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是公主的命。
这是每个女子的命。
从前的她难道不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浑浑噩噩接受父母之命的安排吗?
一手熟悉的大手拍上了她的背,李鹜一言不发地站在她身后,轻轻拍扶她的后背。
“我知道你很伤心,”李鹜说,“可是现在没有多余时间给你难过了。黄金广一定会卷土重来,我们要在那之前做好准备。”
沈珠曦默默擦掉眼泪,等呼吸平稳后,说:“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樊三娘家住上一晚,哪里也不要去,等我解决这事之后再来接你。”
沈珠曦点头道:“好。”
她没有问周壮要怎么办,她相信李鹜能做最妥当的处理。她这辈子再也不想听见周壮这两个字,只要想起和他呼吸着同样的空气,沈珠曦就恶心得想吐。
李鹜说:“周嫂子的事你也不用再管了,我会想办法,尽量让她入土为安。”
沈珠曦知道自己帮不上忙,干脆任他安排。正巧堂屋里的李鹍醒了,两人跟着回到里屋,李鹜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问:“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李鹍嘀咕道,“饿,好饿……想吃大哥下面……”
李鹜捏起拳头就朝他身上打去,吓得沈珠曦一把拉住。
“他刚醒,你打他做什么!”
李鹜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道:“饿也忍着!等天亮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鹍委屈巴巴地闭上了嘴。
李鹜让李鹍继续养精蓄锐,他则亲自把沈珠曦送到了樊三娘家门口。
樊三娘得知两人来意,一口就把收留沈珠曦的事答应了下来。
沈珠曦悄悄观察熟稔的两人,不由感叹: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遇到这样的棘手事,樊三娘也丝毫没有推脱。
“我走了,你就在这里等我来接你。别『乱』跑,千万别『乱』跑,你敢『乱』跑——”
“我不跑!”沈珠曦生气打断他的话,“我早就不『乱』跑了!”
李鹜这才作罢,他看向沈珠曦身后的樊三娘,道:“……照顾好我媳『妇』。”
“你还不放心我?你我都照顾过了,还照顾不了你媳『妇』?”樊三娘中气十足道。
沈珠曦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
他们、他们说话怎么一点都不顾及旁人?!怎么一点都不知廉……
李鹜转头朝她看来,沈珠曦倒抽一口冷气,连忙看向空『荡』『荡』的夜空,星星似乎也因为脸红,躲进了深深的云层。
“我走了。”李鹜说。
“你要小心一点。”沈珠曦脱口而出,也顾不上避嫌了,当着樊三娘就说出了关心的话语。
李鹜咧嘴笑道:“……好。”
……
李鹜走出樊三娘家后,笑在脸上消失。他看了一眼浓重夜『色』中寂静无人的小路尽头,转身回了烧成焦炭的自家院子。
李鹊已经回来,站在院子里,一见他就迎了上来:“大哥……”
李鹜看也不看他,面无表情地往里屋走去:
“你进来。”
李鹊沉默片刻,跟着李鹜走进里屋。
没有点灯的屋里光线昏暗,全靠屋外皎洁的月光才能辨物。
李鹜站在窗外月光投下的狭长光带里,李鹊进屋后,冲着他的背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哥……我错了。”
坐在床上的李鹍看看他,又看看李鹜,一脸不知所措。
李鹜转过身来,眼神冰冷:“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罔顾二哥的『性』命。”
李鹜沉默片刻后,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只要人还在,就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有。”
“那你为什么要用李鹍的『性』命来做赌注?”
“……大哥,我错了。”
“不,你还是不知道错在哪里。如果你知道,你此时此刻道歉的对象,就不是我了。”
李鹜冰冷的声音落在里屋后,好一会的时间,屋子里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处在矛盾中央却毫无所察的李鹍,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只是觉得,他不会舍得拿自己的命来赌。”
“如果李鹍因此死了呢?”
“……万一我放了人,他却反悔不肯交出解『药』……”
“李鹊,我在问你——”李鹜冷声道,“如果你的二哥,因为你的固执——死了呢?”
“……”
李鹊垂眸望着地面,许久没有说话。
“死了就死了,对吗?”李鹜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把他当做你的二哥。”
“大哥——”李鹊抬起头来,眼中『露』出一抹哀求。
李鹜无视他的恳求,继续说了下去。
“你嫌弃他是个傻子,他虽力气大,可他总是笨手笨脚,惹出各种各样的麻烦让你收尾。你面上对他恭敬,心里其实不屑。这些,我都知道。”李鹜说,“以前我装作不知,因为我不能要求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对待雕儿。可是这一次——”
李鹜面无表情,眸中神『色』比潭水般空明清凉的月光更冷:“雀儿,你越界了。”
“大哥……”李鹊的声音颤抖了。
“雕儿是为了让我活命,才烧坏了脑子。他变成这样,都是我的原因。我早就发过毒誓,我李鹜有一口酒,他就有一口肉,我李鹜能活一天,他就绝不会只活半天——”
李鹜看着跪在地上的李鹊,一字一顿道:
“你既然不能把他真正当作兄弟,也就不用把我当作兄弟。”
“大哥!”李鹊大惊失『色』,慌张道,“我知道错了,大哥不要赶我走!现在是非常时刻,危急关头,还请大哥原谅弟弟一次,让弟弟将功赎罪!”
“我这里不需要貌合神离的兄弟。”李鹜沉着脸说,“你走吧。”
“大哥!”李鹊叫道,“我虽对不起二哥,但我对大哥一直忠心耿耿,从无二心啊!如果今日中毒的是大哥,我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会为大哥抢来解『药』——”
李鹊情绪激动,双眼发红,半是祈求半是哀求地看着无动于衷的李鹜。
“用不着。”李鹜打断他的话,冷冷道,“如果做不到一视同仁,当年喝的结义酒也只是一个笑话。这个兄弟,不如拆伙。”
李鹊呆在原地,眼中闪着水光,李鹜却看也不看,转头对床上的李鹍道:“开工了,想吃肉就跟我来。”
李鹍一个激灵,赶紧下床跟来。路过李鹊身边时,他停了下来,讶异地看着跪在地上不动的李鹊。
“三弟,你不走?”
李鹊抹掉眼泪,不顾李鹍呼喊,翻窗从后院离开了。
74、第74章 第74章“黄爷,来都来了,不如……
鱼头镇唯一一家客栈的天字号房里, 气氛凝重,黄金广铁青着脸坐在床上,地上扔着几条被血浸湿的纱布。
黄金广的心腹识得老大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出言斥责道:
“你这老头, 到底会不会啊?你一会上这个『药』一会上那个『药』, 这都多久了?你是不是糊弄我们啊?!”
“就好了,就好了……”唐大夫拿起纱布,把黄金广脖子上糊着厚厚一层『药』膏的伤口给缠了起来。
他一边慢腾腾地缠,一边慢腾腾地说:
“你们年轻人呀, 就是沉不住气。这伤口这么深,差一点就割断了气管, 我不多上点『药』,你这好得起来吗?”
唐大夫不慌不忙的动作气得人够呛, 可鱼头镇上只有他一个大夫, 再是生气,此刻也只能咽了这口气。
终于,最后一点纱布也缠好了,唐大夫刚打好活结, 黄金广就推开他站了起来。
“我们走。”
“哎, 老夫的诊金……”
一名手下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来,银子掉了下去, 咕咚一声滚去了桌下。
唐大夫叹了口气, 弯腰去捡。那扔银子的人对着他苍老狼狈的背影发出一声冷笑, 跟着黄金广的脚步迈出了客房。
“黄爷,我们现在怎么办?”黄金广身旁的心腹弓腰道。
“回襄阳重整人手。”黄金广面沉如水,“老子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要是还取不了李鹜的命, 我这黄爷不做也罢。”
心腹小心附和道:“黄爷这次是着了那李鹜的道,我们连夜赶回襄阳,明日傍晚不到就能重新杀回鱼头镇。等杀了李氏兄弟,那美貌『妇』人,自然也是黄爷的囊中之物。”
“李氏已经不重要了。”黄金广冷笑着,眼中『露』着狠厉的凶光,“老子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从我身上流出的血,老子一定要在李鹜身上加倍找回来。”
“要派人去请新姨娘吗?”
“不必,最迟明日傍晚,老子就会回这里取李鹜的项上人头。”
黄金广走出客栈,手下已经将马匹牵出。各人翻身上马,向着夜『色』中的镇门疾驰而去。
马蹄飞扬,明月高照,雨敲屋檐般的蹄声响彻在寂静的夜幕下。
黄金广一行出了鱼头镇,疾驰上一条铺满落叶的山坡小路,原本平行的队伍自然转换成两人并驾齐驱,数排同行。拐角近在眼前,坡下水声潺潺,只要拐过眼前这个弯,他们就彻底出了鱼头镇的边界。
“都跟上!天亮之前一定要赶到襄阳!”黄金广的心腹回头打气,大声道,“我们早日赶回襄阳,就能早日为黄爷报仇雪——”
异变突生。
高扬的马匹嘶鸣打破了夜『色』下的平静,队伍最前端的两匹快马轰然倒地,他们身上的骑手被猛地甩出,噗通一声落进湍急的河水里。
一条绊马绳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道路中央,绊到了来不及反应的两批人马。
黄金广冲过绊马绳,后背起了一身冷汗,还不等他停下思考,密林两边突然飞出数不清的箭矢。
那些粗制滥造的箭矢虽然没有准头,力道也差上一些,但胜在数量多,让人防不胜防。
黄金广一边举起手中刀鞘护住面部,一边怒目圆瞪道:
“直接冲,别停下来!”
幸存的六人夹紧马肚,拼命往前冲去。
刚刚冲过拐角,又是一阵人仰马翻——
落满叶片的道路上藏着一个个巴掌大的土坑,坑里立着一根根削尖了的竹刺。不出二十丈的距离里,黄金广一行全都从马上跌落下来,有人运气好,落下的地方没有竹刺,有的则恰好落在竹刺附近,不是被起身的时候被刺穿手掌,就是走动的时候被刺穿脚掌。
惨叫声在黄金广身旁此起彼伏。
他面『色』惨白,慌张寻找着脚下的竹刺,扔下负伤的同伴狼狈逃跑。
“黄爷,来都来了,不如留下喝一口茶?”
李鹜从密林之中走出,站到了黄金广逃走的必经之路上。黄金广见势不妙,马上回身,然而他的退路也被挡住了。李鹜那身高九尺,壮若门板的兄弟一手一只战斧,瞪着牛眼,等他回去割他脑袋。
“李鹜——你真的要把事情做绝?”黄金广面『露』冷笑,豆大的冷汗却从额头上滑落下来。“黄某要是死了,襄州知府不会善罢甘休。到时不但你和你兄弟要遭殃,就连你的妻子也难逃一劫。但你要是放我一马,黄某一定记你恩情,等回到襄阳,就向知府老爷引荐你们兄弟三人……”
“正巧,我也认识一位爷,我这就把你介绍给他。”
李鹜朝他走来,黄金广心中警铃大响。前有狼后有虎,他在短暂的迟疑后选择转身逃跑——那身高九尺的怪物虽然力大无比,但他刚刚解毒,身体还未恢复,只要他应对得到,说不定就有逃生的机会!
李鹍大吼一声,舞着战斧走了过来。
黄金广埋头直冲,却在接近李鹍的时候扬手『露』出一物——袖箭!他看着李鹍惊慌的表情,『露』出胜券在握的嘲笑:在同一个坑里跌上第二次,傻子果然就是傻子!
袖箭上涂了见血封喉的毒『药』,这次再也没有解『药』了!
“雕儿!”李鹜大叫出声。
袖箭带着箭头漆黑的冷光『射』出,李鹍呆呆站在原地不知躲闪。
眼见毒箭就要『射』入他的身体,山林里凭空一只箭矢『射』出,叮的一声,袖箭击穿箭矢,偏离了轨迹,在半道上就无力地跌落下来。
李鹊手拿长弓,从林中现身。
黄金广勃然大怒:“怪不得你们只有二人,原来你一直藏在暗——”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踢中膝窝,条件反『射』跪了下去。
“别——”
黄金广睁大眼睛,看着从自己脖子里喷涌而出的鲜血。
“别让阎王爷等急了,黄爷,你先去吧。”
李鹜松开抓在他头顶的手,黄金广僵直摔了下去,只剩一双目眦欲裂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瞪着李鹜,短短片刻,血泊便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他浑浊的眼里也失去了最后的光彩。
李鹊扔了长弓,沉默不语地跳下山坡走来。他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对黄金广负伤的手下接连抹脖收尾。李鹍见状,生怕落后,也拿着战斧劈了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