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许长安轻轻摇一摇头,电光石火之间,脑海里再次出现苏小姐那句“活着走不掉,死了总可以吧?”
  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一块浮木,许长安眼睛陡然一亮:“小五,你去济病坊送点药,顺便打听一下无人认领的尸首怎么处理。”
  “尸首?少爷!你打听这个干吗?你可万万不能有轻生的念头啊!”小五吓了一跳,“肯定还有别的法子,也未必就是绝路啊。”
  “我没想死。”许长安笑了,“我还有文元呢,我怎么舍得死?”
  小五一听,咧了咧嘴,心想也是。少爷一向好强,不服输,才不是会轻易寻短见的人。是他刚才太担心了。
  正要说话,远处青黛扬声道:“小姐,小少爷醒了,想是做了噩梦,正哭呢。”
  伴随着她的话,隐约能听见小孩的哭声,正是文元。
  许长安心里着急,连忙道:“我这就来。”
  小五定了定神,本要给青黛打一声招呼,见她立刻就转身走了,他只得歇下心思,转头让小伙计取些药材,而他自己胡乱啃了个饼,驾着马车,直奔济病坊。
  许长安走进房内,只见文元正坐在小榻上,眼角泪痕未干。
  他有些不好意思:“阿娘。”
  都快四岁了,居然因为做噩梦而哭着醒来。
  看见他,许长安心内一片柔软,柔声问:“文元,做噩梦了?”
  文元更加赧然,抿了抿唇,决定跳过这个话题。他向母亲身后望了望,不解地问:“爹爹呢?”
  许长安脸色微微一变。
  文元眨了眨眼睛,小声道:“他又走了吗?娘,我不走,还有我呢。”
  他这般贴心懂事,许长安再也维持不了冷静自持的模样,心里一酸,眼圈发红,伸臂将文元揽在了怀里:“他不是走了,他是先回家去了。”
  回首当年旧事,她最不后悔的应该就是有了文元吧。
  这是她的亲生骨肉,可她不知道还能护他多久。
  文元被母亲抱着,听到她腹中低鸣,仰着脸道:“娘肚肚叫,娘饿了。”
  许长安一愣,继而失笑:“是啊,娘饿了,陪娘吃一点东西好不好?”
  她今日自早饭后,一直忙碌。先是去苏家,后是去李记铺子,再后来应对皇帝,心力交瘁,早就错过了用午膳的时候。
  这会儿文元提醒,她才惊觉腹中饥饿。
  文元重重点头:“好啊。”
  青黛备了一些膳食,许长安勉强用着。她虽然饿得狠了,但满腹心事,也吃不下多少。
  “姑爷怎么又走了啊?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回来?他家里怎么样?是不是要先禀明长辈?”
  青黛在一旁小声询问,她对于承志少爷的现状实在是好奇极了。
  许长安心中烦乱,当着文元的面,也没有过多回答,而是问:“小五呢?”
  “啊?小姐你要找他吗?我去看看。”青黛掀帘出去。
  不多时,青黛回来告诉她:“小姐,小五他刚走,说是去济病坊送药了,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已经走了么?”许长安有些意外,却也没再多问,只说一声:“那就算了。”
  其实她吩咐小五去济病坊后,就又觉得此举不太妥当。明天就要进宫,现在已是申正时分。时间实在太紧迫了。假死一事,想着容易,操作起来,可不那么简单。要有能以假乱真的尸首、要布置现场、还要成功逃出京去从此隐姓埋名……
  他们母子在进宫前夜意外死去,这样的巧合,皇帝难道不会生疑?不会牵累旁人?
  不说湘城,单这京中就有金药堂上下一二十人,她真能做到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许长安自问做不到。
  可别的办法……
  小五近几年经过学习磨炼,做事已比先前老练许多。他去济病坊熟门熟路送药之后,就佯作无意打听起如何处理无人认领的尸首一事。
  “啊,你说这个啊,都埋在京郊义坟啊。京城里一些心善的富贵人家,一般都会赏一些碎银,给口薄棺,一身衣裳,好让人走得稍微体面一些……”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小五道一声谢,就迅速踏上了返程。
  他并不知道,他的行为全被别人尽收眼底。
  金药堂潜伏着几个暗卫,都是皇帝派来的,目的是为了保护许家母子。如今皇帝刚离去没多久,店里的管事就被派到济病坊,还打听尸首。
  这个举动着实透着怪异。
  ——毕竟数日前,金药堂刚给济病坊送过药材,连济病坊的人都觉得奇怪。
  暗卫受命于皇帝,有一点风吹草动,就去禀报。
  消息递到皇帝跟前时,他正紧紧盯着面前案几上写到一半的一封诏书。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刚压下的怒火再也克制不住,喷薄而出。
  小五为什么要去打听尸首?还不是她授意的?真当他不知道小五是她心腹吗?在这个当口打听尸首做什么?
  他心思略微一转,就猜到了。
  她不愿意进宫。婉拒无效后,她想逃走,留给他一具假尸体。她连对他虚与委蛇都不愿意了。她宁可抛下身份家业,都要彻底离开他。
  这个结论让他胸口气血翻涌,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击中了他,还伴随着浓浓的酸楚和强烈的不甘。
  凭什么呢?明明是她先招惹他的啊!
  初时他尚未恢复记忆,想当然地以为两人之间感情甚笃,他甚至因为自己失忆无法和他们母子相认而自责怜惜,不知不觉生出许多情思在她身上,他还不止一次想过一家团聚后该怎样弥补他们。
  可是现实接二连三地给他重击。
  伴随着记忆的恢复,随之恢复的还有做承志时对她的浓烈感情。
  直到今天,尽管恼她欺瞒,怨她算计,怪她没有半点真心,可他内心深处都还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
  但现在……
  皇帝眼帘垂下,声音极轻:“长安,朕给过你机会的。”
  面前的诏书被他随手掷于地下,他抬起头,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摆驾,金药堂。”
  有福暗暗一惊,也不敢多问。既是摆驾金药堂,那就不是微服出行了。
  冬天夜幕降临的早,才刚酉时没多久,就天色微黑了。
  与往常不同,金药堂早早关门打烊,前院安安静静。
 
 
第59章 强吻   咬她
  金药堂后院的厅堂里, 灯火通明。
  许长安脸色微沉,似是笼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不过她的声音倒还平静:“……跟御药房对接的事, 先由小五管着。制药这方面, 还是继续由老秦负责……”
  不管怎么样,金药堂的这一干人, 她得先为他们安排好。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随她从湘城来到这里,她不能对他们不管不顾。
  “快过年了, 这些是给你们接下来三个月的月钱, 剩下的就当是过年的红包了。小五, 拿去给大家分了。”
  “是。”小五一边应着, 一边去给众人分碎银。他眼角余光看到少爷,只见她坐在桌边以手撑额, 双眉紧蹙,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态。
  小五很少看到少爷露出这种神色,记忆中的她一直都是自信满满、斗志昂扬的模样。
  少爷让他先接管金药堂, 这是她的心血,他一定会看管好。
  分好碎银, 许长安挥一挥手, 轻声道:“你们先下去吧,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她话音刚落, 众人尚未有行动, 只听得外面一阵奇怪的响动。大家面面相觑, 暗自生疑。
  秋生站在厅堂门口, 顺手打开门,立刻被院子里的情形给惊到了。
  只见金药堂外院不知何时站满了人,身穿禁军服色, 一个个腰悬利刃,手持火把,照得外面亮如白昼。
  金药堂诸人目瞪口呆,他们何曾见过这种场面?
  秋生高声问:“你们是什么人?要干什么?”
  他心里瞬时掠过诸多猜测:是不是哪味药出毛病了?哪个贵人吃药后死了家人来闹事?这也不可能啊……
  正想着,突然一个尖利的声音高声道:“皇上驾到!”
  众人无不大惊,纷纷呆愣,皇上?
  一队禁军有序分开,身披玄色大氅的皇帝缓步走出,他视线锁在许长安身上,缓缓说道:“朕本欲明日下诏,接你们进宫。可惜朕思念太重,一夜也多等不得。”
  金药堂众人一个个惊骇无比,秋生更是惊讶,这不是承志少爷吗?怎么又说是皇上?
  沈三公子?皇上?
  只有小五知道前情,拉着大家就要行礼。
  也不管众人究竟是何心理,皇帝的目光越过人群,遥遥落在许长安身上。她的脸在火把光亮的映照下,似是会发光一样,而她眼中则有着遮不住的绝望。
  她的这个眼神深深刺痛了皇帝,他心里一沉,面色冷凝:“长安,过来!”
  许长安唇线抿了抿,定定地看着他,抗拒自心底一点点滋生。连一夜都等不得么?
  可她终究还是一步一步向他走去。
  在他身前一尺开外的地方,许长安停下脚步,缓缓行礼:“参见皇……”
  话刚说到一半,皇帝就骤然伸手,一把将她扯进了怀中。
  身体撞上他的胸膛,紧接着,一只手禁锢她的腰肢。
  许长安立刻动弹不得,只有一颗心在胸腔里跳动。
  “你我之间,无须多礼。”皇帝声音沉沉,“文元呢?”
  院中这么大动静,文元自然也跟着青黛出来了。
  他好奇地看着院中黑压压的人群,也看向自己的父母:“娘,爹爹?”
  皇帝神色略微缓和了一些:“文元,爹爹接你回家。”他视线微转,出声吩咐:“有福,去把小殿下抱过来。”
  有福连忙应下:“是。”
  文元懵懵懂懂,知道是爹爹好像身份很了不得,他带了这么多人接他们娘俩回家。可是,为什么娘看起来并不开心。
  青黛睁大眼睛,苍白着脸颊,到现在还犹在震惊中,任由那个内侍装扮的人抱起小少爷。
  文元只是看着母亲:“娘……”
  小孩子的嗓音娇娇嫩嫩,还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将从此改变。许长安听得鼻腔发酸,她低声恳求:“皇上,能不能稍微给一点准备的时间,我还没……”
  她还没向文元详细地讲过此事。
  皇帝声音更低,就在她耳畔,几乎是咬牙切齿:“准备什么?准备假死吗?”
  许长安双目圆睁,偏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怎么知道这个?连她动过的念头他都一清二楚?
  皇帝微微眯了眯眼睛:“许长安,你不会真以为,朕像承志那个傻子一样,会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吧?”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又道:“看在文元的面子上,朕不计较你之前的罪过。但你这一生,都别想再逃脱。”
  他说话声音很轻,似是情人之间的呢喃,更像是一句魔咒。许长安一颗心如坠冰窟,身体不自觉地轻颤起来,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金药堂。
  等她再度意识清醒时,已在马车内。
  天子座驾与寻常百姓家不同,异常宽敞,帷帐上还悬坠着几颗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皇帝双目微阖,似是在养神。
  许长安怔怔地看着他的侧颜,前尘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
  她自小勤奋上进,要强不服输,她从有记忆开始,就在学习医药,她一心想把金药堂发扬光大。为此她在十五岁那年孤注一掷,采取非常手段做了一件事,她曾经以为她成功了。可她万万没想到,因为那件事,她不但失去了金药堂,还要把自己的一生都给搭进去。
  皇帝说不计较她之前的罪过,她应该开心的,可绝望还是一点一点地漫上她的心间。
  大概她终其一生都要被困在那个叫皇宫的牢笼里了。
  巨大的无力感笼罩着她,许长安死死盯着面前的人,直盯得眼眶发酸,泪水一滴一滴地掉落。
  她终是合上双目,以手掩面,对自己说:许长安,你不能认输,现在还没到绝境。
  皇帝猝然睁开双眼,目光灼灼,直视着她。夜明珠的光芒下,她指缝间的泪水刺得他胸口一痛,胸中蓦的升腾出怒意,还夹杂着一些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直接长臂一伸,将她整个人捞过来,禁锢在自己腿上,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哭什么?”
  许长安心中一凛,看他神色,知道自己触怒了他。她一把抹了眼泪:“没有哭,只是眼睛酸而已。”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甚至还试图露出一个笑脸。
  皇帝哪里肯信?他胸膛剧烈起伏,恼怒而又不甘,她就这么不想跟他在一起?既然这般抗拒他,当年又何必招惹他?
  “你当朕是瞎子么?”皇帝咬牙,“朕还没计较你要假死,你倒先哭上了?”
  他说着抬起她的下巴,视线一寸一寸掠过她的脸。
  她面庞雪白,眼角微红,睫羽轻颤。多么具有欺骗性的一张脸,也难怪承志会对她一往情深,知道被她骗后还要千方百计替她解释,直到此刻还控制不住对她心生怜惜。
  许长安坐在皇帝腿上,腰又被他紧紧箍着,这个完全受制于人的姿势让她格外的不自在。皇帝的话更让她不安,她轻声道:“我没有要假死,我只是……”
  说话间她稍微动了动身体。可身子刚一动,皇帝就变了脸色:“乱动什么?!”
  许长安张了张唇,不敢再动。
  皇帝冷哼了一声:“你没有要假死?那你派小五去济病坊打听无人认领的尸首做什么?”
  许长安瞳孔骤然一缩,他竟然知道这件事!小五决计不会出卖她,可皇帝又是怎么知道的?
  她在心里苦笑,也是,他是皇帝,他肯定有她不知道的途经。她不敢再说谎,只小声道:“我当时心里乱糟糟的,没想那么多。只是让人打听一下罢了,真的。我怎么敢假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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