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儿子受教了。”苏雪和退出房间后,却自喉咙里溢出一声讽笑。
这就是官场老狐狸的嘴脸么,他的父亲是,谢尚书也是。
……
温浓回到房间,还是坐卧不安。
她打从心底不是非常信得过苏丞相。
坐在案前,温浓忽然有一个念头。
她已经知道太子殿下便是允之哥哥,那么只要在信中诉苦,他应当会出手相助。
这个卑鄙的念头一直盘旋在她的心头。
越是着急温父的境况,这个念头便越清晰。
她甚至控制不住自己的手,铺了信纸,颤着手,提了笔。
只是这一笔太难落下来了。
温浓的额际和手心都在渗汗,笔杆变得有些滑。
她终于顺从心意将毛笔丢在了一边,与此同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松了劲似的靠在椅背上。
至少,她不能变成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
她最不能利用的人,便是他。
与此同时,太子府。
“殿下,属下搜集来的消息便是如此。”崔九溪说,“与户部对接款项原本是另一位郎中的职责,但那天他借口身体不适拜托了温大人,而与温大人对接的户部侍郎又一口咬定是温大人问他多要了两万两白银用作万青河大桥的建造。”
太子听完,冷笑一声,“谢尚书当真是一手遮天,欺负一个郎中,便能动用户工两部。”
“不过这次诬告并没有什么铁证,倒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就算殿下您不管,过个几天温大人也能出来。”
“那不行,等一天都不行,我们知道此事没有铁证定不了罪,但是她不知道。她家还只有温大人一个长辈。”
温父不在府中,温家便没了主心骨,也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她是不是很着急,有没有手足无措。
“九溪,我们去趟大理寺。”
第38章 生辰 便是再难的事,也莫担心难倒我。……
温浓简直坐立难安。
她知道现在时候不早, 舅舅不大可能今日便出手解决。但她什么事也做不了,便是最粗浅的话本子也看不进去,心里焦得像是要生出火来。
临近宵禁, 温渚回来了。
显然他也听说了温父的事情, 回来后也不用饭,就这么坐在正堂等着。面上是训练了一天的疲惫,眉心攒着许多烦躁, 叫温浓看得越发难受了。
她甚至在想,是不是她做错了。
如果她安分一点, 不那么为自己筹谋,也不会得罪了谢尚书,连累爹爹。
可下一瞬,她又狠狠推翻了自己方才颓丧的想法。
她并不错在筹谋,而是错在弱小。
“哥哥,我们吃饭吧。”温浓说, 面上甚至有很浅的笑, “我问过舅舅了, 爹爹不会有事的。”
温渚看向她, 突然觉得他该和父亲一般, 成为妹妹的依靠, 而不是把焦虑烦躁全部摊开来给她瞧。
……
大理寺。
听说太子来了,大理寺卿急急忙忙换上官服相迎, “不知殿下驾临, 有失远迎, 望殿下勿怪,勿怪。”
太子笑了笑,淡淡说, “怎会怪你,寺卿尊师重道,实在叫本王钦佩。”
大理寺卿听得一头雾水,抬起眼来悄悄觑太子的脸色,见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一个咯噔,“不知殿下何意?”
“寺卿春闱那回,主考官是谢大人,寺卿也算是谢尚书门生了。如何,现在可听得懂了?”
话讲到这地步,大理寺卿稍稍一想,便知道太子这是因为谢尚书交代的事情来找他问罪来了,连忙撇清干系,“殿下您可是说笑了,谢大人于我的确有提拔之恩,但微臣行事办案都是按照章程来的……”
“章程里可有说革职调查需要将人押往牢中?还是说寺卿大人已经寻到罪证了?”
“那倒没有……”大理寺卿擦了擦额上的汗,“两万两的贪墨案实在不是小事,微臣也是谨慎起见,这才将温郎中请来做客。”
“做客?那敢情好。”太子平生最爱治的就是这样的老狐狸,当即抚掌笑道,“那么就请温大人到这儿来,我且问问他这个客人做得可还舒坦,要是寺卿待客不周,我可要问罪于你。”
话音一落,寺卿根本阻拦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玉麟卫离去。
“殿下,您虽主理刑部,可大理寺也有大理寺的章法,您且体谅体谅微臣……”
太子倪他一眼,“刑部与大理寺都只循着大乾的章法。大理寺有什么特殊的章法?莫不是‘孝敬恩师’的章法?”
说得大理寺卿冷汗直冒,脸色发白。太子还犹自笑得开心,“有意思,有意思,明日和父皇有闲聊的话了。”
“殿、殿下!”大理寺卿着急忙慌地跪下,“殿下您误会微臣的意思了——”
恰在此时,温父被人带过来了。
太子的目光极快地在他身上逡巡一周,微微松了一口气。
还好,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头发散了,衣裳脏了一些。
此时此刻在场几人竟只有大理寺卿是跪在地上的,还是在大理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而太子在确认了温父安好之后,心头那根弦便松了一些,再看大理寺卿苦着脸的模样,当即笑了两声。
诬告之人,主谋,从犯,有一个算一个,在他们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将太子得罪得透透的了。
大理寺卿听不出他这是开心的笑,还是嘲讽的笑,也没敢抬头看,“殿下,您看……”
太子垂眼看他,“不是说请温大人来做客么?让本王瞧瞧你的待客之道,‘尊师重道’虽好,待客之道也不能落下,是不是?”
大理寺卿心领神会,连忙叫人去给温父上茶点。
太子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随意地点评道,“不够周到,没给客人上座。”
“来人啊,给温大人上座——”
“寺卿啊,你就不能灵活行事?本王说上座,你就上座?没见温大人身上还脏着,当务之急难道不是备水沐浴么?”
大理寺卿几乎要哭了,“来人,备水——”
太子乐得要笑,目光忽地和看过来的温父撞上,几乎立马收敛了笑意,轻咳两声,端着稳重的模样,“郎中可还需要什么?”
温父摇摇头,“多谢殿下美意了,微臣沐浴过后便回去,家里人必定是等急了。”
听到“家里人”,太子便想起温浓,笑着说,“自然,不能叫家人担心了。郎中沐浴过后我便遣人送郎中回去。”
“殿下大恩大德,微臣……”
眼见温父要跪,太子连忙上前几步将他托住了,“使不得,快些起来。”
嗯?使不得?
臣跪君,有何使不得?
沐浴过后,温父坐在宽敞馨香的马车上。
马车里只有他一个人,温父浑身都放松下来。
不知怎的,他忽地想到了太子殿下送给他家浓浓的那几坛子酒。
马车在温府门口停下,温父下车之后朝塔太子的马车行了一礼,而后问,“殿下可要到府中坐坐?”
太子掀了帘子。目光落到温府的院墙上。
温府并不大,因此温浓此时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他不能去想她,一想脑海里便是她手足无措眼泪汪汪的可怜模样,忍不住想要抱抱她,告诉她,他将她的爹爹带回来了。
“不必了,郎中回府之后想必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我就不进去了。”
太子将车窗的帘子放下来,很快马车起步。
他听见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而后是一声带着哭腔的“爹爹——”
果真哭了呢。
走远了一些,太子还是没忍住掀开帘子往后瞧了一眼,温浓在视野里已经是小小的一只了。
然而不知为何,他还是觉得她的目光往这边投了过来。
“爹爹,是太子出手相助了?”
饭桌上,一碗热腾腾的鸡汤下肚,三人都觉得身体暖了许多。
温父点头,“正是,殿下仁慈。”
“那是,殿下对我们玉麟卫的人都特别好。”温渚说。
温父却没有如温渚想象中那般附和夸赞,反倒是看了温浓一眼,只见她垂着眼小口小口地吃东西,像是有些心不在焉。
“浓浓?”
温浓抬眼,“嗯?怎么了爹爹。”
温父犹豫之后还是摇头,笑道,“没什么,多吃点这个,不许挑食。”
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且旁观吧。
入夜。
温浓躺在床上,又是庆幸温父回来,又有些道不出的失落。
将爹爹从牢里带出来,她自然会对他感激不尽,分明是最合适坦白的时候,但他还是乘着马车离去了,一句话也不与她说。
他到底在想什么?
同一个夜晚,太子寝殿的烛火还未熄。
太子拿着本书倚在床头看,翻页却越来越慢,他出神地想着,为何温府出事之后,她既没有来寻“太子”求助,也不曾在信件上与“允之”诉说。
反倒是去了趟苏府,和苏雪和好一番相谈。
哪怕他是上好的夫婿人选,她还是喜欢苏雪和么?
甚至这件事的起因便是苏雪和为了不与谢家结亲公然下谢家脸面。
……
一大早,温浓收到信。
信上说,“这几日并未收到你的回信,可是发生了什么?若有难处,可与我说,可能不曾告诉你,我并非寻常商贾之子,便是再难的事,也莫担心难倒我。”
看得温浓唇角轻轻勾起,很久也没有放下来。
她生怕用心不纯利用了他,
他倒可劲儿地希望她麻烦他一下。
梨汤端着水进来,看了温浓一眼,而后将水盆搁在架子上,“姑娘遇上什么喜事了?这样欢喜。”
她将水放下之后走过来,瞧清了温浓手里的信纸,顿时了然,“姑娘坐过来梳洗吧。”
温浓将信纸收好,做到梳妆镜前。
“说起来央正大街新修了一家酒楼,看那架势大概很快就要开张了。就挨着青云书肆呢,那个地段……京城人里头阔绰人家还真不少。”
温浓本没往心里去,只在听见“青云书肆”的时候眨了下眼睛。
只是等去了族学,她发现旁边的姑娘也在说这个事,顿时觉出一丝不寻常来。
“这家酒楼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那姑娘转过头来看了眼温浓,愣了下才说,“我也是听府里有人说的,这家酒楼上头有人,疏通了关系,开张那当日会办一场灯会,整条央正大街都不设宵禁呢。”
“谢谢,这是我的生辰请帖,到时候若是有时间,一起过来玩吧。”温浓从书袋里头拿出两份请帖,给了同窗以及她身旁那个一直悄悄往这边看的姑娘。
不知为何,温浓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可能便是太子,更别说这家酒楼就在青云书肆的旁边。
可转念一想,京城有权有势之人多了去了,她不过是和太子稍微熟悉一些罢了。
很快到了月底,这天是温浓的生辰,温家在前院摆了个露天的筵席,来的都是亲近之人。
云荻与魏子吟一起来了,而温浓学堂里几个关系还算亲近的也携礼上门。
临近开席,苏雪榕才到,身后还有人抬了个大屏风,顿时吸引了周遭之人的目光。
“榕姐姐,这是送我的礼物么?”
说着,温浓走近了些,只见这张屏风上画的是一副美人图,画上的姑娘穿着一身蓝白色的六幅长裙,立在一株梅树下头,低头垂眸笑得极是好看。
“是也不是,浓浓,你懂的吧?”苏雪榕看着温浓,神情有些为难,大概是因为周围有不少双眼睛都在往这儿看,叫她有些话都不好说出口。
温浓笑了笑,“浓浓谢过榕姐姐的画屏,榕姐姐画得真好。”
“浓浓,这是——”
“榕姐姐快些入座吧,大家都看着你呢。”温浓亲昵地拉了苏雪榕往里走,叫苏雪榕只好咽下了未完的话。
这是温浓在京城过的第一个生辰,场面虽不大,却是宾主尽欢。
筵席过半,姑娘们左右两两说起小话来,云荻也凑到温浓耳边用气音问,“那个屏风,是不是苏公子给你画的?”
说话间,果子酒的香气直往温浓这儿扑,温浓问,“你酒量如何?若是不太好,就不要喝多了。”
“你别转移话题啊,之前就被你糊弄过去了,这回我认真的!认真地问你,到底喜欢谁。”云荻拉住了温浓地袖口,“你告诉我嘛,我又不和别人说,而且我肯定会帮你的!就像子吟喜欢太子哥哥,我不是一直在帮她嘛。”
“……”听到最后一句,温浓一阵无语,看了眼云荻另一边的魏子吟,恰好和魏子吟的目光撞上。
魏子吟笑了笑,温浓也回以一笑。
而云荻还在扯温浓的袖子,“你快说快说,不要看着别人笑!”
说着还趴在了温浓的胳膊上,就这么仰着小脸看她,模样娇憨可爱。
大概是喝多了吧。
温浓见云荻有了醉态,一时间起了逗弄之心,小声回她,“云荻,我要是也喜欢你的太子哥哥,你帮我还是帮子吟?”
第39章 灯火 心跳。
这话听得云荻懵懵怔怔的, “啊”了一声,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那, 我已经帮过子吟了, 之后我帮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