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程安安静静,基本没有杂音。
许长安觉得自己在这里极其多余,可偏生没有皇帝的吩咐,她又不知该如何自处。唯恐一不小心,就再次触怒皇帝。
事到如今,她已清楚地认识到:他不是记忆中的承志,他是皇帝,是她得罪不起的人。他简单的一句话,就可以轻易地左右她的人生。
而她已经狠狠惹怒他了。
先前在湘城也好,在京城也罢,甚至是寥寥几次的进宫,她都不曾像现在这般惶恐无措。这种命运捏在旁人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的感觉,让她的一颗心始终半悬着。
皇帝净了手,看了一眼许长安,只见她眼睑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冷声吩咐:“过来,陪朕用膳。”
许长安收起杂乱思绪,点头,应一声是,快步走至桌边。
其实在金药堂时,她已陪着文元勉强用过一些,此时也没有食欲,但这会儿皇帝吩咐,她不能不从。
许长安小心落座,慢慢吃着面前的菜肴,至于究竟是什么滋味,她并不在意。她留心注意着皇帝,好应对他突然下的命令。
皇帝眼眸沉了沉,他腹中饥饿,虽然吃的很快,可动作却极优雅。
他看得出来,她现在很老实听话,也没敢跟他玩心眼。但他心里并不畅快,反而莫名的烦躁。
所以说,如果不是要利用他,她对他就是这么个态度?
她只吃眼前的菜肴,对于其他视而不见。
皇帝突然拧眉,“啪”的一声放下筷子:“来人,撤下去!”
旁边侍立的内监宫人匆忙上前,撤下残羹冷炙。
许长安暗暗松一口气,在众人的动作中悄悄站起。
不过她并没有舒心太久,因为皇帝下一句话就问她:“磨墨会不会?”
“会一点。”许长安既会写字,肯定也会磨墨。
“过来,替朕磨墨。”
皇帝今日下朝之后,就各种折腾,尚有堆积的公务尚未处理。如今年关将至,还有各地朝贺的折子。
他批阅之际,许长安就在不远处磨墨。
她不能站得太近,有窥伺奏折的嫌疑,可又不能立得太远。
此时内殿安安静静,有福犹豫再三,还是没问怎么安置这位娘娘,只远远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许长安磨墨,前所未有的认真,重复让她的右臂微微有些发酸。研磨出来的墨已经够用了,可没有皇帝的吩咐,她仍不敢停下,只是动作变得极慢极慢。
她很想知道,此时此刻,文元在做什么。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觉得困了吧?自己不在他身边,他能不能睡好?半夜会不会踢掉被子?会不会做噩梦?
将手边一摞奏章批阅完,皇帝眼角余光掠过一直还在磨墨的人。见她神思不属,眼神飘忽,他瞧了一眼桌上的沙漏,皱一皱眉:“去洗漱。”
许长安心头一跳,神色微变,低低应了一声:“是。”
她今晚突然被带到宫中,随身物品一个也没带。不过这些显然并不需要她操心。
一应事务都有人为她准备好,甚至是帮忙伺候她洗漱。等她洗漱完毕,皇帝业已沐浴过。
他只穿了一身寝衣,没有束发,头发披散开来,发尾还略微有些湿。他执着一卷书坐在案旁,知道许长安被人带到跟前,他放下手里的书,冲她招一招手,面无表情:“过来!”
许长安沉默着上前,在他数尺外站定,还未开口,就被他直接伸手,一把拉进了怀里。
这个姿势太过暧昧,许长安的心猛地提了上来,砰砰砰直跳。
皇帝略显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眉眼、鼻梁,最终落在她的唇瓣。被他咬破的地方已经不再流血,但啮痕犹在。他不轻不重地摩挲:“疼么?”
第61章 共眠 他总会让她回心转意
许长安也不知他想听到的是疼还是不疼, 只能含糊回答:“还好。”
皇帝眼眸垂下:“既然还好,那就继续。”
说完他箍着她腰肢的手猛地用力,与此同时低头重重吻上她的唇。
许长安暗暗一惊, 不过先时在马车里两人已有过一次亲吻, 因此这会儿也不算太过意外。她双目紧闭,任他的唇舌长驱直入。
这次他没有再咬她, 仿佛只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亲吻。
不过片刻之后,许长安就不这么想了。她能明显感觉到皇帝身体的变化。而他似乎也无意委屈自己, 轻松将她打横抱起, 起身就往身后的床榻旁边走。
许长安心脏砰砰直跳, 既不能挣扎, 也不能揽住皇帝的脖子寻求身体的支撑。
皇帝行得极快,将她轻轻放置在床上, 俯身亲吻着她的脸颊、耳垂、脖颈。
他吻过之处,都带起阵阵滚烫之意。
尽管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可许长安还是控制不住身体的颤栗。她自嘲一笑, 明明当年喝药时也挺胆大的,怎么这会儿反倒胆怯了呢?
然而皇帝并没有直接进行下一步动作, 而是俯视着她, 声音低沉:“长安, 你心甘情愿吗?”
许长安万万没想到, 他竟会问这么一句话。
他紧紧盯着她, 眸子沉黑, 像是化不开的墨。
许长安心思急转, 猛然间忆起两人之前的对话。脑海里忽的生出一个念头:他是在报复吗?当年在安城,她给自己下药,让他心甘情愿。现如今在皇宫, 他也要让她心甘情愿?可面对身为皇帝的他,她难道还能说个“不”字?
许长安抿了抿唇:“是,我心甘情愿。”
“很好。”皇帝轻笑了一声,笑意却并不达眼底。
许长安眼睁睁看着皇帝的面容越来越近,旧年的回忆就那样浮上心头。
衣衫是什么时候褪掉的,她并不清楚。她只注意到皇帝双眉紧锁,哪怕是两人做着最亲密的举动,他脸上也丝毫不见欢喜之色。
皇帝此刻心情并不好,面前的女子脸颊嫣红,仿若绽放的海棠,一双杏眼雾气蒙蒙。她很顺从,也很诱人,并无一丁点抗拒之态。可她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和记忆中的热情娇媚完全不同。
他心里烦躁而又不甘,这就是她说的心甘情愿?
想起那个曾经数次出现的梦,皇帝眸中逐渐燃起火焰,开口命令:“长安,喊朕的名字!”
许长安怔怔的,极其听话,声音也不自觉变得又轻又软:“承志……”
像是在撒娇,又像是在低泣。
现实和记忆中的某些场景在一定程度上重合起来。
皇帝喉结滚动,眸子黑如点漆,声音低沉沙哑:“不是这个,叫沈翊。”
这是他真正的名字,他才不是承志那个傻子。可讽刺的是,他偏偏有那个傻子对她的感情,直到此时此刻,内心深处居然还在期盼着得到她的爱恋。
许长安这个时候,脑海里似乎有什么炸裂开来,哪里还能去考虑别的?只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无意识地重复他的话:“沈……翊……”
而且因为他突然加重的动作,声音也变得支离破碎。
皇帝嘴角绷得发紧,四肢百骸都在一瞬间变得滚烫。他动作不停,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继续!”
许长安原本清润的眸子变得水雾迷蒙,几绺湿发贴在额边,脸颊和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只能一声又一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沈翊,沈翊……”
有时不小心错叫成“承志”,则会招致他的“惩罚”。到后来,她禁不住小声啜泣,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
沉沉睡去之际,许长安残存的意识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这是皇帝,不是承志,承志在床笫之间哪会这般欺负她。
她困极而睡,皇帝却仍意识清醒。
帮她清理了身体,又取来无色无味的药膏,轻轻涂在她肩头、腰间的淤青处。
她一身雪肌,这些痕迹看着格外明显,甚至颇有点触目惊心。
皇帝双眉紧蹙,方才不曾留意,现在看来,他今晚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居然比在安城那次还多。
她大概是真的累极了,他这般动作,她也只是嘤咛一声,身体瑟缩了一下,并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做完这一切后,皇帝才在她身旁躺下。
枕畔的女子呼吸均匀,睡着了眉心还微微蹙着。
可能是夜深人静的缘故,那些汹涌而激烈的情绪暂时退去,只留下淡淡的怅惘与怜惜。
皇帝下意识伸手抚向她眉间,手指在离她还有寸许距离时,又蓦的停下,转而搬着她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肩头,仿佛是她依偎着他一样。
满头秀发铺陈开来,光滑厚实,仿若上好的云缎。
皇帝的手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黑眸深不见底。
就算她不情愿又如何?他照样能把她留在身边。天长日久,由不得她不回心转意。
许长安再睁开眼睛时,不知已过了多久。
身旁早不见皇帝的身影。
可陌生的环境,身体的异样,无一不告诉她昨晚的一切并不是梦。
回想起昨夜的荒唐,许长安苦笑着摇一摇头。想到未知的将来,她心内的迷茫更重了一些。
床榻前站了一个形容娇小的宫女:“娘娘,皇上已经去早朝了,娘娘现在就要起吗?”
“娘娘”这个称呼让许长安心里不适,但她又不能纠正,只点一点头:“也好。”
她想早些起来,去见见文元,也不知他昨夜睡的可还好。
声音有些沙哑,许长安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才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娘娘,快交巳时了。”
许长安暗自心惊,居然这么迟了吗?她向来勤勉,很少有睡到这个时候。
昨天的衣衫俱已不能穿,几个宫娥捧来了崭新的服饰,从内到外,一应俱全。
见宫女要伺候她穿衣,许长安连忙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她自小女扮男装,要遮掩身份,穿衣、沐浴之类的事情,并不习惯让旁人帮忙。
宫女对视一眼,应一声是,悄悄退下。
许长安匆忙穿衣起床,在宫女的服侍下洗漱。她想起一事,轻声问:“我的东西呢?你们有没有见到我的东西?一个蓝色的荷包、还有一根白玉簪。”
她里外的衣服都不见了,包括随身戴的荷包和束发的簪子。
宫女对视一眼,摇一摇头,齐声回答:“奴婢不曾见到。”
许长安心内失望,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追问。
说话间,早有人呈上膳食:“请娘娘用膳。”
许长安推拒不得,耐着性子用了一些,便起身想要往寿全宫去。
然而她还未至殿外,就被拦下。
陌生的内监笑得灿烂,口中的话语却令她心惊:“娘娘莫让小的为难。”
许长安心里一沉:“你们什么意思?”
“皇上的吩咐,让您安心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想要什么,跟小的们说就是。”
许长安指尖轻颤:不能走动,是要软禁她吗?
她声音极低:“我若非要出去呢?去寿全宫也不行吗?”
内监们仍是那句:“娘娘莫让小的为难。”身体却一动不动,挡在她身前。
许长安笼在袖子里的手暗暗攥紧,她眼帘低垂,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这里是皇宫,这是皇帝的授意。
略一思索,她终究还是没再坚持,而是先回去沉默坐着,视线遥遥落在沙漏上。
或许是盯得太久了,连眼睛都有点发涩。
许长安知道,皇帝不可能就这样将她软禁在这永华宫一辈子。因为这是皇帝的住所。可是就算换一间宫室,活动的范围大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囚禁她的笼子变得稍微大一些罢了。
她不想进宫,一为文元,二为自己。
曾经见过海洋,她实在是不甘心一生都困在池塘中。
可她一时之间,竟想不到有效的脱困之法,这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让她越发的焦虑不安。
皇帝刚一下朝,奉命等候的太医院罗掌院就迎了上去。
“怎么样?”
罗掌院道:“皇上,臣已细细查看过,这三根银针,一根淬有剧毒,一根涂有极烈的麻药,这剩下的一根嘛,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剧毒?麻药?
皇帝眼神略动了一动:“知道了。”
他伸手接过荷包,放入了袖袋之中。这荷包有些年岁了,只是不知道这三根银针放进去有多久了。
皇帝信步朝永华宫而去。
刚一进入内殿,就看见她静坐的侧影。
或许是因为过了一夜,而她又已然在他身边。昨日接二连三重击下带来的滔天怒火稍微淡了一些。
皇帝挥手令内监退下,有意放重了脚步。可直到他走近,她才听到响动,惊醒般站了起来,福身行礼:“皇上。”
视线在她柔颈的红痕处停留了一瞬,皇帝轻轻“嗯”了一声:“在做什么?”
他的语气要比昨日和缓一点,看不出喜怒,可许长安仍不敢大意,唯恐触怒他,只轻声回答:“在想文元。”
皇帝淡淡地道:“文元在太后那里,自有人照顾。等会儿朕会让人把他接过来。”
许长安眼睛一亮,继续道:“我不能去见他吗?正好我也想拜见太后。”
她自忖这番话说的并无不妥。然而皇帝却轻嗤一声,眸色沉沉:“你去见太后干什么?”
太后温柔仁善,极易信人,他怎么可能放任她与太后相处?焉知她不会利用太后带了文元逃走?他尽量减少她与文元的见面,其中一个原因就是知道她看重文元,就算要逃,也不可能丢下文元。
他已经把她拘在了身边,怎肯再给她一丝一毫逃脱的可能?
许长安面色稍稍一白:“太后对我颇多照拂,我自是该去感谢。”
皇帝一锤定音:“这个不必,你如果真有心感谢,就让文元多陪陪她。太后若要召见你,朕自会陪你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