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已绕到了她身后。
他衣衫宽大,脚步极轻,这样在夜里轻飘飘走来,让人顿觉不自在。
许长安不喜背后有人,她直接转过身,直面着他,微微一笑:“是么?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吧。”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陈菘以极其肯定的语气说道,“我就说,我不会看错。”
许长安只扯了扯嘴角,并不想过多谈论旧事。她自言自语:“也不知表妹什么时候出来,我先去醒一醒酒。”
说完撇下陈菘,信步往不远处稍走了几步。
廊下的灯笼发出暖红的光,陈菘的身影许久后才消失不见。
许长安怕表妹找不到自己,不敢走远,只在附近走了十来步。
耳听得身后有轻微的脚步声,她心中一凛,冷声喝问:“谁?!”
“是我。”回应她的是承志的声音。
听出是他,不知为什么,许长安竟松了一口气:“怎么是你啊?你吓我干什么啊?”
承志心头一跳,暗想,可能是她在接风宴上喝了酒的缘故,所以连声音听起来都软绵绵的了。
“我看你一直没离开,陈二公子又过来……”
他始终留神注意着她。这一点,好像完全不受他控制。
许长安轻笑,在夜色里,这声音听起来竟有些娇俏的感觉。
承志莫名的有几分慌乱,他轻咳一声,认真低语:“陈二公子的眼神古怪,你多注意一些。”
许长安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承志给她看得不自在,下意识解释:“不是我说他坏话,我的感觉有时候非常准。”
这一点倒也不是撒谎。
“嗯?是吗?”许长安眉头微挑,语调略微上扬,“我还以为你是醋了呢。”
承志的脸腾地热了:“我,我不是……”
他还没“我”出个什么,手指就被一只柔软的手给牵住了。紧接着,少女带着淡淡馨香的身体贴了过来。
承志身体瞬间僵住,不敢乱动。
许长安踮起脚尖,凑到他耳畔,声音娇嫩,似倾诉,像呢喃:“我喜欢你吃醋的样子。”
耳朵酥酥痒痒的,脑海也有一瞬间的空白。等承志反应过来时,他的手掌正握着少女的肩头。
第26章 情迷 生米煮成熟饭
心头仿佛炸了一个惊雷。
承志没想到自己竟做出这样的举动来,他匆忙松手,后退了好几步:“对不起,我……”
他额头冷汗涔涔,后背早已湿透,心内惶急而又懊恼。
许长安静静地站着,声音极低:“为什么,你就是不敢正视自己的内心呢?”
仿佛是对他失望透顶,她也不给他回答的机会,直接转了身,向寿辉堂的方向而去。
夜色清冷,少女背影落寞,走得决绝。
承志没有追上去,他身体僵直,站在原地,攥紧了拳头,直到指骨泛出青白。
许长安才不细想自己的话究竟对他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眼看着都要七月中旬了,正式入嗣的日子就要到了。她心里不由地暗暗着急,那根木头如果还不上钩,那她恐怕就只能用吴富贵的法子了。
她这次来安城,一是陪同表妹,二是给陈家老太太看病。见陈老太太无大碍,许长安次日就提出了告辞。
陈老太太含笑挽留:“这么急干什么?难得来一趟,也不多待两天?老身三天后做寿,就不能赏脸吃了席再走吗?”
许长安略一思忖,笑着应答:“如此便却之不恭了。”
她不喜欢在外做客,但若能因此耽搁行程,错过七月二十二,那她不介意在陈家多待几日。
承志踌躇:“可是临出门时,义父叮嘱过,要在七月二十二日之前回去。”
陈老太太笑道:“不碍事,不碍事,湘城与安城没多远,吃了席后再回去完全来得及。再说,到时候可以让菘儿送你们……”
盛情难却,见许长安又已同意,承志只得应下。
陈老太太似乎很喜欢许长安,时常以学习养生之法的名义让其陪着自己。
许长安初时只当人上了年纪惜福珍命,不过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了。
她陪陈老太太说话,过不了多久,陈菘就会以各种名目出现在老太太左右。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就让人不得不怀疑了。
待他离去后,陈老太太轻轻拍一拍许长安的手,笑着打趣:“我这孙子,只怕是看上你了。丫头,你要是不嫌弃,留下来给我做孙媳妇可好?”
许长安也不知道这是玩笑还是真心话。她摇摇头,态度异常坚决:“老太太,我说过了,我无意婚嫁,就算将来成婚,也必然是招赘。”
“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吗?你爹过继嗣子,也不是非要你招赘不可……”
许长安站起身,应声打断陈老太太的话:“老太太再说这种话,长安只能立刻打道回湘城了。”
她神情严肃认真,脸上浑无一丝笑意,显然此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陈老太太忙道:“罢了,罢了,我不过是随口一说。既然你们家要招赘,那就算了。陈家又不是讨不到媳妇儿。”
只是可惜菘儿了。
许长安没有多话,心里打定主意,等明日给陈老太太祝完寿,就立马回湘城去。
次日,陈家格外热闹,前来贺寿的人不少。许长安被一些女客拉着说话。
——她是个生面孔,又容颜出众,气质独特,对她好奇者实在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许长安才找着机会抽身。
刚出来透透气,就有一个小丫鬟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一脸的惶急:“许姑娘,我们小姐出事了,你赶紧去看看吧!”
许长安一眼认出这是最近几天在陈茵茵身边伺候的丫鬟,连忙问:“出什么事了?她人呢?”
刚才祝寿时,陈茵茵还好好的。这才多大一会儿光景,人就出事了?难道是陈家有人暗地里使坏?
“您随我来。”
许长安这几日在陈家与陈茵茵比邻而居,对路径自然熟悉。才行了十来步,她就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这不是去表妹房间的路。
许长安心中怀疑,脸上却不显露分毫,只状似好奇地问:“表妹不在房里吗?”
丫鬟低头疾行,边走边答:“不在房内。小姐方才去阁楼,说是躲会儿清净。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刚到那儿,就头晕眼花,路都走不了。”
停顿了一下,她又继续道:“今日家里客人多,我们小姐怕惊动老太太,扰了大家的兴致,身上不适也不敢声张,只让我请许姑娘。你快去看看吧。”
小丫鬟说着都快哭出来了。
这番话听起来合情合理,然而许长安素知表妹在陈家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此番做客处处小心。
听说表妹出事,她担心之余也暗生警惕。悄悄摸了一下荷包,那里面有三根银针,是她防身救命的东西。
阁楼距离寿辉堂不远。许长安随着丫鬟一路疾行,穿过长廊,到月洞门处,只见承志指挥着两个小厮抬着一架画屏过来。
陈家老太太做寿,许家人既在这里,自然要送上贺礼。
这是承志在安城就地采买的,虽不算十分贵重,但也大致能拿得出手了。
两方迎面碰上,承志微微一怔:“长安,你……”
许长安快速打断他的话,言简意赅:“表妹身体不适,我去阁楼看看。”
担心表妹真的出事,许长安不愿跟他多纠缠,扔下一句话后,大步离去。
承志微一愣神,看到的就是她的背影了。
许长安衣带当风,行得极快。
陈家阁楼的木质台阶,踩上去咯吱咯吱做响,像是乱了的鼓点,一下一下敲在人心头。
许长安走进阁楼,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表妹的身影。
只有陈菘坐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她。
许长安心念微转,即刻心如明镜:只怕表妹出事是假,赚她来此是真。
但她仍不大放心:“茵茵呢?”
陈菘笑笑,没有回答,递给她一盏茶,声音温柔极了:“看你头上都是汗,喝杯茶吧。”
许长安的确有点渴了,她接了茶水,没有立刻喝下。
掀开茶盖,水汽氤氲。
从有记忆开始,许长安就学习认药,对气味格外敏感。仅仅是在鼻端这么一嗅,她就知道这雨前龙井里加了药。
让她惊讶的是,这里面放的不是毒,不是迷药,而是一种有着催情功效的药物。
陈菘给她下药?还是说有人故意设计他们两个?
短短数息间,许长安脑海里闪过了许多猜测。她佯作不知茶有问题,抬手,掩袖,仿佛一饮而尽。为求逼真,她甚至还吞咽出声。
亲眼看着她将一盏茶喝下,陈菘如释重负:“茵茵没病,有病的是我。长安,我请你来是给我看病的。
确定表妹没事,许长安悄然松一口气。她握着茶盏,冷眸微眯:“你?你有什么病?”
陈菘神情怔忪,答非所问:“我曾经以为我好男风,你猜猜看是为什么?”
许长安心思一转,联系到他近日来的举动,已猜到了七八分。
“吓到了吗?”陈菘笑笑,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阁楼里显得轻飘飘的,“我一开始也被吓到了,我怎么能喜欢一个男人?所以听到你的名字就发脾气。你都不知道,听说你是个姑娘,我有多高兴。我特意求祖母请你来做客,就是想看看你。现在我确定了,我不是好男风,只是好你而已。”
许长安双眉紧蹙,心内波涛翻滚。
陈菘叹了一口气,十分苦恼的样子:“可惜你说要招赘,而我家里是绝不允许的。那能怎么办呢?只能生米煮成熟饭了是不是?到时候不管是你家还是我家,总有一方要妥协的。”
他以为听到这番话,长安会愤怒,会惊惧。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她神色镇定,甚至还微微扬起了唇角:“生米煮成熟饭吗?这主意不错,可惜你没这个本事了。”
“有没有这个本事,你很快就知道了。”说话间陈菘绕到了她的身后,自信而笃定,“你方才喝的茶里,我加了一点东西。这会儿,药效该发作了吧?”
他心潮起伏,因激动而颤抖的手缓缓搭上了许长安的肩头。
许长安猛然转身,乘其不备,用力踹其下体。
她自小学医,知道这个部位的脆弱。
陈菘全没提防,直接被她踢中。他脸色煞白,身体一下子蜷曲着倒在地上。他额头布满冷汗,口中却是在笑:“我……不……生气,你……是不是很热……”
许长安哂笑,正考虑要不要动银针时,忽听外面楼梯台阶上传来承志焦急的声音:“长安,长安,你在不在?”
陈菘面色一僵:“怎么会有人过来?”
许长安却倏地笑了,有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心底冉冉升起,越来越清晰。
看了一眼那盏未动的茶水,视线扫过蜷缩着身子的陈菘,听着外面渐近的脚步声,她唇角一勾,将茶水一饮而尽。
第27章 欢好 别怕,我会永远对你好
陈菘瞪大了眼睛, 语调蓦的拔高:“你……”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有哪里不明白的?她方才,根本就没有喝那下药的茶水!继而, 他又面露迷惘之色, 为什么现在又要喝了呢?是不是她又在假喝就为了故意嘲讽他?
许长安将茶盏丢开,拿起桌案上的茶壶, 在陈菘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干脆利落, 以手为刀, 直接敲向其后颈。
砍人后颈致其昏迷这本事, 她早就想试一试了。现在看来, 效果还不错。
茶壶坠地,破碎声立时响起。茶水四溢, 陈菘身上、地上流得到处都是。
“长安!”承志冲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
陈菘一身狼狈卧倒在地,身旁除了水渍与茶叶, 还有破碎的瓷片。
许长安摇摇晃晃站着,似乎站立不稳一样。
听到他的声音, 她扭过头, 冲他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仿佛是心头的巨石骤然放下一般:“你来了啦?”
眼下这场景以及她的神情, 都告诉他:这一切不正常。
承志一颗心怦怦直跳, 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他快步到她跟前, 下意识要伸手扶她, 手伸到半空,又迅速握紧,口中问着:“长安, 你怎么样?出什么事了?你要不要紧?”
先前两人在月洞门处匆匆一别之后,他的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心里也前所未有的一阵慌乱。
这种感觉之前从未出现过,他匆匆将那架画屏献给陈老太太后,就向阁楼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他对自己说,就当是去看一看,求个心安就行。或许陈小姐病得不轻,长安身边没人,正好有用他之处呢?
就算她嫌他多事也无所谓。反正,反正他也没少被她嫌弃。
承志打定主意,行得极快。可是还没到阁楼,他就意识到不对了。因为他看到了那个方才与长安一起的小丫鬟。
小姐生病,丫鬟不在跟前伺候,而是在外面鬼鬼祟祟,倒像是把风一般。
这其中明显另有隐情。
他刚上前,却被丫鬟拦住。小丫鬟眼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你不能进去!谁都不能进去,因为,因为小姐,小姐在里面,在里面,在里面换衣服!”
她支支吾吾,借口找的蹩脚。承志哪里肯信?他一边快步走上台阶,一边高声询问:“长安,长安,你在不在?”
小丫鬟急了,小跑着去追赶,张开双臂,用身体拦他。
突然,阁楼里传来一阵异响,紧接着是“哗啦啦”瓷器坠地的声响。
承志的心被提了起来,一把将丫鬟推开,径直入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