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今日她摇头道:“陛下是此行的领头人,救水大事的中流砥柱。总不好因着我的缘故,睡不好耽误了大事……”
晋朔帝动了动唇。
你如原先那样,倚在朕的怀中睡不就是了?
只是这话又过分直白。
他怕惊走了她。
年纪大些了,小姑娘的主意更多了,骨子里又傲得很。
晋朔帝看了一眼孟公公:“孟胜,传令下去,叫众人夜间务必要严格把守,时刻警惕。”
孟公公应了声。
这一下说得钟念月都警觉了几分。
不多时,香桃和书容进来伺候她洗漱,晋朔帝便起身出帐子去了。
钟念月隐约还能听见外头传来诚惶诚恐的激动之声。
显然他们没想到这么晚了,晋朔帝还会出帐子去关心上几句臣子。
等晋朔帝再回来的时候,钟念月已经钻到被子里了。
晋朔帝扫了一眼,便也去歇下了。
等到了半夜。
钟念月还真被一声怪异的,似是鹰隼的叫声给惊醒了。
她腾地一下坐了起来,旁边的香桃吓得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结结巴巴道:“是,是有刺客吗?”
钟念月也不知晓。
只见外头火把大亮,紧跟着人声也嘈杂了起来。
而晋朔帝此时也坐起了身,他看向了钟念月的方向,道:“怕了?到朕这里来。”
钟念月都下床了,却又顿了顿。
她觉得有些怪。
“念念?”见她不动,反倒是晋朔帝先行起了身。他只着中衣,外面的火光一照,将他的身躯映在那帐子上,就更显得长身玉立,且有几分巍峨镇邪之气。
“吓住了?”晋朔帝几步便上了前。
谁晓得先见到的是她那丫头香桃往她怀里躲的情景。
晋朔帝:“……”
这般丫头要来有何用?
钟念月抚了抚香桃的脑袋。
香桃乍见晋朔帝,也吓得蜷起了脑袋,不再往钟念月怀里钻了。
晋朔帝见状眉心才舒了舒,他伸出手,一只手去扶钟念月的后腰,一只手去抱她的腿,像是要将“吓得不能动”的钟念月抱起来。
钟念月却突地一挣开他的手,站起身来,拔出了挂在帐子边上的长剑。
晋朔帝:“……”
“念念这是做什么?”
钟念月:“保护陛下呀。”
晋朔帝心下感动。
哪怕钟念月这话分外不靠谱……
眼见着钟念月都要往帐子外头冲了,晋朔帝眼皮一跳,一把捞住了她的腰。
这下倒是终于将钟念月抱了个满怀。
钟念月:“陛下放开我,我还要出去看看那贼人呢……”
晋朔帝哭笑不得地按住了她的唇。
她的唇瓣柔软。
按一下,倒是他先禁不住放开了,只觉得那指尖好像都变得烫了起来。
他糊弄了她。
原来小姑娘也净糊弄他呢。
晋朔帝低声道:“念念真聪明,何时发觉的?”
钟念月心道了一声“还真是”。
她道:“陛下先放开我,我将剑放回去,免得一会儿将陛下的衣裳划破了。那不就成犯上了吗?”
晋朔帝抱着她没有放开,一边道:“朕许你犯上。”一边才又握住了她的腕子,带动着她一点一点将那长剑插入回了原本的剑鞘之中。
钟念月咂嘴。
并未将晋朔帝这句话当回事。
皇帝说你可以对朕犯上。
傻子才会真犯呢。
晋朔帝低头觑了眼她的脸色,问:“怎么瞧出来的?”
“陛下存心吓我么?先是交代孟公公那番话,叫我觉得今晚恐有事发生的。”
放后世用专业术语,那就叫心理暗示。
“陛下治下之严,若是真这样吩咐了下去,又哪里还有刺客来作威作福的机会?岂不冲突?”钟念月说罢,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眉眼在微弱的光下,都依旧显得熠熠生辉。
晋朔帝盯着她,半真半假地感叹道:“倒是不好骗了。”
小姑娘难哄是真的。
旁人喜欢的东西,她未必就会喜欢。
晋朔帝道:“但凡远行,朕都会命底下人来一次预演,只有少数人知晓,旁人不知。如此才可减去行军途中的松懈。”
“但是也只这一次演练。若是多了,便要杯弓蛇影了。”
钟念月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原先还以为,晋朔帝是故意逗她呢,可她想来想去,又想不到这能有什么好逗的……就为了瞧她害怕的模样么?
这实在不像是晋朔帝的性子啊。
晋朔帝将她抱回了床榻边上放下,道:“睡罢,外头的动静还要有一会儿。”
钟念月点了点头。
晋朔帝低头,捏了捏指尖。
无声地轻笑了下。
倒也没有什么分外遗憾的。
帐子外。
孟公公道了一声:“辛苦了。”
“不,不辛苦!”禁卫个个都神采奕奕,望向四下的一片漆黑之所,都是目光炯炯,充满了警惕性。
孟公公见状,方才掀了帐子回转身去。
等进去一瞧。
姑娘还好好地睡在自己的床榻上呢。
孟公公走近晋朔帝,低声叹道:“姑娘这觉倒是睡得沉……竟然全然没听见。”
晋朔帝失笑:“她敏锐得很。”
孟公公一头雾水,还欲再问,但晋朔帝已经不答了。
正如晋朔帝所说,之后一段日子里,他们的队伍之中再没有进行过这样的演练。
只是钟念月方才读完了治水论,便又开始读齐民要术了。
时不时还有晋朔帝加个课。
孟公公听得恍恍惚惚,有那么一瞬间都以为,陛下这是要养个女皇帝出来了。
只是从古至今,只出过一位女皇帝,其余都是垂帘听政的女子。
想当年长公主动的也是这样的念头……
孟公公暗暗一摇头,按住了自己的思绪。
马车朝前行去,离青州越来越近。
大皇子与三皇子此刻都在晋朔帝的马车之中,除此外还有伺候的孟公公,还有一位工部的王大人,以及钟念月。
不多时,帘子一动。
“臣拜见陛下。”有人在外头行了礼。
这声音可再耳熟不过了。
那是钟随安的声音。
钟念月不由转头去看晋朔帝,却见晋朔帝神色不变,嗓音还略见温和道:“进来罢。”
钟随安掀起帘子一进来,便见着了钟念月。
他眸光闪了闪,随即又按下了异状,丝毫没有表露。
若说旁人认不出钟念月也就罢了。
他又怎么会认不出妹妹呢?
等钟随安落了座,晋朔帝方才问:“这一路行来,你二人可作出治水之论了?”
这话问的不是别人,是大皇子和三皇子。
大皇子不通此道,只有讪讪低头。
三皇子……更不通,但他却看向了王大人,似是指望那王大人能助他一二。
然而王大人没有看他。
三皇子只能道:“这一路行来,并不见流民,想来青州之事,算不得严重。”
钟念月:“……”
钟念月插声道:“你笨么?你知晓青州的折子怎么递上来的吗?”
三皇子噎了噎:“我不知道,你知道?”
钟随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若非是当着皇帝的面,略有克制,他便更要露出冷厉之色了。
钟随安道:“殿下,青州的折子,是跑死了十七匹快马。由武安卫送进京的。”
三皇子一顿。
武安卫在各地都有情报机构,有越过州府上达天听的权利。
“折子就不走寻常途径,一路行来,又不见路上有流民,你以为是没有么?自然不是。那只可能说明,要么死了太多了,要么,根本没有人能越得过永辰县。”钟念月倚着晋朔帝的抱枕,懒洋洋道。
大皇子比三皇子学得多点儿,立马道:“永辰县与青州边境比邻。”
王大人点点头,看向钟念月道:“却不成想您有这样的见地。”
这话便是恭维钟念月了。
他们自然都想得到,不过是因着看她年纪轻,这才出声夸赞了。
而王大人最敏锐的还是,一眼便瞧出了钟念月是个小姑娘。
能被晋朔帝带在身边的小姑娘,虽然猜不出其身份,但想来出身该是贵不可言的。
王大人话方才落下,便听得他身边的新科状元,素来正直,为人刻板,极肖其父,更不屑于溜须拍马的小钟大人,骤然间露出了笑容,那可真是好比冰雪初融一般。
随后对着那小姑娘,张嘴便是一串夸奖的话:“小公子有理有据,推理得当,可见才思敏捷……”
王大人暗暗一抚须,心道果然出身不凡啊!
竟然连小钟大人都这般恭维。
钟念月听傻了。
不由暗暗给钟随安竖了个大拇指。
好哥哥!
这是多么充分地满足了我的学习虚荣心啊!
晋朔帝倒是多看了钟随安一眼。
瞧今日的情状,他这个新得了官儿的臣子,将来恐还要成为他摘取枝上明月的最大阻碍了。
此时只听得外间道了一声:“陛下,将要进永辰县了。”
晋朔帝应了声。
那永辰县的城门紧闭。
城门之上,有女子瑟瑟发抖。
她身后立着个少年郎,那少年轻嗤道:“你说你认得皇室中人?那你仔细瞧瞧。”
第60章 少年(渐渐真将她捧作了神女...)
“嗯……”她应了声。
那女子脸上似是仔细化了妆, 用浓艳的颜色描眉涂唇后,再梳上了妇人发髻,看上去便平白年长了十多岁。
但实际观她身量, 纤瘦矮小, 应当是个少女才是。
不多时。
她的声音虽然颤抖,但还是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那穿玄色衣衫的是、是大皇子, 大名祁P, 性情冲动憨直, 极难拉、拉拢。穿青色衣衫的, 是、是三皇子祁瑾,他性情阴沉狠毒……穿赤衫的是工部的王易, 他是个极刻薄的人……”
少年惊讶了下, 嗤笑道:“原来你还真的认得?”
不仅皇室,连工部的官员都认得。这倒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本事了。
“不过你却是说错了, 这三皇子还算不得狠毒,而这个王易更不是刻薄之人, 他在朝臣之间,名声向来不错。”
少年顿了顿, 低声问:“那你知晓那穿白衣的人是谁吗?”
对方瑟缩了下,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方才忍住了骨子里往外冒的畏惧。
她道:“是、是晋朔帝么。有些远,我也不大敢认……”
“是。”
“那身边那个穿紫衣的呢?”少年心道,他都不曾见过。
对方愣了下,竟然还真说出了名字。
她道:“钟念月?”
她顿了顿,失声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嗯?为何不能出现在这里?钟念越?这名字听着有几分阴柔气。”
她咬了咬唇, 道:“只因她就是个姑娘。”
“……”少年惊得挑了下眉,“晋朔帝会带一个女子随行?”
“怎么不会?清水县那次之所以失败, 就是因为她,晋朔帝将她带在身边,挡了毒药。”她飞快地道。
似是生怕有人轻视了钟念月,搞不清楚钟念月在晋朔帝心中的地位。
少年沉默片刻道:“若是没有她,也未必能毒死晋朔帝。那次的计划本就简陋。”
女子不说话了。
少年立在城墙上,饶有兴致地盯着下面看了许久。
女子忍不住问:“您到底……到底是什么身份?您为什么也认得他们?”
少年哈哈一笑:“我蠢么?告诉你我是谁,若是你转头改投晋朔帝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女子只能不甘心地闭了嘴。
少年转身往城楼下走,一边走一边道:“今日可莫要再露馅儿,让你扮我娘,你都扮不好。这样的大好事不是便宜你了吗?”
女子露出屈辱之色。
她正值芳龄,谁想要去扮这人的娘?
相比之下,她倒宁愿扮他的妻妾。
她半年前被一伙人救下。
那帮人也当她是清水县投毒事件中负责动手的人之一。
而那帮人是什么身份呢?她只知他们是乱党,先定王的乱党。
她是怕与他们混作一处的。
她清清白白的身份,有着无限风光的未来,为何要与乱党为伍?可她作不得选。
自从清水县后,她便被关押了起来。
每日都会有人来问她为何心怀叵测,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除此外,她便见不得天光,也没有其余人与她说话。
她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将一手好牌打成这般模样!
她几乎要被那令人窒息的环境弄得发疯。
好不容易有人来救她,却是因为误将她当做了一伙人。
她又能怎么样?
只能先虚与委蛇地应下了。
那之后,她便被带到了少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