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相劝:“不就是一个男人吗?也值得你如此?没了他,你就活不下去了?那种男人,负心薄幸,走了最好。”
李娘子哭着瞧了她一眼,抽抽噎噎:“许娘子,你说的好听,刀没割着你的肉,你不知道疼。要是你跟我有一样的遭遇……”
“谁说我没有跟你同样的遭遇?”许长安本不想对别人的生活多加指点,可她着实心疼那三个年岁不大的孩子。父亲不负责,跟别人走了,母亲又立不起来,一味的寻死觅活。他们何曾替这三个孩子考虑过?她不禁为之气恼。
李娘子惊讶:“你也?”
许长安略一思忖,干脆半真半假道:“李娘子,咱们虽邻里住着,可平时各忙各的,也没说过交心的话。说起来,咱们的处境其实差不了多少。你们家是招赘的赘婿,我们家也是。你夫婿跟别人走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有三个儿女,最小的也六岁了,可我的孩儿连他父亲的模样都没见过,他还没出生,他爹爹就走了。”
不止李娘子,她的三个儿女都面带同情之色。
许长安看这个法子可能管用,就继续道:“别这样看我。你以为我很难过?其实一点都不。你想啊,我们这样的人家,为什么要招赘?还不是为了子嗣?如今你孩子都有三个,已经后继有人了,你干嘛还在乎男人啊?他除了能帮你生孩子,还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哦,孩子还是你自己怀胎十月生的……李娘子,你现在有铺面,生意不错。有子女,也都孝顺,不觉得现在很好了吗?最重要的是孩子啊,你得看着他们长大啊。”
她真想摇晃着李娘子的肩膀告诉她:真的没必要为了那种负心薄幸的男子去寻死觅活啊!看看你那三个孩子,真忍心让他们变成孤儿吗?
这番言论委实惊骇,李娘子都听得怔住了,好一会儿才问:“许娘子,你,你招赘也只是为了子嗣吗?”
许长安微微皱眉,她一心想让李娘子就此绝了寻死的念头,就含糊道:“算是一方面吧,还有别的原因。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也不可能给她做赘婿了啊。
她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熟悉而清冷的声音响起:“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许长安心里一咯噔,循声望去,只见李家厅堂外,皇帝抱着文元站在院子里,而青黛则拼命冲她使眼色。
“小姐啊,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承志少爷听了该多难过啊。”
许长安心绪急转,青黛为什么突然又说是承志少爷?
皇帝薄唇紧抿,目光晦涩难辨。
青黛灵机一动,赶紧说道:“承志少爷,我们小姐这么说肯定是有原因的,她,她是为了救人!她对你一往情深,你还不知道吗?”
许长安见状,心下瞬间闪过一个猜测,她心跳不自觉的加速,没来由地一阵心慌。她对自己说,莫慌,莫慌,肯定有应对的法子。
第56章 辩解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李娘子听见外面动静, 但视线被遮挡,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低声问:“怎么了?”
许长安此时慌乱, 勉强回过神, 也无心同她细细解释,只是冲李家两个女儿使了个眼色。
两个小姑娘呆愣了一下, 突然明白过来,又扯了弟弟, 三个人抱着母亲, 哀哀痛哭起来
“娘, 你别不要我们……”
“娘, 我们会很乖的……”
李娘子“嗷”的一声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孩子啊!娘怎么舍得不要你们……”
这边哭声一片,许长安也心烦意乱, 不过隐约知道,这是被劝下来了。
她暂时放下心来,又有小五在旁边看着, 无暇再管李家娘子的事,蹭蹭几步走出厅堂, 快步向外走去。
皇帝抱着文元, 还站在原地, 脸色微沉, 目光幽深, 紧紧盯着她。他萧肃冷峻, 站在雪地, 越发透着寒气。
许长安心内惶惶,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怒意。
青黛则急得胀红了脸:“小姐啊, 你……”
让她说什么好呢?
许长安走得极快,真到近前后,反而放慢了脚步,声音微微发颤:“青黛,你,你叫他承志少爷?”
话是对青黛说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皇帝。
——她之前明明告诫过,青黛今天又称之为承志,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她回想着自己方才说的话,全部落在皇帝耳中,那……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青黛又急又无力,不自觉顿足:“他就是承志少爷啊!”
文元一直被父亲揽在怀里,这会儿也探出脑袋:“娘,爹爹回来了。”
他敏感意识到爹娘之间,似乎有一些不愉快。
许长安听到自己心跳如同擂鼓,她知道,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对上皇帝漆黑深邃的眸子,她睫毛轻颤,黑白分明的眼睛瞬间泛起了水雾。她不可置信地问:“你,你真是承志?”
随即,她又摇一摇头:“不,你是皇……”
她这副模样,倒真像是又惊又喜又不敢相信。然而皇帝看在眼里,却只觉得莫名讽刺。也是,她一向惯会演戏。
他垂下睫毛,目光中一片冰冷:“我是沈三公子,也是你的好夫婿。”
许长安瞪大了眼睛:“怎么会?不可能!您不是……”
皇帝冷笑,心想,演的还真挺像一回事。
既然她想演,那就先陪她演着:“为什么不可能?以前不记得,现在全想起来了。我就是文元的父亲,你的那个一走了之的夫君啊。”
许长安面色苍白,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说什么?全想起来了?先前仅存的那些侥幸消失得一干二净,她感觉四肢百骸都有点凉意。
“需要我复述一下在安城陈家发生了什么吗?或者清河镇?”
一提“安城陈家”,许长安眼皮就狠狠一跳,知道他不是在诈自己。连清河镇都知道,说明那些过往,他是真的清楚。
既然他都记得,那她也不能再坚持说他不是承志了。
她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升起,浑身的血脉都在打颤,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赶紧尽量补救。
之前她一直对外表现得格外深情,应该能挽回一二吧?
许长安抿了抿唇,继而勾起唇角,似是想笑,可大大的泪珠早顺着眼眶掉了下来:“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了呢。”
说这话时,她心里微微发酸。如果他只是承志,那么他们重逢的第一面,她大概就会这样感叹。
可他偏偏是皇帝。
然而皇帝只抬了抬眼皮,语带讥诮:“哭什么?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不是正合你的心意吗?”
其实他自己也明白她方才那些话有可能是为了救人信口胡诌。可情急之下的假话,未尝没有三分真心。如果单单是听到这段话,那他介意的程度也有限。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这般表示,再加上她之前的种种算计,大概这才是她的心里话吧?
所以,他于她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抢家产的恶人?传嗣的工具?
许长安心思转了几转,面上却是一怔,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是,是因为我方才说的话吗?你四年前不告而别,是不是也是因为听到……”
青黛听得一愣一愣的,不告而别不是因为被老爷打了一顿才愤而离家的吗?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皇帝哂笑,冷眸微眯:“你觉得呢?”他停顿了一下:“有铺面,有子嗣,没有人碍眼,恭喜许娘子得偿所愿。只是旧账,咱们是不是该算一算了?”
他声音淡淡,不辨喜怒,可许长安却隐隐感到一阵寒意。
关于四年前他的突然出走,她之前就猜到是这样,如今见他如今没有否认,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也就难怪他明明记起了旧情,态度却这般古怪了。
许长安深吸了一口气:“承志,你这次没直接走掉,真好。至少我还能有开口解释的机会。”
回头看一眼身后不远处的李家厅堂,那一家几口人还在哭着。她离得皇帝更近一步,压低声音:“我们回家说好不好?我有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说这番话时,她面庞雪白,睫羽轻颤,一双秋水样的眸子里写满了恳求之意。
如果没有今日接二连三的真相雷击,看到她这个模样,皇帝心里肯定满是怜惜。然而想到她从头到尾的算计和欺骗,他心知这不过是她惯用的计俩。
皇帝轻嘲一声,静静看着她,薄唇轻扬:“好啊,回家说。”
他不是那个傻傻的承志,一味被她愚弄。他还真想看一看,她都有什么高明本事。
两家铺子相隔不是很远,不超百步的路程就到了。
秋生还在柜台前忙碌,一看见他们,喜不自胜:“少东家,姑爷……”
他刚打了个招呼,继而意识到大家神情有点不对。
除了青黛冲他点一点头,其余二人面无表情,径直往后院去。
秋生搔了搔头,转念一想,人家夫妻团聚,自然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没有闲情搭理他也正常。
他并不着恼,反而优哉游哉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
青黛见小姐和姑爷不吵不闹,暗暗放心,心想两人把话说开就好了。她伸手去接文元:“不早了,我抱小少爷去歇一会儿。”
见文元打了个哈欠,皇帝沉默了一下,任她先将孩子抱走。
幽静的长廊瞬间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皇帝冷笑,看着她睫羽微颤,沉声道:“你要说什么?可以说了。”
许长安打理金药堂多年,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哪里听不出他平静话语之下潜藏的冷意?
他方才说算旧账?怎么算呢?会算到什么程度?
短短数息间,许长安心里已想到了许多可能。不过是须臾之间,她就坚定了心念,事已至此,一定要尽量争取到最好的结果。
“今天的事,我可以解释的。”许长安理了理思绪,缓缓说道,“李娘子的夫婿跟别人走了,她伤心欲绝,非要自杀,还尝试了好几种方法。我是怕她继续寻死,所以才胡说八道,说夫婿一点都不重要,有孩子就行了。我就是想让她能多念着孩子一些,从而放弃自杀的念头。”
她一面说着,一面看向皇帝,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他到底信了没有。
她垂下眼眸,继续说道:“承志,其实我骗了李娘子。四年前你走了,我也很难过。”
说到这里,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不知不觉红了眼眶,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的七月份。
四年前是她生命里最兵荒马乱的一年。
“……我让家里所有的小厮都去找你,整个湘城都找遍了。因为你走的时候,身上有伤,我晚上做梦都是你无声无息地死在了某个角落,然后我从梦中惊醒过来。那段时间,我很少能睡一个好觉。我还托人去义庄找,我真怕看见你的尸体,还好没有。后来,我想,你大概是真的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那时爹还生着病,我忙里忙外……”
想起往事,许长安只觉得心里酸涩得厉害,她当时口口声声说,自己尽心尽力找他,只是怕他受伤死在外面,她会一生不安。可她自己明白,其实她对他是有些情意的。
她从小假充男子长大,十五岁那年第一次以一个女子的身份,去试图亲近一个男子。尽管带着目的,可又怎会一丁点感情都不投入?
她那时候甚至还想着,如果他不介意她的欺骗,那她就娶了他,他们过一辈子。
“……你知道,我从小学医。可你肯定想不到,我直到一个多月后,才意识到我们有孩子了。”许长安轻笑了一声,似撒娇,又似感慨,“那段时间,真的好累啊。我想,你要是在就好了,那我们肯定会急急忙忙拜堂成亲,爹不同意也没法子……”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
皇帝只是有一瞬间的恍惚,很快就又硬起了心肠。到了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还去信她的话?
不过倒是可以听听她怎么辩解。
一愣神的功夫,他的袖子已被人牵住。
他低下头,看见玄色衣袖上,一只白皙的手。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皇帝眸中闪过一丝讥诮。果然,时隔四年,她对付他时,用的还是这些手段。
对方的沉默让许长安心里没底,转念一想,最差的境况也不过是如此了,还能差到哪里去呢?
“……我知道,你走的那天,我也说了特别难听的话。”许长安一字一字说的极慢,不自觉带了一点淡淡的哭腔,“你一不见,我就在想,是不是被你听到了?可是,那些话,我也可以解释的呀。”
解释的话语在她心头滚过好几次,这会儿说出来,熟悉得让她都有些意想不到:“那天爹打了你后,把我叫了过去。一见面就拿东西砸我。”
忆起旧事,她苦笑了一下:“我爹的脾气一直很坏,听说我们私定终身,他都快气疯了。打了你以后,也要打我。我那时候气性也大,他越生气骂我,我就越要顶撞他。他死活不同意我们的婚事,说我是为了阻止你入嗣,蓄意勾引你,有辱门风。我偏偏故意气他,我说,你不同意也没关系啊,反正我又不喜欢他,就是为了阻止他入嗣……”
“……你知道,人在吵架的时候,不会想太多,口不对心也是常有的。我那时年纪也小,不肯受委屈。好像只要说了最伤人的话,就能气到对方,就能赢了一样。”
许长安眼神有些许恍惚:“你可能不知道,那一年,我跟我爹经常吵架。”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
她又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纵然一开始另有目的,可假装久了,心也会失控的啊。
然而皇帝沉默半晌,轻嗤一声:“哦?是么?朕还以为,许娘子当年只是为了阻止承志入嗣许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