之事,江承光心里清楚。
不论这份情感究竟是什么,他无法再失去越荷。
……
重华宫与永和宫接连起火,是江承光登基以来宫中最为恶劣的事。
虽因金羽半途供出的那些奇事,皇帝暂且放过了她,并好好地养了起来。但剩下的所有涉事之人,一个也逃不掉。
从看守南宫不利的侍卫,到并不知道金羽要做什么、却有意无意提供机会的汪嫔……
汪氏这回倒是进了冷宫。
而洛微言,也被拿掉了好些人手。这还是在金羽没有供出她的情况下。
越荷后脑被砸中,昏迷了三日方醒。
她醒来时,江承光正坐在床边。见她手指颤动,皇帝的呼吸便急促起来。声音还温和。
“醒了?”
越荷哑声询问:“臣妾……睡了多久。”
江承光叹道:“三日了。”他忽然俯下身,隔着被子轻轻地拥抱了越荷,“阿越,此后不要这样吓唬朕了。你不晓得……”
“若再有一次,朕当真是受不住的。”
饶是越荷心里还有无数疑问,在这时的情景下,也无法开口。
她只能含糊地应:“好。”
……
在火海中,越荷的双脚被烧伤了许多地方,身上也有划痕。
听宫女说,在她昏睡的这段时间,都是皇帝亲自照顾、给她换药。姚黄略有些低沉,告诉她说,江承光是如何握着她那一截莹润的小腿,对着烧伤的双足蹙眉不忍。
又是怎样为她细心地换药包扎,再轻轻掖好被子。
或许因为不曾亲见,越荷听着,总没有真实感。
重华宫烧毁了,她知晓姚黄的悲痛。甚至玉河在那一日不顾仪态奔跑的事迹,她醒来后也是有所耳闻,深受触动。只是终究不好直言。
于是在相处之余,无声地握住她手,以表宽慰。
玉河来看望她时亦直言:“我不知圣上为何放过了那金羽,似是她还有什么秘密……”她冷笑,“可笑!差点害死一位妃子一位婕妤,还有一位公主,居然也能放!”
她沉默片刻:“此事我心里很不痛快,阿越姐姐若有机会,不妨打探一二。”
越荷点头。
玉河又道:“金羽说,她是想杀你。我看她已经疯了,这些话很不必放在心上。幼玉虽然遇险,所幸没什么大事,且我晓得你们都尽心尽力护她,心里只有感动。”
越荷听出她的真诚,却在送走玉河后,陷入久久的疑惑。
金羽……缘何对她有这么大的杀意?
更加令她惊诧感动的,是桑葚。
桑葚在火海中,先是听从了她的命令,牢牢地看紧了幼玉公主,到处带她找地方躲藏。
后来,又在最后的爆|炸之中,拼了命地扑上来护住了她。
越荷得以幸存,多半是依靠桑葚之功。
这忠勇的宫女也伤得颇重,虽未如越荷一般昏迷,至今也趴着难以动弹。
皇帝已给了厚赏,玉河感念她庇护幼玉,亦追赐许多。
只是据医女说,桑葚就算身子能养好,多少会有些后遗症。
越荷想到桑葚一番情义,又想到火海中聂轲的相护……
她终究不是桑葚的小姐。可是若有机会,她一定会报答这两人,一定会给她们找个出路。
重华宫已经坍圮了大半,越荷双足敷了药,不能走动,无法亲见。
只是想到庭前的牡丹何辜,不由有些惦念。又听人说,苏贵妃似乎也在那日呕了血,至今昏迷不醒……听说是太医用了猛药在吊命。
有日,皇帝在越荷床边,告诉她说,打算重修重华宫了。
越荷一愣:“这么快便要修么?”
“嗯。”皇帝语气淡淡,“玉河——也想修,私库出了不少珍宝。宫中本有余财,没道理让这样重要的宫室一直坏着,必是要修的。”
他提起玉河的口气,倒是比前几个月好了些。
“只是重华宫要修,永和宫便得押后,且永和宫又有爆|炸,情况更为严重。”
永信宫毁了,聂轲自然无处可去。
她也要养伤,这几日是在越荷的永乐宫,暂收拾了含章阁给她住。越荷听出皇帝话中之意,试探道:“那么聂婕妤养好伤,必然要择一个新地方住。”
“臣妾的永乐宫也住得下人,不过李贵妃的长信宫,自丁氏死后,还没有旁人在……”
这是在试探,皇帝对玉河的态度。
江承光望了她片刻,改口:“好罢。那么聂婕妤伤好后,便赐居长信宫扶风阁。”
如此也方便她和幼玉往来。
越荷道:“多谢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