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时写作业,题目是我的妈妈,她宁愿空着让老师责备也不肯写,大了之后稍微能理解一点母亲当时的无助了,也还是耿耿于怀。
跟外祖家也没什么来往,他们责怪宋家没有照顾好他们女儿,又觉得宋青枝是个累赘,感情淡薄到近乎于无,顶多逢年过节寄点节礼。
倒是和杨秀如这个大祖母感情深厚,虽然没血缘关系,但跟亲生的也差不多了。
宋青枝上高中的时候,杨秀如的亲哥从国外回内地寻亲,几经辗转终于兄妹相认,回去之后没多久,侄孙杨继慈就跑来,说要学厨师,连书都不读了,连夜从大学退学。
差点被随后打飞的赶到的他爸乱棍打死,还是不肯改主意,最后老爷子发话,既然不肯读书,那你就以后就给你姑婆养老吧。
于是杨继慈就这样留了下来,这些年来一面打磨厨艺,一面整理杨家菜的菜谱,希望以后替老太太出本书。
回忆着旧事,宋青枝脚步一转,穿过厨房旁边的小门,进了后院。
院子里一边种着一株高大的桂花树,墙角种着一株三角梅,另一边搭着铁皮棚,垒着满墙的柴火木炭,还并排摆着两个大大的烤炉,缸身上还有红漆的“杨家菜”三个大字。
“哥,老陈叔嫌今天送来的鸭子不好,不如咱们烤来吃了吧?”宋青枝站在屋檐下,看着忙碌的众人,笑着叫杨继慈。
杨继慈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有点憨厚的国字脸,朝她点点头,“我看行,老陈叔嫌不好,我看倒还行,自家吃没这么讲究。”
“小丁,你们一会儿就准备,咱们明天烤了加菜!”宋青枝闻言忙招呼道。
今天就先用昨天准备的来过节意思意思吧。
杨家私房菜只做晚上的生意,每天最多招待十桌客人,雷打不动,风雨不改,下午才是备菜时间。
等这边摆好桌子,东西都准备齐全,摄影师邓滨从外头匆匆进来,抱着一箱新鲜的春笋,是一早赶回村里挖的。
宋青枝问了句:“蹲蹲跟月亮都喂了吧?”
邓滨翻个白眼,“喂了,我还差点被啄傻了。”
此时不过早上九点多的光景,阳光穿透雾蒙蒙的天空,散漫的照在人间,天气仍旧湿冷。
“今天元宵,大家怎么过啊?”周五是大查房,回到办公室已经过了九点,大家一边忙碌一边闲话。
总住院李立接了句:“还能怎么过,值班着过呗。”
谌嘉树听见,刚笑了声,就听见办公室门口传来几声脚步声,然后是主任陆晟乔的声音:“嘉树,昨天你收那个贲门癌待确诊的,检查结果出来没有?病历资料给我看看。”
“出了一部分,血红蛋白52,血沉40,γ球蛋白28.5,贫血很严重。”谌嘉树应了声,拿着病历夹就起身向陆主任走去。
这数据要么远低于正常值,要么远高于正常值,陆主任点点头,翻开手里的病历,看完之后,又仔细翻阅起患者过往的病史资料。
问道:“CT做了没有?”
“已经让人送下去了,直接做增强。”谌嘉树应道,低头看了眼病历,见主任正在看昨天的门诊胃镜检查结果。
胃镜检查见:距门齿38cm处食管狭窄,扩张后内镜仍无法通过;活检病理为食管鳞状上皮黏膜显慢性炎,基底层增生伴纤维血管上延。
根本没有找到肿瘤组织的病理学依据。
但是又有症状,患者病情初期曾在外地的肿瘤医院手术,剖腹探查可见胃肿物固定,已经侵犯到相邻的脏器,术中甚至考虑为胃癌晚期,但是术后病理却只是炎性假瘤。但是到现在,患者上腹部的包块出现了增大,病情不断发展,并且出现了腹腔积液、脾肿大。影像学上改变如此明显,偏偏找不到确诊证据。
陆主任看完资料,屈起手指叩了叩桌面,沉吟片刻,道:“我看他在外院也请了专家会诊,既然多家医院、多次病理都找不出贲门癌的证据,我们得考虑是不是其他的疾病。”
顿了顿,抬头看了眼谌嘉树,“这两天把该做的免疫和生化那一套全都做了,周一刘华生院士要来咱们医院讲座,到时候请他还有放射科、病理科一起会诊一下。”
谌嘉树闻言心里一凛,知道这个病人的病恐怕比他预计的还要棘手,忙郑重地应了。
等到处理完病人的医嘱和病历,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
他先让跟着自己的学生都下班,“小何,你跟师弟先下夜班。”
他自己则继续整理着下午要上交的病历,直到十二点,才从医院离开,中午的街上人不多,平时要半个小时的路,这会儿只要二十分钟就够了。
自从工作以后,他就一直住在这个叫锦绣家园的小区,起初是租房,后来房东要移民,他就顺势买下了这套房。
小区的对面是状元巷,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人群熙攘的步行街,生活着实便利。
在状元巷牌坊旁边的一家小餐馆打包了一份午饭,回到家,草草吃完去洗漱,然后往床上一倒,一觉醒来,日落西山。
元宵佳节总该团圆,母亲谢晓琳刚好打电话过来,叫他晚上回家吃饭,“你爸刚去把老爷子和老太接来了,你也快点,哦对了,回来的时候顺便带包汤圆。”
谌嘉树闻言有些惊讶,“您和我爸今天都不出门诊不上手术啊?”
他的父亲谌敬是省医院肝胆外科的主任,母亲谢晓琳则是省医院的妇产科主任,平时都忙得很,连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怎么今天这么巧?
谢晓琳笑道:“是啊,这不是巧了么,都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好事了,你赶紧的吧。”
谌家住在容江边上一个叫芳草园的老小区,连电梯都是前几年才加装的,三室两厅的小三居有点拥挤,但是离省医院很近,步行也不过二十分钟,这也是谌敬夫妇始终不愿意换住处的原因。
谌嘉树回到去,先是同祖父祖母说了会儿话,然后去厨房看看,发现自己没有帮得上忙的,便回头去阳台逗猫。
大白猫叫桃子,已经八九岁,不爱动弹,逗猫棒都不追,谌嘉树便抱着它在摇椅里坐着慢悠悠地边晃边玩手机。
页面刚刷新,就看到特别关注提示,青枝时间更新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昨天不是刚更新过么,怎么今天还有更新?
不过作为粉丝,对突如其来的更新还是觉得高兴的,于是直接就点进了视频。
画面里宋青枝正将红豆、莲子和陈皮一起放进热水里浸泡,待泡够半个钟,将它们倒进烧开的清水里中火慢煮,然后又在另一个锅里煮了汤圆,再将汤圆放进煮了两个小时后已经变得软烂绵稠的鲜莲红豆沙里,加冰糖调味。
看完之后刚想跟母亲说今晚要不吃陈皮红豆沙汤圆吧,就听手机铃响,是陆主任的电话,让他预定周一要接待刘院士他们的晚餐。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是他们接待而不是院方,但他还是问明白了接待标准、吃饭的人数和大家的喜好,然后开始在点评网站上寻找合适的餐厅。
环境不能差,价位要适中,最好有自己的特色,找来找去,他看到了杨家菜,也是巧,这家店离自己住处极近。
打电话过去,那边是个柔和的女声,得知他要预约下周一的晚餐,登记好时间、人数以及各人忌口的食材,又问道:“您是第一次预定我们家,还是以前来过呢?”
谌嘉树奇怪道:“是第一次,怎么了?”
“第一次的话,我得跟您介绍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有些菜要看当天能不能买到食材才能确定,您看可以吗?”对方笑着询问道。
谌嘉树说可以,忽然想到什么,又问:“你们那儿接受点菜吗?”
对方似乎愣了一下,然后应了声可以,“您想要吃什么?”
“油煎笋和笋煮粥,你们可以做吗?”
“……什么?”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又立刻回过神来,“可以,不过晚饭吃笋煮粥,您确定吗?我们可以将笋煮粥换成笋蒸饭,味道也不错,您看可以吗?”
第三章 (捉虫) 看他浓眉大眼的,居然……
宋青枝接完预约电话,端着一碗没有汤圆的红豆沙,一边吃,一边回到厨房。
宽敞明亮的厨房里井井有条,灶台发出呼呼的响声,大家各司其职,杨老太太和杨继慈一人掌一把勺,舞得虎虎生风。
这时负责总管接待的陈姐进来说了句:“1号桌该上甜品了。”
宋青枝便放下碗,往青瓷小碗里分陈皮红豆沙汤圆,每碗一勺,里头卧三颗汤圆。
接着她又拿过一把刀,戴上厨房用的透明口罩,开始准备各种前菜。
在杨家菜,每一桌在上热菜之前,都会先上十小碟前菜,包括但不限于卤牛肉、卤鹅肝、肉皮冻和翡翠豆腐等。
宋青枝一边切小茴香一边道:“下周做带冻酱醋鱼吧?”
杨老太太闻言反问道:“那得准备多少大鲤鱼啊?”
“也还行吧,一天最多十条,多买点,放大缸里养着呗。”宋青枝头也不抬地应道。
杨继慈没意见,“回头我跟卖鱼的老孙说一声,让他送过来就是了,多送点,到时候奶奶您多喝点鱼汤。”
“就是就是。”宋青枝附和着,将切好的小茴香和在香料水里煮过的去皮花生米一起放进盆里,一边加葱油搅拌一边道,“刚才有个客人预约,说要吃煿金煮玉。”
张莹莹白天都在她这里打下手,这会儿正帮着分去骨风爪进各个透明玻璃小碗里,闻言一愣,“……大晚上吃粥?”
“是啊,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宋青枝摇摇头,觉得有点好笑,“我差点以为他是不是看过我视频呢。”
杨老太太闻言扭头吐槽道:“看过你视频?难道只有你知道这道菜么,说不定人家本来就懂。”
宋青枝哼了声,反驳道:“我全网粉丝好歹也有一千万,看过我视频有什么出奇的,不是很正常么?”
老太太笑了两声,反问她:“那人家怎么会知道咱们家能做?”
“所以我说是差点以为嘛。”宋青枝解释道,“我也觉得不会这么巧合的,就问他换成笋蒸饭行不行,他说行,所以周一咱们是都换成笋蒸饭,还是单那一桌换?”
“都换呗,单换一桌多麻烦。”
“那我请老杨叔这两天帮忙多挖一点笋,周日我回村去拿。”
老杨叔一家是宋家的邻居,他儿子承包池塘养鱼,老两口闲着,宋青枝起初是请他们帮忙打理果园,后来是干脆把果园承包给他们家,自家要用水果的时候直接去买还更方便。
每天十桌客人,晚上九点之后,客人陆续离开,店里重新恢复安静,大家伙儿一齐将卫生都收拾干净,外头的门一关,围在一起吃起宵夜来。
元宵佳节,菜色要比平时丰盛很多,斩了一整只刚出炉的烤鸭,鸭皮焦脆油酥,一口下去油脂的香味就在口腔里炸开。
宋青枝边吃还边想着烤鹅,“陈叔改天做烤鹅啊,我想吃烤鹅了。”
老陈头抿着酒,乜斜她一眼,“我手艺都教给你了,要吃不会自己做?”
“饭来张口才最香嘛。”宋青枝笑盈盈地应道,将手里的烤鸭腿吃完,拿纸擦了擦手,又笑着问,“过年还剩点烟花没放完,我们去放了吧?”
林月和张莹莹立刻拍手叫好,连饭都不吃了,马上就要去找烟花。
月色渐渐的越来越亮,高高挂在天空中,被一层轻雾笼罩着,月色皎洁柔和,看起来格外朦胧梦幻。
“真是奇怪,打小就得过且过不饿死就行的人,怎么今天这么讲究起来?”
饭菜刚端上桌,谌嘉树就张罗着要浸红豆和莲子,谢晓琳跟在背后,半是好奇半是调侃地问道。
谌嘉树低头洗着红豆,笑了一下,“想吃了嘛,试试。”
热热的陈皮红豆沙汤圆刚好吃宵夜,老爷子吃着香甜的红豆沙,点头夸赞道:“陈皮是好东西,健脾祛湿,又有香气。”
他刚说完,老太太就接着他的话夸大孙子手艺好,煮的豆沙十分香甜,把谌嘉树夸得有些脸红。
“都是跟网上学的,您要是喜欢,下次我还给您煮。”
“阿树有心了。”老太太笑眯眯地点点头,话音一转,问道,“不过我比较关心你的终身大事,最近有没有认识新朋友啊?”
谌嘉树摇摇头,有点无奈,“奶奶,我工作很忙,哪有空想这些事。”
“就是还没遇到这个人,要是遇到了,不用您催,他自个儿就屁颠屁颠地上赶着了,再忙都会有空的。”谌敬这时说了句。
听着像是在吐槽儿子,其实还是在为他说话,年轻人专注事业很正常,大丈夫何患无妻!
“我才问一句,你倒有八百句等着替他开脱。”老太太哭笑不得,“可见得是亲生的了,你就不怕他什么时候跟你说不喜欢女孩,喜欢男孩么?”
谌敬一愣,随即眼睛一眨,“也不是不行,我们单位神外科的宋谦就是,日子看着也挺好,但最好两家别离太远,不然过年去哪家过都能吵起来。”
“喏,我们科有个小年轻刚过年就离婚,□□是媳妇想回她家过年,他这边想留在容城,互相说服不了就开始吵架翻旧账,又都年轻气盛,一气之下就离了。”
谌嘉树:“……”同性恋没有败给性别,败给地域?你是不是有地域歧视???
他忙应声道:“没有没有,我还是喜欢女孩子的,要是喜欢男孩子,我早就解决个人问题了。”
说起来还是有那么几个生得俊秀,又和他相熟的师弟的。
谢晓琳闻言差点没笑死,这个问题在家里讨论的次数不少,但这爷俩儿就是能每次都凭自己的本事成功歪楼。
元宵节一过,年就算是真正过完了,院子里那些红彤彤的装饰都可以收起来了,宋青枝早上闲着没事,搬着箱子将收下来的那些小灯笼都小心收起来。
一边收拾一边跟林月说话:“明年还能用呢,阿月,你把门口金桔上那些红包都摘下来拆了吧,应该有十几二十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