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直接将帕子丢给了他:“等会儿我赔你扇子。”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吴富贵用小指掏了一下耳朵,“我没听错吧?你问我,居然是……”
许长安脸上没太多表情,只静静地看着他:“居然是怎样?”
吴富贵心中千言万语,一时竟不知从何处开口,好一会儿才道:“如果是我理解的意思,那也容易。姑娘家嘛,笑一笑,说几句甜言蜜语,送个荷包绣袋,煲个汤煮个饭什么的,保管就成了。”
他歪着头想了想:“要是还不行,那就穿得少一点,再下点药,拿个匕首威胁一下,这天下就没有不成的事……”
许长安眉心突突直跳:“我就不该问你。”
她站起身来,提高声音:“小二,结账。”
“别啊。”吴富贵连忙阻止,“我是认真的,行与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我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我不比你有经验?”
许长安不置可否,只问:“你还喝茶吗?”
吴富贵扫了一眼弄脏的扇子:“不喝了。”
“那咱们去给你买扇子。”
许长安结账以后,带着吴富贵去了一家店铺。她指着架上的扇子,姿态大方:“挑一把吧。”
吴富贵小声嘟囔:“都是假的。”
“你的扇子不也是假的吗?”
吴富贵嘀咕:“我的是假的,你就不能赔我个真的啊?”
话虽如此,他还是认真挑了一把画着美人图的扇子。
许长安心念微动,问小二:“你们这里,可有荷包绣袋?”
“当然有的。”店小二说着取出几个精致荷包来。
吴富贵惊讶之际,许长安已挑出了一个青色荷包并一个有安神功效的香囊。
“这两个,我也要了,一并付账。”
吴富贵说的或许有几分道理,可以试一试。
“我说的是亲手做的,花钱买的有什么意义?”吴富贵觑了一眼。
许长安只当没有听见。笑话,她当男人长到十五岁,怎么可能会做荷包?
此时已近晌午,吴富贵提出告辞:“我娘就在铺子里,我今天得跟我娘一起吃饭。”
“好。我也回去。”
许长安并没有直接回许家,而是先回了一趟金药堂。
她径直走到承志面前:“我打算回家去了,你午间在哪儿吃饭?”
其实她还没走近,承志就知道她过来了。
方才有个买药之人将药方落下了。他追着送出去,站在街上,正好看到她和吴富贵。
两人从一家铺子走出,她笑着把手里的扇子放在吴富贵掌心。
吴富贵嘿嘿一笑,冲她拱了拱手,唰地一声打开扇子,给她轻轻扇风。
这两人远远看上去,甚是和睦。
承志的眸子却冷了下来,心里莫名烦躁。
这个吴富贵可不是什么好人,她总跟他走那么近做什么?
眼看着他们朝这边走来,承志又不能离开金药堂太久,他就收回视线,先行回去。
这才过了不到半刻钟,她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承志深感意外,他原以为她不会在外人面前跟他说话。
她突然开口询问,他难免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环顾四周,他尽量神色如常:“我,我一般都是在铺子里,跟制药的师傅还有掌柜的他们一起……”
他的那句“不过今天回去也行”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许长安点头以示知晓:“行,那我先回家。”
停顿了一下,她又补充一句:“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这四个字让承志心跳乱了一拍,他还想再说一句“我可能回去很晚”时,她已翩然离去。
凉风吹过,承志懊恼之余,忽的暗自一惊,后背冷汗涔涔:他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这可是妹妹。
他深吸一口气,继而想起她先前的冷漠和厌恶,喉结滚动了两下,双唇抿成一条直线。
承志双目微阖,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做好你该做的事,切莫辜负了义父的期待。
晚间回到许家,见过义父,一起用罢晚膳,承志按照往常的习惯去了书房。
奇怪的是,今晚书房里居然有亮光。
承志一怔,不由地想起她今日说的话来,他心中浮上些许惊讶,又有些隐秘的欢喜。
他不自觉加快脚步,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房内人听到动静,抬起头来,冲他莞尔一笑,赫然正是许长安。
她放下手上的书,站起身:“我等你等了好久哦……”
这语气像嗔怪,又像是撒娇。
承志面色不易察觉地僵了一下,低头去看烛台,不与她对视:“你,你等我做什么?”
许长安从书桌后走出,绕到他身前,坦然自若,语笑嫣然:“我说过要等你回来的啊,你忘啦?”
“我没忘。”承志将身一侧,偏开头,“时候不早了,你没什么事,就回去歇着吧,好好将养身体,我要看书了。”
他说着走到书架旁,随手抽出一本书。
刚一打开,就有一只柔细美丽的手覆盖在了书页上。
许长安的手很漂亮,指如葱根,细腻光滑。在烛光下似乎会发光一般。
承志为数不多的记忆里突然冒出一句话: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少女清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本书主讲针灸之法,你现在还没到看的时候。”
她收回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绿色荷包:“我要给你这个。”
少女眸中蕴着清浅的笑意,在烛光下,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望着这样一双眼睛,承志有一瞬间的失神。
“啪”的一声,是烛花爆了。
承志心中一凛,清醒了几分。他暗道一声惭愧,蹭蹭后退两步,并没有去接荷包。
许长安微微偏了头,状似不解地问:“怎么?你不喜欢吗?”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委屈。
承志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努力不被她影响:“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许长安红唇轻启,眼中笑意盈盈:“我做的还不明显吗?我当然是在对你好,希望你能嫁给我了。”
承志微抿嘴唇,垂下睫毛,轻嘲一声:“可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一个人从讨厌到喜欢,真的能变化这么快吗?
第17章 爱慕 这是定情信物吗?
这个问题盘桓在他心头有一会儿了,到这时才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许长安心里咯噔一声,思绪急转,不可置信似的后退一步,露出一副震惊而又诧异的模样。她仿佛被他的话给伤到了,声音变得很轻很轻:“你为什么会这么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讨厌你啊?”
她这般反应倒让承志有点意外。他抿了抿唇:“没有吗?”
他记忆很少,但对情绪的感知异常灵敏。初见时,她明晃晃的讨厌,他又怎会认错?
“当然没有了!”许长安否认,斩钉截铁。
承志心口微酸,他笑一笑,缓缓说起旧事:“我来许家的第一天,和周管家一起见到你。我叫你妹妹,你说……”
当时的场景清晰得可怕,时至今日,他还记忆犹新。
停顿了一下,承志模仿着她的神情语气:“别叫我妹妹,我娘只生了我一个!”
刻意尖利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略微有些可怕。
许长安蹙眉,心想,这人记性倒不错,连她的语调都拿捏得分毫不差。
不等她说话,承志又继续说:“那天在金药堂,我问你,是不是讨厌我。你说,‘心里明白就行了,还问出口做什么’……”
“所以我也没有说我讨厌你啊。”许长安打断了他的话,干脆来个死不认账,“呐,你记性挺好,好好回想一下。我有哪一句明明白白地说我讨厌你了吗?没有吧?”
说到这里,她心内陡然生出许多自信来,方才的那丝丝慌乱也基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清了清嗓子,清丽的眸子里盛满了笑意:“我确实不承认你是我哥,也讨厌你叫我妹妹,甚至对你态度很坏。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啊。”
承志下意识问:“什么原因?”
向前一步,在距离他只有一尺左右的地方站定。许长安身体微微前倾,眸中光华流转:“这是因为我内心深处不想让你给我爹做嗣子,而是想让你跟我在一起啊。”
她轻轻叹一口气,神情哀伤而又惋惜:“那个时候的我,还不明白。现在的你,也不明白吗?”
承志胸中一震,瞳孔骤然一缩。他双唇紧抿,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一个猜测:难道真的是误会她了吗?是她年纪小,不懂怎么表达爱慕,因此才会故意做出凶巴巴很讨厌他的样子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但很快,他又自行否定,不可能的。喜欢和讨厌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再说,他们是兄妹,她喜欢他,他该担忧才是。
见他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也不知他信了几分。许长安略一思索,再接再厉:“当然了,一开始我没看清自己的内心,只知道不想让你入嗣许家,所以对你态度不好。但是从前天开始就不一样了。前天我掉进水里,你连水的深浅都不知道,立刻跳下去救我。我当时觉得你傻,可我回去之后,却很感动,想了很多很多……”
她凝神望着他,又像是越过他看着远方:“我娘去世以后,就再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也只有你,不考虑后果,直接跳下去想救我。只有你,会担心我没胃口给我蜜饯儿……”
她说话时声音很轻,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怀念。
这番话真假参半。想到早逝的母亲,许长安鼻腔微微发酸。
她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假充男子养大。母亲曾满怀歉疚的说对不住她,毁了她的人生。
可许长安从来都不这样想,她感谢母亲,让她以一个男子的身份长大,让她有了更多的机会和权利。
真情流露和虚情假意,到底还是有着不小的差别。
许长安眼眶发红,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泪珠盈盈欲坠,将落未落。
承志的心似乎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原本坚定的念头甚至有了一点点动摇。他犹豫了一瞬,递给她一块手帕。
许长安没接帕子,只偏了头看他,好奇而疑惑:“所以我们这是要交换定情信物吗?”
少女脸上泪痕未干,语气欢快,一扫先前的哀伤。
承志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定情信物”四个字仿佛自带灼烫,烧得他手心一阵发麻,帕子险些拿不稳掉在地上。
许长安伸手去够,与此同时,承志恰巧也伸出手来。
一切就发生在刹那之间。
等承志反应过来时,他已紧紧攥住了许长安的手指。
许长安适时出声:“这就是诗经里说的执子之手吗?”
手心里异样的感觉令承志霎时变了脸色,再听得她这句话,他不由地悚然一惊,猛地松开手,连声解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擦擦眼泪。不是定情信物,怎么能算定情信物呢……”
平日里他并不是笨嘴拙舌的人,可这会儿偏偏就是语无伦次。尤其是看到她似笑非笑的模样,他更是脑海里大片的空白。
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承志双目微阖,尽量不去看她,思绪这才逐渐回笼。他认真解释:“我前天跳下水救你,是因为我当时在场,而且是我不小心害你落水。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你,是别人,我也会这么做的。至于蜜饯,那是因为你因我而病,我自然该去探视你。长安,你我有兄妹之义,不是男女之情。”
许长安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定定地瞅着他。待他看过来时,冲他展颜一笑。
她眉眼弯弯,眸子里满满的笑意似乎能流淌到人心里去。
可她这模样,分明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承志一时间心情复杂,有无奈,有惶急,还夹杂着一丝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皱眉,叹一口气:“长安,我……”
“好啦,我不打扰你,你好好看书吧。”许长安柔柔一笑,格外体贴懂事,“你要是不喜欢荷包,我还有个香囊,这个香囊有安神的功效,对你有好处。”
她说着将香囊放在书桌上:“我先走啦,明天见。”
不等他拒绝,她就迅速离去。
其实承志如果执意要拒绝,那也未必来不及。只是他一晃神的功夫,她就不见了踪影。
书房的门还开着,吹进丝丝凉风,也在承志的心湖里吹起了阵阵涟漪。
他打开医书,本想聚精会神多看一会儿,可耳畔时不时地回响起她今晚说的话。
内心深处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诫他:不要相信她的话,你白天还见她和吴富贵走的很近。可随即,又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万一她说的是真的呢?你这样岂不是伤她的心?
承志无意识摇头,眼角的余光落在那个浅紫色香囊上。他双目微阖,偏过头去,默念医经,尽量不再受她影响。
许长安一走出书房,就收敛了笑意。
她在心里连说两遍“晦气”,今晚撒娇卖乖,主动示好,做了这么多,那个木头居然一点表示都没有。
明明前天在后院,他看着她面红耳赤、心跳加速,不像是毫无感觉啊。
难道真该按照吴富贵建议的去做?
次日清晨,许长安正用早膳,小五在外面求见。
“让他进来。”
小五一进门,就行了个大礼。他垮着脸:“少爷,昨天小五去吴家传话的事儿,给老爷知道了。”
许长安放下筷子,神情严肃:“我爹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