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禁不住问:“今日还不见太子?”
宫人们嗫喏不敢答。
太子近日分外用功,连太子府都少回去了,何况是惠妃这里呢?
宫女茜儿按吩咐送了东西到太后宫中,再无意中提起惠妃这两日为着抄经病得厉害,连外甥女的及笄宴都未去,恐怕陛下心有不快呢。
太后却始终未应声。
连问一句惠妃的外甥女都没有,更别说问陛下为何不快了。
眼见话说得差不多了,茜儿也只能退下。
她怕办砸了事回去没有她的好果子吃,便只好又拉着太后身旁的嬷嬷道:“做奴婢的本来不该议论的……”
嬷嬷:“那你还说?”
茜儿一噎,但又不得不继续往下说:“只是做奴婢的,见不得主子受这样的委屈。那钟家姑娘是咱们娘娘的外甥女,本不过是个晚辈,如今却是要骑在满宫的娘娘头上去了,娘娘不说什么,可咱们底下人,已经从中尝到苦处了。那些个膳房里的奴才,都不给咱们正脸了,擎等着伺候新主呢……奴婢思来想去,只怕这其中乱了祖宗章法……”
嬷嬷嗤道:“你个做丫头的,担心起你那穿金戴银、珍馐美食的主子来了,倒是新鲜。”
茜儿:“……”
茜儿叫她一噎再噎,是当真说不下去了。
嬷嬷转身往里走,等上了几步台阶,她方才一顿,转过身来,居高临下又冷冰冰地看着茜儿道:“回去告诉你那主子罢,陛下多年身边都寻不到一个可心人儿,如今若是有个姑娘能得陛下的无上宠爱,那该是一桩大、好、事呐。”
茜儿愣愣听在了耳中。
等回去后,她将这种种都复述给了惠妃听。
惠妃当场就没忍住打碎了茶壶。
“原来太后就等着钟念月出现呢,钟念月越得宠,她越冷眼瞧着,哪里会制止呢,恐怕还恨不得陛下爱死了我那好外甥女……”
兰姑姑不由变了脸色。
不管太后目的如何,但只要她默许了这般行径,再加上陛下的宠爱,钟念月将来只怕真要在宫中横着走了啊!
那他们岂不是又要落他手里备受折磨?
惠妃勉强定了定心神,先叫人将茜儿带了下去。
虽说目的没达成,但这人还是得处置了。
茜儿还不知这去一趟,就是送死的事呢。
却说另一厢,钟念月与晋朔帝的马车缓缓前行。
钟念月小声道:“祁均阳他们素来喜欢记我的话,我胡乱说个玩笑,他们也要记在心上……”
这便是在为他们开罪了,也顺便把面首说成是玩笑。
晋朔帝:“嗯。”
“陛下生气了么?”钟念月问。
晋朔帝此时气已经消了许多了。
锦山侯等人办的蠢事,与念念是无关的。但听钟念月这样问,他不由眸光微动,转过头,眸色深沉地盯住了钟念月。
钟念月心底暗暗嘀咕。怎么哄呀?
她也不会呀。
钟念月不由叫停了马车,上半身探出去,从一个铺子上买了几块点心。
她捏着点心,咬了一口,然后把剩下半个递给了晋朔帝。
要她亲他,那是不成的。
但是间接接吻的暗示,可以有。
只是等点心递出去以后,她才想起来她以前作天作地的时候,好像也没少把吃剩下的给晋朔帝。
钟念月:……
真是坏事做多了啊啊啊!
钟念月顿了片刻,正要收回来的时候,晋朔帝却突地一弯腰,一低头,咬住了那剩下半块点心。
他不仅咬了点心,还轻轻咬了下钟念月的指尖。
钟念月飞快地蜷了蜷手指,却没能收得回来。
晋朔帝轻咬了两下,改咬为吻。
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两下,直起腰来,缓缓咀嚼了剩下的糕点,咽下去,而后低声道:“什么时候能再亲念念了,念念一定要告诉朕。”
钟念月反倒被他说得有些脸红了。
好似亲吻这桩事真的变得分外神圣了起来。
而于晋朔帝来说,不仅神圣,还格外地值得期待且念念不忘。
晋朔帝的目光缓缓落在她的面容上。
他觉得这一刻的钟念月实在乖巧极了。
她口口声声道还要再作思量,但已经本能地开始处处为他着想了。小姑娘甚至还会笨拙地来哄他。
晋朔帝紧盯着她看了个够,方才道:“朕生的不是念念的气,只是想到念念方才的话……这世上与念念要好的人何其多,不缺朕一个。”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心底一下就又有点不是滋味儿了。原来情真意切的爱,是当真会叫人陷入桎梏的么?便连这般厉害的晋朔帝,男主都要避让畏惧的晋朔帝,也会因为她而患得患失么?
她捏了捏指尖,轻声道:“那是不一样的啊……”
晋朔帝和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啊。
马车仍停在原地,此时却听得外头传来了极低的议论声:“钟家姑娘原来……”
只隐约听见了这几个字。
之后就听不清了,想是说话的人很快地走远了。
不过不多时,钟念月便又从旁人的口中听完整了内容。
自今日一早起,京中渐有风言风语传开。
说是钟家姑娘原先丢的那半个月里,是被一个乱党首领绑走了。那首领人称“相公子”。与之一同被绑走的还有宣平世子,却不知为何,回来了个钟姑娘,却始终不见宣平世子的身影。
再观钟姑娘的绝色姿容,这一切便好似都有了答案。
议论着彼此会心一笑,自不必多言。
“嘘,可莫要猖狂议论,莫要忘了那钟家姑娘的父亲乃是刑部侍郎!当心拿了人下大狱!”
晋朔帝听罢,面无表情地抬手捂住了钟念月的耳朵。
他道:“拿下罢。”
又何必等钟大人呢?他且先将他们办了。
钟念月倒没留心旁的。
她只是觉得晋朔帝放上来的手好热啊。
他以为我是半句坏话都听不得的小猫吗?
嘿。
不过我确实受不得委屈。
她抓着晋朔帝的手,道:“扒了他们的裤子,狠狠揍他们,揍得走路都得一瘸一拐,再编一个,七八个大汉与他们共度良宵的故事!”
晋朔帝本来怒意已经冲到了头顶。
此时听了她的话,又禁不住好笑地捂住了她的眼,道:“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个?”
第93章 橘子(念念此举,朕甚感动...)
一旁跟着的近卫忙道:“姑娘这法子虽好, 但到底不是雷霆手段。”他迟疑着窥了窥晋朔帝的脸色,心底一琢磨钟姑娘的地位,便大胆地开了口, 道:“不如杀鸡儆猴, 更能震慑那些个嚼舌根子的人。”
钟念月一笑道:“谁同他们大动干戈?若是杀了人,还要怪你急了, 被戳中痛处了以势欺人, 要捂了嘴, 阻止了他们说真话了。”她轻挑了下眉道:“你要全他们的名声?我可不想全。”
近卫一愣。
是。
有些文人将以身殉道引为荣, 此举恐怕还真全了他们的名声。
近卫不由道:“另编个名目如何?”
近卫没有得到回答,只因此时晋朔帝也缓缓出声了, 他问:“念念如何想?”
钟念月:“喜欢编排我的人, 自然该有他应有的下场。只是若要叫我为此耿耿于怀,岂不是反倒吗便宜他们了?”
她摇头道:“此事不会凭空而起, 抓住背后之人更为要紧。天下女子,并非人人都似我这般背后站着一个陛下。若是有谁将这法子学了去, 也编造些故事来抹黑女子,她们又有什么法子呢?最好的自然便是, 今个儿由我来带了头,要众人知晓,这般流言伤不了我。有本事便议论我养了八十八个面首啊……”
晋朔帝眼皮一跳,低低唤了一声:“念念。”
钟念月理直气壮道:“哦自然,就算是这般议论我,我也是不怕的。”
以后谁要是能拿女子名节作攻讦的工具,她就不姓钟!
钟念月的目光这才慢悠悠地落回到了晋朔帝的身上, 她甜甜一笑,道:“不过我如今是没有什么面首了。”她娇声道:“我只有陛下了。”
晋朔帝忍不住掐了把她的脸。
他原本是想要按住钟念月的唇, 仔仔细细摩挲把玩一番,弄弄清楚,小姑娘的这张嘴,为何总能说出这般又气人,却又分外甜分外娇的话来?
钟念月歪头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在意了,但兴许陛下心中会在意呢……”
晋朔帝沉声道:“念念当朕是什么人?”他顿了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点冷色:“不过朕心下确有不快,只是为着这些人重提你被绑之事。”
这已然成为晋朔帝心中不可轻易触碰的逆鳞了。
钟念月听他这样说,不由怔忡了片刻。
她失踪的日子里,陛下应当是万分焦灼的……钟念月不由一下想起了,她刚来到这个世界里,第一回 见到坐在御辇上的晋朔帝,高高在上,疏淡漠然,不像是人间的帝王,更像是天上被惊动的神仙。
那时她可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晋朔帝的面上也会多了如此多的丰富的情绪。
还多是为了她。
钟念月禁不住伸出手去,不动声色地勾了勾晋朔帝的手指。
她小声道:“陛下莫要生气。”
她想了想,又道:“我在相公子那里,确实不曾受一点伤。反倒是他们受我磋磨多些。”
晋朔帝忍不住抚了下她的发丝,觉得乖乖安抚他的念念极是可爱,但心下又有些微妙的醋意。
念念竟是到了哪里,都能过得这般闲适从容,倒好似他并不重要了。
近卫只听着二人对话,一时半句话也没能插得上。
他恍恍惚惚地望着陛下与钟家姑娘,竟是突地自觉多余了起来……
直到晋朔帝出声:“便按姑娘说的办。”
近卫方才骤然回神,连忙点头应了声。
晋朔帝转身护卫在钟念月的身侧,他的身形高大,几乎将她完全挡了去。
他道:“走罢。”
钟念月点点头,跟着他一块儿重新回到了马车里。
此时那几个议论的人,还不自觉地扭头多看了两眼,似是震慑于他们身上的不凡气质。
翌日,这几人相约乘船游湖。
等上了船,他们先是说起今年的进士有几多,又有哪些好运气,一入朝堂便得重用,这一下就不得不提到钟随安了。
“他与钟家姑娘,也不知是谁沾了对方的光。”
说着便禁不住又热议起了那钟家姑娘如何如何。
“原先京中还传闻,钟家恐要与太子亲上加亲,嫁女到太子府上做正妃。如今突地没什么人提了,恐怕正是为着这个缘故。”
“不错,若是换做我,我只怕也是心有芥蒂的。”
“哈哈,你有何可芥蒂的?可莫要忘了,那钟家姑娘生得倾城之貌,怕是你十辈子也难遇上的人物……”
“那我也不稀罕。”
一艘船与他们擦肩而过,闻得其中放肆的对话,船上的人眉头一皱,忍不住掀了掀船边挂的帷幔。
“主子。”一旁的人忍不住出声叫住了他,似是怕他冲动。
近来他们可实在如丧家之犬一般,四下逃窜,狼狈得紧呢,千万不能功亏一篑了去。
而此时只听得邻船上忽地响起几声惊呼。
“什么人?!”
“你们做什么?”
“啊!”
他再小心地掀起帷幔来,只见邻船一阵摇摇晃晃,数个身形魁梧的大汉挤入了船舱间。
里面的声音越发惊恐。
“吕兄!吕兄快喊救命!你那几个小厮不是在岸边守着吗?”
被换做“吕兄”的人,却是吓得两眼一翻,就这样晕过去了。
他们几人就这样从湖面上失踪了。
除了另一艘船上的人,无人撞见这一幕。
两艘船在湖面上飘飘荡荡三日,而后才被发现,此时上面都没了人的踪迹。
这位吕公子,其父乃是京中六品官,翰林侍讲。
官不算大,但其肩负讨论文史,整理经籍之责,离天子的距离比较起其他的官员,总要更近一分的。
否则这吕公子也不敢这样肆意议论朝廷三品官的女儿,他的好友们也不敢将他视作主心骨了,
吕公子失踪后,吕父可是好一番哭天号地。
不过这在京中并未掀起什么波澜。
真正掀起波澜都是三日后了。
这日钟念月应邀,到了方家做客。
钟念月与方家嫡女没什么交情,但因着当年方家的方琰琰给她做过玩伴,因而这才多给了几分面子。
她这边前脚进了方家门。
那边京城的城门口处就掀起了好一波热闹。
“可是钟家姑娘到了?”那厢方家姑娘快步迎了出来。
钟念月却是在门内驻足了会儿。
她身后有个下人模样打扮的人,躬身垂首,压低了声音与她道:“姑娘,您的信。”
钟念月眨了眨眼,接过来,缓缓一拆开,却见信纸上只写了二字:“等着。”
字体遒劲有力,笔走龙蛇。
她再眼熟不过了。
那是晋朔帝的字迹。
晋朔帝怎么知晓她到了方家?
等着?等谁?等陛下吗?
钟念月一面觉得有些荒唐,但又禁不住嘴角翘了翘。
哦。
原来心中有谁时,便总是想着要见到对方的。这便是谈恋爱的奇妙之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