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归来——甜蜜桂花糖
时间:2021-06-10 09:58:59

  他哑声道:“好,朕答应你。即刻便拟旨,为你弟弟平反。”
  李月河默然颔首,又道:“李氏族人,不能容情。但大案牵连必广,又有谋逆的名头在。恐有狠毒官吏,借机罗织罪名,将略与李氏往来过的人,投入监牢,夺其家产。”
  “朕明白你的意思,必然约束官吏,绝不牵连更多无辜。”
  他犹豫片刻:“李氏族人,出了五服本分营生的,可酌情减罪,举家流放,或迁至边塞居住。”心中更有一个念头,只暂隐忍不提。
  “圣上仁慈,是万民之福。月河代李氏族人谢过。”
  李月河屈膝欲谢,被江承光握住手腕不许。
  她终归还是说了些情,但更是警戒提醒。一个庞大家族的骤然倒下,会分出多少的利益争夺,又会生出怎样的恶行变乱。不仅在各州县,更在朝野。
  连所求,都从不肯为难。但越是如此,江承光的心便越是沉下去。
  “还有么?”他不愿意结束,“还有什么事情,尽可以说来。”
  月河张口道:“我母亲……”
  “李夫人早年于朕有恩,如今更深明大义,窃盗虎符以消兵戈。”江承光一锤定音,“成国公府要收回,朕会另挑一京中的宅子给她住,派人照看,绝不使李夫人受辱。”
  但心情郁结,终究难消。他又主动开口:“你弟弟不疑,朕记得还有妻女在世。”
  李月河乍听此言,几难相信,忙道:“是,不疑之妻出身王氏。女儿也极小,单名一个寄字。我不久前见过她……还给了她一个镯子。”
  “既然你怜爱她,那这孩子该比别人有福些。”
  江承光言:“朕可以下特旨,赦免两人。将她们留在李夫人身边陪伴。”
  这实在是极大的开恩了。
  时人虽看轻女流,但王氏是罪首的儿媳,李寄是罪首唯一的孙女。与李夫人不同,她是自身有功被赦,旁人最多争论几句“亲亲相隐”,但受到赦免,理所应当。
  江承光能够宽宥王氏与李寄,李月河心知肚明,是为了自己。
  饶是对眼前之人颇多失望心灰,但此事终是领了情。
  她致谢道:“圣上恩德,李月河铭记于心。”
  今日她始终以“我”或“月河”自称,再也没有提过一句“臣妾”。江承光嗫嚅道:“你是……当真不愿……”留在朕的身边了。
  他知道这实在为难她,知道隔着李家的鲜血。可事到临头,仍忍不住怀有祈求:
  “阿河,你留下来……不为了朕,也想想喜鹊儿,你要伴他长大……”
  李月河避而不答:“玉河出事,颇多疑点。如今指认了楚怀兰,但她显然也非真凶。关于此事,也请圣上查明真相,告慰玉河的在天之灵。”
  “好。”皇帝缓缓点头,“阿河,你说的什么,朕都答应了。”
  “那么月河还有最后一事托付。”
  李月河道:“幼玉公主是玉河之女,如今不满四岁。我将来无法照看。可公主已失去生母和亲族,在宫中恐怕会多遭冷眼、处境艰难。请圣上恩允,让幼玉公主出宫,由其外祖母抚养。”
  “如此幼玉可得亲人倚靠,母亲膝下有两个孙辈,也不至于太孤清……”
  “不行!”江承光勃然色变,“朕不同意,什么叫无法照看?”
  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后面的话,只颤声道:
  “什么叫无法照看?其余什么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不行。你连幼玉都不肯照看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同朕托喜鹊儿,托旁的什么……”
  “朕不允许!”他摇头,声音发了狠,“朕不允许你走!”
  李月河静寂的眼中,没什么波动。他看着那里,满心想要找出属于自己的影子,可只有一片秋雨打过的残荷。他知道她已是下定决心,将幼玉托付给李夫人,便是绝不肯留在宫里。
  江承光的声音都变了调:“你不能走,朕还有话对你说,朕还要补偿你——”
  “圣上有话现在尽可以说,若有心补偿何妨善待自己的子女,喜鹊儿与幼玉都还极小。”
  “他们还小,你就舍得抛下他们?”江承光几乎哀求道,“阿河,朕知道你恨我,朕不奢求什么原谅了。只是你不能走,上苍不能这样惩罚我!才让我见你一面就——”
  她不愿与他多言了,脚步轻飘,整个人都似浮了起来。
  李家的事,该托付的已托付完了。幼玉得到归宿,喜鹊儿是皇子又牵涉极多,必然也会被好生照料。其实她极想将孩子带走,但也知道江承光不能同意。
  多年爱恨,今朝了结。她不想去论什么亏欠背叛,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隔着举家举族的鲜血,再论什么情爱辜负,实在无力又可笑。
  但除此之外,她与江承光间,也不剩下什么了。
  如今的李月河已经别无他念,只想寻一清净,了此残生。她不明白上苍为何要让她重活,可她为了母亲和孩子,还要撑住这口气。贵妃放开那只手,便要往殿外走去。
  外头有晴灿的天光,虽再照不进她的眼,但也是明亮的。
  李月河有些摇晃地去推那扇门,可是有人狼狈地追了上来。她被拽入了一个发烫的怀抱,江承光从背后紧紧拥抱住她,哀求道:“阿河,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的左颊,渐渐沾上了他的悔恨泪水,但右颊始终干燥。
  李月河道:“圣上,请放我自由罢。”
  “不要走,阿河,不要走!”他只会连连地说着,江承光终于无法忍耐,他近乎崩溃地喊着,“朕还没有告诉你,朕还没有对你说——我心里面一直爱着的那个人……”
  “不是合真,是你啊……”
  他哽咽道:“一直都是你,朕可以向天地发誓。朕心中爱你,已许多年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已分不清楚,或许从第一次揭开你盖头时,朕便喜爱你了。月河,咱们把过去忘掉。或者你先让我补偿,补偿够了再一齐忘掉,好么?”
  他终于说出来了,江承光反复道:“朕爱你……我是爱你的,一直如此。”
  可她既不激动,也不惊讶,只木然地让他抱着。他胸腔里狂跳的心脏,想要从这个怀抱里奔赴于她,与她的心合为一。却只触碰到了深深的冰墙。
  李月河淡淡道:“圣上若打算说这个,那么月河还魂这些年来,也是知道的。”
  她见过合真,见过其余故人,亲自扳倒了洛微言,查清了李月河之死的全部真相。又以理贵妃越荷的身份走到如今。若说她对江承光之意丝毫未觉,可能么?
  江承光显然也想到此节,脸上失了血色:“不……”
  他别无办法了,他知道两人间解不开的仇怨,只能竭力去证明自己的爱意,想要用两心相许来留住月河。他急促地说:“不,你不知道,你听我说!”
  两生两世,点点滴滴,如影子般闪过眼前。
  “阿河,别的事情都可以慢慢解释,可我是真心爱你。”
  皇帝抱着她的手在颤抖:“我爱你,我爱你的……我不想伤害你……”
  “你还记得刚嫁的时候么?那时候你虽比现在开朗,但性情稳重,并不是楚怀兰那般没心没肺的疯丫头。我们坐在一起很少说笑,常常找不着天聊,可我想去见你,已不是因为你父亲。”
  “或许从我走揭开你的盖头,你望着我,告诉我名字的时候,我便喜欢你了。”
  “阿河,我就是想见到你,你让我觉得心里平静,我想要和你在一处。”
  “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唤你‘阿河’么?新婚时我是唤你月河的,后来渐渐改了。只因你的亲人故交们,唤你‘阿月’‘月儿’,交情普通的才称名字。我不想和他们一般,特意用了一个独到的称呼。我知道,你是不同的。我也想要在你心里不同……”
  “这些年你离开我,我常常做梦,又梦见过去的事情。”
  “我们是有缘分的,你母亲救了我的命,随即便在河边生下了你。我还去看过你,那么小,脸儿红扑扑的。我伸出手,你便抓住了,眼睛乌黑,望着我。我还对你母亲说,今日受恩,以后必然照顾好这个妹妹……对不住,我没有做到。”
  “那段日子我们一行人沿着月河走,后来我总在梦里回到那处。有时我梦见你在我怀里,忽然掉了下去,被河里的月亮吞走了。有时我又清楚地知道你不在了,我就顺着月河往上走,渐渐走到天上,看到许多光。一个小小的女婴顺着水飘下来,飞快地长开,变成了越荷的模样。”
  “我抱着越荷好多次……我心里又是想你,又觉得这般对不住你……可古怪的是歉疚感也很淡,或许冥冥之中我就知道……越荷是你。”
  “那些年我做了许多蠢事,我冷落你,责过你……你没做错什么,我心知肚明,我只是知道自己不能那样在意,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放下,便想着推你远些。”
  “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你。”
  他絮絮地说着,过度的恐慌使语速极快,字词也模糊了。可声音里浸透着的悔恨爱怜,再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摇:“阿河,我知道你不信,我做了那些事,怎么能说自己心意真挚……”
  “我不好,我是个极不好的人。虽然学着做天子,可是作为你的丈夫,我永远是坏透了,连同我的情意也一样。可是这份情意哪怕是变质的,也只写过李月河的名字。”
  “我爱你,真心爱你。”他落泪道,“月河,求求你,纵然不能原谅,也不要离开我!”
  可是,李月河已经死过一回了。
  她喃喃道:“爱?”这个词语,如今轻忽而好笑。她信合真爱她,信母亲爱她,信喜鹊儿爱她……或许也能信傅北,但是对于江承光。
  帝王心里剜出来的腐肉,纵然是真的会流血,可那坏了的,怎配称爱。
  “这些年做越荷,我并不是全无所知。”李月河道,“圣上,倘若您口中那些便是爱,却毫不足以抵消我过去的任何痛苦,反而使它们加倍地不值起来,您可清楚么?”
  她推开他:“月河已不愿听了。若圣上待我还有情分,也请不要再说。”
  “不、不,月河……我知道,朕知道过去犯了许多错!”他激动起来,五官都有些扭曲,又夹杂些卑微愧悔,“我不是求你原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在她爱他的时候,他也爱着她。那是他们的过去,虽然遍布伤痕,但至少证明过两情相悦。
  “阿河,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都真心的!你不能走,朕爱你,江承光爱李月河呀!”
  反复念出来的那个字,终于激怒了她。
  “爱?”李月河的声音有些古怪,“真的是爱么?”
  “是真的,是真的。”他急急地说,“从前我不懂,也太自负刻薄,如今我全都明白,让我来补偿你。”脑海中灵光一闪,“对,咱们还有喜鹊儿……”
  “和上个孩子不同,喜鹊儿你我可以一同抚育,让他做个快乐幸福的、被父亲母亲爱着的孩子!阿河,我知道,这也是你的愿望!”
  她已被他握着肩膀,强行扭转过身来,眼睛对着眼睛。
  那相对着的眼眸,一双狂热,一双原先只有空寂,却从中渐渐腾起了一星怒火。
  “是啊,圣上尽可以将一切抛于脑后。您富有四海,只需把握未来。”
  李月河紧紧攥着铜马:“可惜,我是个已死之人,我走不出过去!”
  她咄咄道:“我的头一个孩子究竟是怎样没了的,圣上敢认么?落胎药是出自谁的授意!又是谁自大到放任了那些人的阴谋算计……”
  她不想翻旧账的,现状已经足够惨痛,如沉沉大山压着。可是一旦江承光率先撕破了属于过去的那页,难以抑制的痛苦又席卷心头。
  李月河失态吼道:“你不知道吗!”
  “阿河!你……”江承光的呼吸变得急促,“我……”
  “还有圣上所谓的爱,圣上到现在还要装作情深,自欺欺人么!”
  她仰起的面容,因愤怒又有了生动,不再像是零落的残荷,而像是牡丹。只是,牡丹已在重华宫的大火中烧尽,留下的唯有一身痛极傲极的焦骨。
  李月河切齿道:“只因我兄长……傅北他……我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圣上当年将李月河的心意,视同玩物,放在手心随意拨弄。敢问一句,月河有什么对不住您的么?纵然忌惮我的父亲,难道我就活该被人蒙骗,像个傻子一样被耍得团团转吗!”
  “不,阿河,我不是……”江承光如遭雷击,“我更早便已经……”
  “是与不是,如今很重要么!”她道,“圣上当年做出那样的事情,不惜以身做筹,将一个全心爱你的女子,视作折辱他人的玩物。若我早知道这些……”
  李月河胸口急促起伏:“我如何会回来受辱!”
  那双凤目中,是他曾那般熟悉眷恋的骄傲。江承光发颤的手想摸一摸她的鬓发,却被李月河侧头躲开:“圣上,请您自重。”
  还待解释,李月河已道:“请圣上记住,若无还魂之境遇,李月河已被您亲手杀了一次。”
  “再是移山填海的真情,也换不回死者。况且圣上在做出……那样的事后,已经不配提这个字了!李月河第一世死得冤屈不解,可如今第二世想来,还不如断送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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