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兄——程十七
时间:2021-06-11 10:05:57

  ——他方才留意到,承志视线向左瞟了一下。
  承志唇线紧抿,心头浮上些许失望。
  见他不答,许敬业忙问:“怎么了?不对是吧?”
  妇人忙道:“听你爹瞎说,他才带过你几天?你是娘一手带大的,娘记得清清楚楚,你的月牙胎记是在右臂内侧。”
  男子闻言,哈哈一笑,轻拍了一下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记错了,记错了。对,你娘说的是,在右臂,在右臂。”
  原本在一旁看戏的许长安,看到这里,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暗想这两人多半是假的了。
  承志心内失望更重,他摇头,继而撸起袖子,一直撸到臂膀处。
  他肤色匀净,右臂只有一处浅浅的伤疤,并无所谓的红色月牙胎记。
  男子脸上闪过慌乱:“啊,兴许是记错了,在左边,对,就是在左边。”
  承志再次撸起袖子。
  左臂同样干干净净,没有所谓的胎记。
  他双目微敛,不疾不徐:“我手臂内侧,并无胎记。若真是生身父母,又怎会不知道这一点?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来骗我?”
  旁观的青黛边听边点头,深觉有理。
  许长安却轻嗤一声,心想,这话其实也未必准确。亲生父母还真不一定就知道儿女身上的胎记。比如她爹。
  “假的?”许敬业这会儿算听明白了,陡然来了精神,厉声喝问,“说!你们是谁?不说的话,就送你们见官,告你们一个拐卖人口之罪!”
  他说着就吩咐小厮:“快!绑了他们见官去!”
  “我们真是你爹娘,怎么会是假的呢?”妇人急了,拽着承志的衣袖,“你是不是贪图别家富贵,连自己亲生的父母也不认了?”
  许长安知道这对男女多半是假冒的,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出声附和:“是啊,可不能这样!”
  她话音刚落,承志的视线就倏然扫了过来。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后,眼眸垂下:“好,那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我有几根脚趾,你们总该知道吧?”
  “这……”那对男女对视了一眼,男子试探着问,“十,十一个?”
  特地问出来,肯定是有异于常人之处吧?
  承志拂袖,面无表情:“义父,送他们去见官吧!”
  许家的小厮上前抓人,他们口中哭嚎着冤枉,一时之间,乱糟糟的。
  许长安凉凉的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清晰:“虽然这次是假的,可下次就不一样了。人家亲生父母找上门来,可该怎么办呦!”
  丢下这么一番话,也不管她父亲听了是什么心情,直接摇摇摆摆就离开了。
  许敬业脸色难看,再次威胁见官。
  平民百姓最怕见官,才刚绑起来,那对男女竟是招了,说是受人指使,才上门试一试。
  “受谁的指使?”
  “吴……开绸缎庄的吴家少爷,是他给了我们十两银子,让我们来假冒他的父母!”
  许敬业愣了一下:“吴富贵?这混小子!我找他去!”
  他说着纠集了人就要往吴家去寻事。
  而承志则将视线转向了许长安方才站的位置。
  她离开已有一会儿了。
  许长安看了这么一出闹剧,颇有点意兴阑珊。她心内遗憾,那对夫妇要是真的该有多好啊。
  正是六月,她这么来来回回,额头上也生出了密密的汗珠,她干脆去后院纳凉。
  许家后院的荷塘是引的活水,由一条清浅的小溪注入塘中。
  许长安坐在小溪边的一块干净石头上出了会儿神。
  过了约莫半刻钟,那只狸花猫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在她脚边扑来扑去,还喵喵直叫。
  “你来了啊,我今天没带吃的,没法喂你。”许长安笑笑,“你要是厉害,自己抓条鱼。”
  猫听不懂,继续喵喵叫。
  许长安干脆同它说话:“你说,今天的事,会不会对我爹产生一点影响?”
  他应该能意识到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入嗣有很大隐患吧?
  猫听不懂,渐行渐近的人却听得明白。
  许长安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去,见是方才那场闹剧的主角之一。
  她立刻收起笑意,不想搭理他,干脆自怀中取出一块帕子,低头放在小溪中浸湿,又将帕子覆盖在了脸上。
  盛夏时节,凉巾敷面,脸上冰凉凉的,许长安舒服得差点喟叹出声。
  承志看她这模样,知道是不愿搭理自己,但还是抿了抿唇,问:“他们自称是受吴富贵指使,你,是不是也知情?”
  许长安讶然,吴富贵?!吴富贵所说的包在他身上,就是这么做的吗?
  她早该想到这一点的。
  许长安惊讶之下,下意识偏头,朝向承志的方向,同时一把揭下了脸上的湿帕子。
  有水滴沿着她的脸颊往下滴,划过小巧的下巴,掠过精致的锁骨,最终滑进了衣襟内。
  许长安没察觉到不妥之处,只是她猛一回头,见承志突然一张脸胀得通红。
 
 
第12章 喜欢   你喜欢我?
  承志的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四个字:出水芙蓉。
  他知道君子非礼勿视,他应该立刻移开视线。但不知怎么,他竟然有了片刻的愣怔,胸口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热得他无所适从。
  直到许长安抬眸看过来,他才猛然醒悟到不对。他心头一阵慌乱,仿佛自己做坏事被抓了个现行。他直接偏过头,深吸一口气,不敢再看她。
  此时不仅仅是脸颊,连他的两只耳朵都烫得惊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吴富贵找来的?就算是吴富贵找的,你又凭什么认定我就一定知情?”许长安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出声反问。
  然而对方只看了她一眼,就迅速移开了视线,根本不与她对视。
  见他脸色通红,避而不答,许长安微恼,上前一步:“你来找我兴师问罪,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心虚了?”
  她不问还好,这么一问,方才的画面再一次浮现在承志的心头。他一颗心怦怦直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将出来。
  他下意识睁开眼,却看见少女近在咫尺的侧脸,脸上水痕尚未全干,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尽是他的身影。他视线微微下移,只见她精致的锁骨上还有着亮晶晶的水痕。
  承志后退两步,眼睛死死盯着不远处的绿草,说话不自觉有些磕磕巴巴:“我没心虚,我只是觉得热。天太热了。”
  许长安随口问:“你中暑了?”
  “没有。”承志立刻否认,心里一阵难堪。
  他甚至忘记了自己此番找她的目的,只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乱与无措。
  两人相距不算远,许长安听了到他一声大过一声的心跳。
  面红耳赤、心跳如雷,且眼神躲避。
  看着眼前这人的种种表现,许长安莫名想起吴富贵曾经说过的话来。
  于是,在这个炎热的夏日,在许家的后院,电光石火之间,她脑海里骤然闪过了一个十分大胆而荒谬的猜测。
  她上前一步,站在距离他只有半尺的地方,微微抬头,似笑非笑:“你脸这么红,心跳这么快,不是心虚,不是中暑,总该不会,是喜欢我吧?”
  这话不啻于石破天惊。
  承志胸中一震,神色剧变,下意识便否认。他想也不想,一把将面前的人给推开了。
  他们站立的地方就在小溪旁。
  溪边泥土本就湿滑,许长安没提防,被他骤然这么一推,脚下一滑,噗通一声落入水中。
  六月天热,可这溪水却着实冰凉。
  许长安刚一落水,小腿就被冷水一激,抽筋儿了,痛得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长眉不自觉蹙紧,暗骂一声:“晦气!”
  今天真是倒霉。
  而承志,刚一出手就意识到了不对,伸手欲拉她时,却已经迟了:她已跌入了水中。
  “长安!”他来不及多想,跟着纵身跳了下去。
  前所未有的慌乱笼罩在他的心头。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绝不能有事。
  然而,跳进水里后,承志才发现,这水很浅,还没到腰际。
  许长安正自腿疼,猛听见扑通一声,见是承志跟着跳了下来。
  她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傻?家里后院的水能有多深?
  承志抿了抿唇:“抱歉,我方才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我腿抽筋儿了。”许长安声音平静,“你先上去,然后拉我上去。”
  “好。”
  承志在水里行了几步后,走到岸上。他犹豫了一下,想去折根树枝,却见少女已朝他伸出了手:“快一点,我腿疼。”
  因为伸手上够的这个动作,她袖口后褪了一些,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手腕。
  承志脸颊微烫,拉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上来。
  许长安双脚刚一接触到地面,就蹭蹭蹭往旁边走了好几步,似乎怕他再度把她推下水一般。
  承志胸口一刺:“抱歉,我方才不是有意。你有没有事?”
  许长安坐在石头上,右手轻轻揉按小腿。她头也不抬:“如果你真觉得抱歉,那就别做我爹的嗣子。”
  回答她的是沉默。
  许长安哂笑,心想,也是,谁能放弃唾手可得的家业?她自己都不肯的。
  承志胸口一窒,酸涩得厉害,眼神也立刻黯淡下来,缓缓说道:“抱歉。”
  别的事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义父对他有大恩,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入嗣许家。他答应义父在先,不能反悔。
  “既然你不愿意,那没什么可说的了。”
  许长安小腿抽筋的情况已有了明显好转,她干脆拧干衣角的水渍,站起了身。
  起身之际,她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承志脚上的鞋子不知被什么给割开了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汩汩的往外冒。
  许长安微微蹙眉,想起掉水之前那个荒谬的猜测,脑海里似乎有什么奇怪的想法,模模糊糊,却捕捉不住。
  衣服湿着不像样子,她也不想多跟这人纠缠,跺跺脚,挤出鞋子里的水,就大步离开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不见,承志才后知后觉察觉到了脚上的伤。
  许长安病了。
  她这段时间本就心事很重,这次落水又受了寒。等次日清晨醒来,她发觉自己身体滚烫、头昏眼花。
  作为学医之人,许长安很清楚症状,当即强行打起精神,写了个药方,交给青黛。
  看小姐这个模样,青黛心疼极了:“伤还没彻底好呢,这就又病了。”
  “没事儿没事儿,都是小病。”许长安到这个时候,仍不忘出言安慰,“能治好。”
  她脑袋昏昏沉沉,也无心留意别的事情,喝了碗水就先躺下了。
  青黛是丫鬟,轻易不能出府,抓药这样的事情,当然还是让小五来。
  小五拿了药方,直奔金药堂,将药方放在柜台上:“劳驾,照方子抓药,少东家要的。”
  听到“少东家”三个字,承志耳朵动了动。他近来在药铺帮忙打杂,简单的药理也知道了一些。站在伙计身后扫了一眼方子,见是治发热的药方。
  伙计一面抓药,一面问:“少东家?少东家病了?”
  “可不是吗?”小五叹一口气,“听说昨个儿着凉了,本来伤就没好全呢。”
  承志心里咯噔一声,着凉了?是因为落水的缘故吗?想到她昨天落水的原因,他颇为懊恼。
  破天荒的,他有些神思不属,短短一个时辰内,被张大夫委婉提点了两次。
  小五拿上药就回许家,直接去了厨房,看着煎药:“要三碗水煎成一碗药。”
  现下还没到做饭的时候,厨房里帮工的人一面悠闲备菜,一面说着闲话。
  等药煎好,小五已听了不少家长里短。
  他端着煎好的药送到青松园。
  许长安脸颊鲜红,身体乏力,轻声问:“是在咱们金药堂抓的吗?”
  “是的,少爷趁热喝。”
  汤药很热,难以入口。许长安就拿了个汤匙慢慢搅动。
  见她神情恹恹,小五学着平时的模样,跟她说话逗趣:“少爷你不知道,昨天老爷带着人去了吴家讨要说法,说那俩人是吴家少爷指使的。吴家少爷也真有意思,抵死不认,硬说自己没指使,说那十两银子是请他们帮忙找人的……”
  “后来呢?”许长安抬头,心想,这倒是吴富贵的做事风格。
  “还能怎么着,又没有证据。”小五换了话题,“不过,话说回来,老爷对那位还真好。昨天闹那么大一出,老爷居然一点芥蒂都没有,还存着心思让他以后接手金药堂……我刚才在金药堂还看见他了呢。只怕他亲爹娘找过来,老爷也不舍得放手。”
  许长安闻言烦躁,长眉立时蹙起,手中汤匙不小心碰触到碗底,发出“当”的一声响。
  小五察觉到她心中不快,连忙安慰:“不过少爷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嗯。”许长安笑笑,“我知道,你跑来跑去也累了,快去歇着吧。”
  “哎。”小五答应一声,退了出去。
  喝罢药没多久,困意就慢慢袭来。许长安干脆重新躺下,她明明很困,却又难以立刻入眠。
  这一个多月来发生的事情萦绕在她心头。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并不踏实,她身体忽冷忽热,脑海里各种画面交织……
  最终定格在她落水前的那一幕。
  心里仿佛闪过一道晴天霹雳,将她的困意顷刻间劈得烟消云散。
  她猛地睁开眼睛,心头浮上了一个堪称疯狂的念头。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