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许长安笼在袖中的手不断地颤抖,所以这真是要软禁她?她犹带着一丝侥幸和不甘问:“我若想出去走走呢?”
  “朕如果有空,可以陪你在宫里逛逛。”皇帝心中烦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忽然吩咐,“倒杯茶,朕有些渴了。”
  有那么一瞬间,许长安真想药倒他。可她终究还是记得他是皇帝,况且她自己现在身上也没有药。她缓缓走到桌旁,执起茶壶,但手腕颤得厉害。
  从昨晚起,她一直在忍耐,可他依旧要软禁她,连她与文元的见面,都要经过他的允许。
  惧怕、愤怒、无力、不甘……多种情绪交织,她不得不深吸一口气来试图平复。
  须臾间,身后突然贴上了一具身体,皇帝将手覆在她手上,呼吸近在咫尺。他无视她突然变的僵硬的身子,捉着她的手,轻松斟了一杯茶。
  他的声音凉凉的:“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许长安闭上眼睛,心想,如果他不是皇帝,她肯定会把这一壶茶水都浇在他头上。
  可这种念头也只敢在心里滚上一滚,连面上都不敢显露分毫。她迅速挣脱出来,低头请罪:“对不起,我……我身上没力气。”
  这是她随口找的理由,而皇帝却不期然想到了昨晚的一些场景,微微眯了眯眼,没再为难她,只评价一句:“力气确实是差了一些。”
  许长安缓缓吐一口气:“皇上,我换下来的衣裳里,有我的荷包、簪子……”
  荷包倒也罢了,只是那荷包里有东西。
  皇帝神色一顿,声音低沉:“你是要荷包,还是想要里面的银针?朕劝你趁早息了那些心思。”
  “我……”许长安出言解释,“那银针是我一直随身带着防身用的……”
  “你人在宫里,用不上那些。”皇帝沉声打断她的话。
  忽有内监匆忙来报,说是小殿下来了。
  许长安双眼登时一亮,下意识看向皇帝,将荷包一事暂时搁下。
  “让他进来吧。”
  皇帝话音刚落,文元就由一个年长宫女牵着手稳稳走了进来。
  “阿娘——”
  他换了一身衣服,脖颈里还挂了一个长命锁。
  许长安眼眶微酸,快走几步上前:“文元。”
  将孩子揽在怀里,细细查看,见其并无任何不妥,她才稍稍放心一些。
  “娘。”文元甜甜唤了一声,又伸臂抱一抱母亲,这才转向父亲:“爹爹,父皇。”
  昨天晚上,那个漂亮的皇祖母给他讲了好多,说他爹爹是顶顶厉害的人,还说了爹爹小时候的事,还问他在湘城的生活。他们聊到很晚打哈欠了才睡觉,他脖子里现下还挂着爹爹小时候戴的长命锁呢。
  因此这会儿看见爹爹,文元的眼神中不由地就带上一些亲近孺慕之意。
  果然皇祖母说的没错,他陪着皇祖母,爹爹陪着娘。
  皇帝缓缓走过去,自许长安怀中接过文元,故意向上一颠。
  文元最喜欢这样了,当即咯咯而笑,伸臂去抱父亲:“还要。”
  皇帝果真将他向上作势一抛,手却一直牢牢抱着他。
  ——这是一个假动作,他又怎会真让文元脱手?
  可许长安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小心一些,当心摔着。”
  瞥了她一眼,皇帝竟有一瞬间的错觉,仿佛他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家三口。父亲陪着孩子玩闹,母亲在旁边不放心,出声提醒。
  只可惜,她对他从没半点真心。
  思及此,皇帝胸口一刺,笑意微敛,不再故意颠文元,而只是抱在怀里,慢悠悠问:“文元的生辰是四月底还是五月初?”
  文元伸出四个手指头给他看:“四月二十八,父皇笨,这个都不知道。”
  许长安连忙低声告诫:“文元,不要乱说。”
  她惧怕天子之怒,也怕皇帝恼了文元。尽管现下皇帝对文元的态度还不错。
  “四月二十八……”皇帝略一沉吟,“启蒙了没有?”
  许长安定了定神,轻声回答:“进京后请了先生教他认字,闲暇时候跟我学认药。”
  她和父亲都以为,文元将来会继承许家金药堂,所以早早便教他认识药材。在湘城那会儿,因为文元还太小,没特意请先生,都是由她或是父亲教认字的。
  “学药就不必了,宫里自有太医,还有御药房,用不着他亲自学。”皇帝缓缓说道,“至于先生,你能请到什么先生?朕改日从翰林院挑个学士亲自教他。”
  许长安心中微涩,她现在无法掌控她的人生,连文元的未来也成了未知。
  皇帝额头抵着儿子的脑袋,逗趣一般问:“文元想不想学骑马打猎?”
  文元笑得灿烂:“想啊。”
  “等过年以后放晴了,父皇教你。”皇帝碰了碰儿子的鼻子。
  一大一小,两双相似的眼睛里俱都流淌出笑意。
  文元轻轻一击掌:“娘也去,娘也会骑马。”
  皇帝下意识看向许长安,只见她静静站着,低眉敛目,不知在想些什么。承志的记忆中并未见过她骑马,不过她自小假充男子教养,会骑马也正常。
  文元想了想,又问:“皇祖母去吗?”
  皇帝轻笑:“皇祖母不爱那些。”
  言下之意自然是不去了。
  单纯可爱的孩子总会在不经意间触碰到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此刻抱着文元,皇帝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有些庆幸的。尽管她对他没半点真心,可她终究还是留下了他们的孩子,而不是另嫁旁人或是招赘生子。
  一想到如果没有文元,她可能真的就为了子嗣另行招赘了,皇帝瞳孔蓦的一缩,将怀里孩子抱得更紧了一些。
 
 
第62章 欢喜   不想让朕选秀?
  文元跟父亲相处毕竟太少, 虽然一时新鲜,可还是更亲近母亲。
  在父亲怀里待了一会儿后,文元就向母亲伸出手:“娘——”
  许长安下意识伸手, 随即又觑了一眼皇帝神色。见其面无表情, 她眼睑低垂,立刻将文元抱了过来。
  快四岁的孩子, 有些沉了。
  文元也乖巧,一本正经的模样:“娘, 放我下来, 我们说话。”
  许长安不由地失笑, 放下他, 问:“你要跟娘说什么啊?”
  “皇祖母给我这个。”文元指着脖子里的长命锁给母亲看,继而又有点苦恼, “我没有东西还她了。可她说不用还,让我收着。”
  他一向学的都是礼尚往来,这次是真的犯愁了。
  许长安摸了摸儿子的脑袋:“那是你嫡亲的祖母, 让你收着便收着吧。皇祖母对你好,你也要对她好。”
  “我知道的。”文元点一点头, 很认真道, “娘对我好, 我也对娘好。”
  “昨晚睡得怎么样?今天早上吃饱了没有?”许长安声音很轻, 话语里的担心遮掩不住。
  文元以前都睡在她房间的小榻上, 这是他晚间第一次在别的地方入睡。
  “我跟皇祖母说话, 说的好困, 然后就睡着了,醒来天都亮了……”
  文元近来说长句渐渐多了一些,他还饶有兴致跟母亲提起那个叫福寿的公公。
  见儿子并没有害怕或者不开心, 许长安心下稍安,时不时地应和两句:“是吗?真的呀?”
  母子俩之间的氛围亲密而又自然。许长安甚至短暂地忘却了一些不快。
  “娘昨晚睡得好不好?”文元反过来问母亲。
  许长安笑意微敛,含糊道:“还行。”
  文元歪着头想了想:“那我今晚还陪着娘吧,跟以前一样。”
  他知道,还行就是不够好。
  许长安心里一阵发酸,以前的日子还能回去吗?她只轻轻摇一摇头。
  他们母子俩人说话,皇帝在不远处站着,此时眼角余光落在她脸上,见她面色苍白,秀眉微蹙,分明是不高兴的模样。
  他心头一阵无名火起,想到跟他在一起,她就难受成这样?
  皇帝突然吩咐一旁侍立的宫女:“把小殿下送回寿全宫。”
  他先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此时突然开口,声音冷冷的,隐隐含着怒火。
  许长安神色微变,拉住文元的手:“皇上……”
  文元也不乐意:“父皇,我跟娘还没说完呢。”
  他现在知道,小殿下指的是他,这是他另外的身份了。
  皇帝直接一把抱起他,将他交给宫女,脸上倏无笑意:“文元,听话。”
  许长安想要阻止,可又哪里阻止得了?
  文元还叫着“娘”,就被宫女给抱走了。
  许长安下意识想要追上去,然而皇帝的身子就挡在她面前。
  泥人儿也有三分脾气,更何况许长安还不是泥人儿。她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说,不会阻止我们母子相见吗?”
  皇帝眼皮微动:“朕有阻止吗?你刚才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你……”许长安心头火起,又不能发作,只能勉强忍耐,“可这才两刻钟。”
  她先前每天虽然忙碌,经常让青黛帮忙陪着文元,但至少是想见就能见到的,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受制于人。
  “两刻钟不短了。四岁的男童,该跟母亲分睡了。等他明年进学,更不会每天腻在母亲身边。你就当是提前适应吧。”
  许长安脸色发白,立时在心里反问:人都是会死的,你怎么不提前去适应?
  可这种话到底是说不得,她只能试图耐着性子将心比心:“皇上,你也曾是人子,你现下也是父亲……”
  “你还知道朕是他父亲?”皇帝停顿了一下,容色稍微和缓了一些,“长安,你乖一点,朕会考虑让你们明天见面的时间久一些。”
  他扣住她的手腕:“御花园里有梅花开了,陪朕去看看。”
  ——
  文元被送到寿全宫,郑太后欢喜之余,又颇觉意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他们没多留你一会儿?”
  翊儿不应该跟儿子多亲近亲近吗?
  “阿娘想留,可是父皇不想。”文元如实回答,他皱了眉,“父皇让我回来。”
  他决定,今天不喜欢父皇。
  郑太后眉心微蹙,转而询问这个年长的宫女:“皇上可有说别的?”
  宫女摇一摇头:“回太后,不曾。”
  心思微转,郑太后问:“皇上把许娘子安排在哪个宫殿?”
  “回太后,就在永华宫。”
  郑太后“哦”了一声,瞬间明了。
  永华宫是皇帝所住的宫殿,安排在这里,只怕是和寻常百姓家夫妻同起同卧类似了。
  当年她被先帝从齐云寺带回宫中,就是先行安置在先帝自己身边,过得月余后,才慢慢安排宫殿,从此椒房独宠。
  思及旧事,郑太后眸中闪过怀念之色,对儿子的行为也就更不觉得奇怪了。她笑一笑,抱起文元,笑得温柔慈爱:“想来是你爹娘有话要说,所以特意把文元送过来,想让文元多陪陪皇祖母啊。”
  她对当年之事不清楚,不过结合许娘子之前说的和文元的话,也能猜个大概。那两人感情极深,如今团聚,少不得多亲近一些。
  夫妻久别重逢嘛,都是这般。
  只是还不知道翊儿怎么公开他们母子的来历。
  郑太后轻叹一声,心想罢了,让翊儿自己头疼去,她先多熟悉一下宝贝孙子。
  这般想着,她就又去哄文元了。
  御花园梅花开的好。雪早就停了,地上、树枝上都留着些许积雪,白雪红梅,甚是好看。
  许长安手腕被皇帝扣着,衣袖宽大,落在旁人眼中,仿佛牵手而行一样。
  她对于赏花并没有太大的兴趣,现在对她而言唯一的好处,不过是可以暂时离开宫殿罢了。
  但此刻的自由也是相对的,手腕被皇帝扣着,身后不远处有各种侍从。
  许长安只随着皇帝的步伐,一步一步走着。
  她的安静沉默、神思不属尽数落在皇帝眼中。他唇线紧抿,目光幽深,手指在她手上轻轻摩挲:“长安,去给朕折一枝梅。”
  手上力道渐渐放松,许长安抽出手,应了一声,向远处的梅树走去。
  她下意识地走得更远一些,仿佛这样那些束缚就不存在一样。
  折梅有什么难的?可她偏愿意慢一点,花的时间久一点。
  “怎么这么慢?”皇帝声音隐约透着一丝不耐,“拿过来。”
  许长安没有说话,只深吸了一口气,将新折的梅奉上。
  皇帝接过,只瞧了一眼,就随手递给身后的内监:“收起来。”
  “是。”
  许长安只抬了抬眼皮,全作不曾听见看见。
  见她始终兴致缺缺,皇帝心里那股无名火蹭的一下子又冒了起来。她当年假装喜欢承志时,语笑嫣然,生机勃勃,哪里是现下这般懒怠模样?他一时没了赏花的心思,捉了她的手就大步往回走。
  皇帝个高腿长,步伐迈得大。
  许长安被扣着手腕,几乎是被他拖着走,苍白的脸颊逐渐染上一层红晕,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皇帝嘴角绷得发紧,终于还是放慢了脚步。
  他心里隐约有个声音:不该是这样的。
  回到永华宫后,皇帝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去磨墨。”
  “是。”许长安应了一声,将袖子暗暗垂下。
  眼角的余光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皇帝心里一窒,知道多半又有淤青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