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今日不买酒菜。”
九娘娇嗔道:“不买也进来陪奴家说说话,这天儿一热,白天就没人出来了,奴家想找个人说几句体己也不行。”
沈珠曦心想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便迈进了酒肆。九娘热情地拿出一碟卤『毛』豆来请她吃,又拉着她说个不停。
话题从东家到西家,从赵员外扒灰到马家闺女被人发现在田野里和男人滚到一起——包罗万象,骇人听闻,令人不禁称奇。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沈珠曦惊讶道。
“你别忘了奴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九娘狡黠地笑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喝醉后不『乱』说的人。”
从九娘处出来后,沈珠曦肚子里不仅多了一碟『毛』豆,还多了许多开阔了她眼界的秘密。
大千世界,无所不有,原来还有比太监和宫女结对食更让人意想不到的事……
沈珠曦拜访了九娘,觉得不能厚此薄彼,决定顺道去拜访随蕊。
到了随记鸡店,看店的却是一个穿布衣裋褐的年轻伙计,他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说:“我们小姐不在。”
“她什么时候来?”沈珠曦问。
“小的不清楚。”伙计摇了摇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大汗的脸,“小姐出去有一个时辰了吧,说不定快回来了。”
鸡店太热,生着火的炉子简直就像地上的另一个太阳。
沈珠曦站在门口等了一会便等不下去了,她礼貌告辞,让伙计替她向随蕊问好。伙计心不在焉地应了。
她走出随记鸡店,往约定的镇门走去。
主街上人来人往,在这个天气里出门的都不是无所事事的人,众人脚步匆匆,没有谁慢条斯理地在街上闲逛。沈珠曦多年的习惯叫她无法步履生风,她也觉得热,可她悠然斯文的脚速却让她成了街上好像最舒适的人。
也因为这脚速,沈珠曦在途经一条『逼』仄的小巷时,在巷子尽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找了却没找到的随蕊一个人站在巷子里,背对着街上的人『潮』,时而抬头望天,时而抬手擦脸。
沈珠曦心中疑『惑』,不禁走进了小巷。
“随姑娘……”
随蕊惊吓之际条件反『射』朝她看来,沈珠曦这才看清她一脸泪光。
她慌张地扭头去擦,身子也完全背了过去,沈珠曦也慌张了——虽然她不知道随蕊为何哭泣,但能让大大咧咧的随蕊也流出眼泪,这事肯定不一般。
她想也不想,快步走到随蕊身后。
“随姑娘,你还好吗?”
随蕊背着她不说话,一个劲擦着眼泪。
沈珠曦连忙从身上掏出绣帕递出。随蕊犹豫片刻,接过了她的绣帕。
“随姑娘……”沈珠曦顿了顿,斟词酌句道,“前几日你不是还让我遇到什么麻烦,就找你帮忙吗?我不见外,你怎么反而见起外了呢?”
随蕊拿着绣帕,默默擦着红肿的眼眶。
沈珠曦也不勉强她告知原委,她陪她站在狭窄的小巷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儿,别哭了……”
随蕊咬了咬唇,忽然说:“我身上……真的有那么大的烧鸡味吗?”
沈珠曦吃了一惊:“谁说的?我没有闻到呀!”
“……你别安慰我。”随蕊闷声说。
“我真的没有安慰你。”沈珠曦进一步解释道,“我在周嫂子家见你那次,你身上是澡豆的清香。”
“那是因为我换了衣服才来的。”随蕊更咽道。
“换了衣服就没有味道,不正好说明,味道来自衣服,而不是你自带的吗?”沈珠曦肯定道,“整日和烧鸡打交道,就是嫦娥来了也会带上烧鸡味。只要换了衣裳不就好了?”
还有几句心里话沈珠曦没有说出。
她整日和鸭雀雕打交道,觉得自己都变成了什么野鸟,整日屁来屁去,放到以前——她是万万不会说起如此粗俗的话的。
这便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自然而然的事。
随蕊每天烧鸡,身上带点烧鸡味也情有可原。她为何因此事伤心?
沈珠曦犹豫道:“是谁说了什么吗?”
“文有志说我不仅一身烧鸡味,就连用过的信笺上也是一股烧鸡味……”随蕊刚刚才擦好的面颊又被眼泪冲过。
“他放屁!”沈珠曦怒不可遏,脱口而出。
随蕊吃惊地抬头看她。
沈珠曦此时才感到破口大骂之后的尴尬,她轻咳一声,柔声道:“即便是衣裳上有几分烧鸡味,换了衣裳后便清清爽爽了,信笺又没沾过鸡油,怎么可能会有烧鸡味呢?他说的分明不是人话,随姑娘不该当真。”
文有志看着像个读过书的,没想到他竟如此无礼!
沈珠曦顿了顿,保险起见,又问:“是他亲口说的吗?”
“我偷听到的——他在路边向两个朋友取笑我,还把我给他写信的事也一并说了。”随蕊擦了擦眼泪,抽泣着说,“你从宫里出来的,知不知道什么妃子用的香体秘方?”
香体秘方沈珠曦确实知道,宫里嫔妃整日无事,除了宫斗就是研究美容香体的事情,她恰巧耳闻过几位宠妃的秘方。
“这好办,你把眼泪擦干,我陪你回店里去,找张纸写下来给你。”沈珠曦道。
在她的安慰下,随蕊渐渐止了眼泪。等随蕊平静后,沈珠曦陪她回到了随记鸡店,伙计看着自家小姐红肿的眼眶,自觉地跑进了后厨做事。
“给你……写吧。”随蕊从柜台下找出一张裁成巴掌大的纸张递给沈珠曦。
沈珠曦接过纸笔,把记忆里金美人和冯贵嫔的香体秘方写了下来。
“这配方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镇上买不买得到,如果凑不到方子,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吧。”沈珠曦说。
“没关系,我认识一队走商,一定能凑够方子的!”随蕊惊喜地拿着配方看了半晌,抬头感激地望着沈珠曦,“这人情我记下了!以后你若有有什么事,我一定帮忙!”
“只是举手之劳罢了——”沈珠曦试探道,“不知随姑娘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原谅李鹜当年的错事?”
随蕊一愣,重新看向沈珠曦,似乎此时才想起眼前人是她最讨厌的人的妻子。
她想了想,说:“既然你这么说了……以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吧。”
沈珠曦高兴起来,笑逐颜开:“随姑娘,多谢你的宽宏大量!”
“……李鹜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你这样的女子?”随蕊嘀咕道。
“李鹜其实挺好的……”沈珠曦想到李鹜从前偷鸡『摸』狗的那些破事,还有如今不能往外言说的挣钱方式,小声补了一句,“对我挺好的。”
“算啦,你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觉得李鹜什么都好。”随蕊摇摇头。
随蕊急着去素心堂收集香体配方上的『药』材,沈珠曦跟她告别后,走上了相反方向。
没想到,她刚走出两步,一道聘聘婷婷的身影挡到了她面前。
“李娘子,久闻大名。”女子轻声道。
沈珠曦惊讶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丽人。
巴掌大的瓜子脸,似蹙非蹙的远山眉,一双水波潋滟的美目含着忧愁,上眼皮微微遮盖了一小部分瞳仁,像凤眼半睁,古典又别致。
“……你是?”沈珠曦疑『惑』道。
“我叫李青曼,是这镇上的人。早就听说李娘子清新脱俗,德容兼备,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李青曼微笑道。
李青曼的大名对沈珠曦来说也是如雷贯耳。
这不是九娘最看不惯的女子吗?听说她还曾对李鹜有意,只是李鹜没有回应罢了。
李青曼说的话,放到她身上来也是同样合适。沈珠曦早听说她是个美人,可今日真正见了才知道,原来李青曼是这般大美人!
便是放到美人层出不穷的后宫,李青曼的颜『色』也绝对能够独树一帜。
李鹜竟然拒绝了这样的美人?沈珠曦目瞪口呆:他在想什么呢?!
“我刚刚路过此处,见到巷中哭泣的随小姐,正想入内细问,李娘子却先我一步走了进去。”李青曼笑道,“实不相瞒,我担心随小姐遇上什么麻烦,所以没有马上离去,听见了你们的谈话。”
沈珠曦不知道她想说什么,谨慎地没有立即搭话。
李青曼也不在意,神『色』如常地继续说道:“我见李娘子刚刚义愤填膺,青曼同为女子,深有同感。明日的这个时候,我会想办法给文公子一个小小的教训,也算为我们女子出一口恶气。”
“你要去教训文有志?”沈珠曦吃惊道。
“他品行不端,自有人去教训他。我们只要坐着看好戏就行了。”李青曼笑道,“若是这出戏叫李娘子看得高兴,青曼有一事相求。”
“什么?”
“李娘子先前给随姑娘的香体秘方,可否抄一份给我?”
不等沈珠曦回答,李青曼先出口打断了她的话。
“李娘子不必现在回答我,等好戏登场后,再做决定不迟。”
她笑着盈盈一福身,低下的后颈如雪洁白,宛如一枝雨后梨花。
李青曼施施然地走了,沈珠曦心情复杂地看着她的背影:
这么漂亮的美人李鹜也不要,难不成他是想娶天仙吗?
60、第60章 第60章“钓鱼这件事,没有人比……
沈珠曦回到镇门时, 李鹊已经在凉茶摊上喝了三文的凉茶。沈珠曦也坐了下来,喝了一碗凉茶,歇息好后, 两人一道往河边竹屋归去。
沈珠曦原本走几步路就累, 几个月下来, 她已经能轻轻松松地走完从李家到镇上的这一炷香距离,她高兴地和李鹊说起,李鹊笑眯眯道:
“人的能力都是『逼』出来的,以前没人『逼』你, 你也就不知道自己的极限在什么地方。”
沈珠曦深有体会,出宫这几个月来, 她感觉自己成长了不少。
回了河边,沈珠曦在河边的树荫下找到了垂钓的李鹜, 她迫不及待地想向他打听李青曼这个人。
“……李青曼?”
李鹜靠在树干上, 脸上盖着一顶草帽,挑高的音调从草帽下传出。
下一刻,他取了脸上的草帽,锐利的目光直『射』沈珠曦。
“你问她做什么?”
他对李青曼的态度和对九娘等人截然不同, 沈珠曦惊讶于他眼中的戒备和警惕, 说:“今日我送了花笺回来的路上,遇到李青曼了……”
“……少和她打交道。”李鹜『露』出不喜神『色』, 这不喜并非针对面前的沈珠曦, 而是不在场的李青曼。他问, “见过蜂窝吗?”
沈珠曦被他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搞懵了,愣愣道:“见过……”
“李青曼的心眼比蜂窝还多。”李鹜说,“你和她打交道,被卖了还要替人数钱。”
沈珠曦不服气道:“我哪有那么笨……”
“她不会无事献殷勤的。”李鹜分明不在现场, 却用洞若观火的眼神看着她,“她让你做什么了?”
沈珠曦无法掩饰,只能把上午发生过的事简要地说了一遍。自然掩去了随蕊哭泣的具体原因,只说文有志言语冒犯了她。
“看来她是奔着你的香体秘方来的。”李鹜说,“如此还好,一个配方罢了。你要是想看这出好戏,明日我陪你去镇上看。”
沈珠曦激动起来:“真的吗?”
李鹜陪着,自然比李鹊或李鹍陪着要安心许多,沈珠曦有股奇妙的信任,总觉得天塌下来,这个不同凡响的泥腿子也有办法。
“真的。”李鹜『揉』了『揉』她的脑袋,沈珠曦已经忘了闪躲。
“坐下,我教你钓鱼。”李鹜往凳子一边挪了挪,空出一片地方招呼她坐下。
沈珠曦看着狭窄的凳面空间犹豫了。
她说:“李鹊教过我钓鱼了。”
“李鹊!”李鹜凶神恶煞地叫了起来,就连沈珠曦这个门外汉都担心他会不会吓跑河里的鱼,他却毫不在意似的,直直瞪着刚出竹屋的李鹊,“你嫂子说你教她钓鱼了?”
李鹊哎哟一声,立马叫了起来。
“嫂子!我教你的可不是钓鱼,我都刚刚入门,懂个皮『毛』,哪有教你的余裕呢?钓鱼这件事,没有人比我大哥更懂!”
“嗯——”李鹜点点头,“听见了吗?坐下吧。”
沈珠曦一头雾水,她也没说想学钓鱼啊?
李鹜如此热情,她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那我去屋里再拿张凳子出来……”
“嘘!”李鹜扫了她一眼,神情严肃,“别叽叽呱呱,你把我的鱼都要吓跑了,让你坐下就坐下!”
沈珠曦:“?”
不是早就被吓跑了吗?
她不情不愿地在李鹜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凳子本来就不大,两人各坐半个屁股,也不知道李鹜为什么非急这一时半会,搞得两个人都坐不舒坦。
而且——
沈珠曦抬头看着树荫外耀目的日光。
头顶有热源,身旁也有热源。他不热吗?
李鹜显然不热。沈珠曦侧头看着他,这人扬着嘴角,表情可美了。沈珠曦钦佩他对钓鱼的热爱,竟然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无视环境,快乐垂钓。
好一会,李鹜都一句话没说,沈珠曦时不时侧头去看他,只能看见那嘴角越翘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