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八道!我怎么会把你和我的行李认错?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死不悔改,既然如此,我也不留情面了,你带着你的东西走吧!”
“老爷——”小厮面『色』苍白,“你让我去哪儿啊?”
“我怎么知道你要去哪儿?反正我这儿是不敢留你了,今日是玉佩,谁知道明日又是什么?”
“老爷,求求你发发善心吧,我真的没有偷您的玉佩……”小厮连连叩头。
“你再不走,我就报官了!”男子怒声道。
小厮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来:“那我这三个月的工钱……”
“你偷了我的东西还敢跟我提工钱?!”男子眼睛一瞪,大声道,“你再磨磨蹭蹭,就跟我去见寿春知府吧!我和寿春知府有过数面之缘,他定然会帮我惩治你这恶奴——”
小厮无法,只得脸『色』惨白地从地上站起,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客栈。
沈珠曦看得心生不忍,小声道:“他真的偷了主人的玉佩吗?”
“应该没有。”李鹜头也不抬道。
沈珠曦惊讶地看着背对门口的李鹜,他连看都没看到那主仆二人的样子,是怎么得出的判断?
“那主人说,在他的行李里发现了玉佩,对吧?”李鹜道。
沈珠曦点了点头。
“主人现在带着行李吗?”
沈珠曦看了眼坐回桌边继续吃菜的男子:“没有……”
“那就说明丢玉佩不是刚刚发生的事,可能是今天早上收拾行李的时候,也可能是昨夜收拾行李的时候,总之,不是现在。”李鹜道,“那他为什么选择现在才发作出来?”
沈珠曦脑海里一道灵光闪过。
“难道……他是故意表演给其他人看的?”
“越是心里有鬼的人,越在乎别人的看法。”李鹜说,“假如我是他,再假如我不想付下人工钱,又不想让大家说我言而无信,违背契约,我就会先下手为强,让所有人都知道,是对方不义在先。”
李鹜放下空了的酒碗,漫不经心道:“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
沈珠曦再次看向锦衣男子桌上的红腐『乳』和卤『毛』豆,觉得他的假设很有信服力。
如果当真如此,那名小厮也真是太可怜了。
满满一桌菜,沈珠曦四人吃了一个多时辰,坐在门口的高大男子也吃了一个多时辰。
一碗一文的杂粮饭他一共吃了四碗,就连红腐『乳』的红油他也没放过,用剩米饭裹着红油,一滴不剩地吃了个干净。
这一点,倒颇有李鹍风范。
沈珠曦他们下桌的时候,桌上也是干净得一滴不剩。
四人酒足饭饱,『摸』肚子的『摸』肚子,打饱嗝的打饱嗝,懒洋洋地相继走上二楼相邻的两间客房。
李鹜正在开门,旁边的李鹍一声长长的饱嗝,蹦开了肚皮上的衣扣,一叠银票落了出来。
客栈的木楼梯忽然吱呀一声。
沈珠曦下意识转头,楼下却空无一人。
李鹊快速捡起地上的银票,李鹜冲他伸出手:“拿来,我重新找个地方放。”
银票交接到李鹜手里后,四人分成两队各自进了房间。
“我刚刚听到楼梯响了一下,你听到了吗?”沈珠曦说。
“没注意。”李鹜道,“你看见是谁了吗?”
“没有,他好像没上来。”
“说不定是小二想上楼又被谁叫走了。”李鹜不以为意道,“客栈里人多眼杂,反正我们只住一晚,今晚小心一些就是了。”
“这东西就这么放在衣服里太不安全了,要是再像今天这样掉出来……”
“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鹜开门站在楼梯口,把小二叫上了楼。
“我袖子破了,你去找个针线包来让我娘子给我补补。”
李鹜把七八个铜板塞进小二手里。
“好勒,客官稍等!”
小二收了赏银,欢天喜地地下楼,没一会就拿来了针线包。
李鹜关上门,化身自己的娘子,拿出他只穿过一次的那身锦衣,在里层细心地缝出一个暗层。
他手法熟稔,技术高超,缝出来的暗层和原先的料子浑然天成,丝毫看不出来另有天地。沈珠曦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对他的女红功夫惊奇不已。
李鹜做好暗层,把一叠银票展开,细心地铺在了暗层里,若不用指腹在锦衣里层反复摩挲,绝不会有人知道一件锦衣里竟然藏着十张千两的银票。
他这手艺,不当绣公实在是可惜了!
……
客栈对面的小巷里,两名侍卫打扮的人亲眼见着李鹜一行人走上二楼后,对视一眼,旋身往巷尾走去。
“传信千里,发现贾氏兄弟踪迹。”
108、第108章 第108章“惭愧——无名诗人而……
李鹜带足了银两, 准备陪着沈珠曦在寿春城踏破衣装店铺,没想到她上街之后对那些衣装饰品店毫无兴趣,一路东张西望, 最后一头钻进了白事店。
道士装扮的人见生意上门, 连忙迎了上来。
沈珠曦拒绝他的风水择墓, 算命卜卦邀请,点名只买香烛和纸钱。
李鹜这才想起,距离大燕皇城沦陷已经一年整了。今日,正好是沈珠曦很多血亲的忌日。
他自责根本没有想起这回事, 道士向沈珠曦递去纸钱香烛时,他主动接了过来, 脸上的神情也郑重了许多。
“那个大宫殿也给我一个。”他抬起下巴,指向店铺角落一个纸扎的仙宫。
道士眉开眼笑, 立即去拿。
沈珠曦一看道士的反应就知道不便宜, 她急忙靠近李鹜,小声道:“不用了,用不着那个……香烛和纸钱就行了。”
“行什么行,不行。”李鹜道。
道士双手拿着宫殿两边, 高举到半空, 欢天喜地地过来了。
“客人,这个蓬莱仙宫是仿照未完成的蓬莱宫扎的, 用的是宫里御用的白鹿纸, 所有东西都是按宫里的规格来做的, 先人住在里面,肯定高兴!”道士腾出两只手指,搓了搓,一脸讨好的笑容, “这么大一个仙宫,看在客人你我有缘的份上,只要你五十两银子!”
“行……”李鹜刚要点头,沈珠曦急了,她一下子撞开李鹜,扬声道:“行什么行,不行!”
李鹜诧异地看着她。
她才诧异呢!
他怎么回事?买斤猪肉也要讲讲价的人,怎么买起纸扎的宫殿就眼都不眨了?
一个纸扎的宫殿开口就是五十两银子,这不是明摆着敲竹杠吗?
沈珠曦忍不下去,转头对这『奸』猾的假道士道:“你这道士,瞧着我们是外行所以漫天要价吗?”
“贫道冤呐,这位客人,你——”
“你这纸,乍一看用的像是白鹿纸,实际只是便宜的高丽纸罢了!”
道士一脸冤枉的表情,叫道:“客人!贫道是做老实生意的,你这样说,可是血口——”
“高丽纸在纸行售价一扎二两,你这高丽纸未曾尽心搥光,表面凹凸不平,就算在纸行售卖,也只能卖个次等的价格。”
“这、这……”道士神『色』慌张,眼神闪躲,结结巴巴道:“贫道是卖白事用品的,不是卖纸的,这宫殿虽说是纸扎的,但你也不能拿纸的价钱去和它对比吧?”
“好!”沈珠曦说,“既然你说一切比照宫中规格,那我问你,你可知僭越违制之罪是要灭九族的?!”
“九、九族……”道士白了脸,“贫、贫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先前不是你在说,这座宫殿一切仿照宫制吗?”
“我可没这么说!”道士拨浪鼓似的拼命摇起头来。
“那这既不是用白鹿纸扎的,又没有仿照宫制所制的纸宫殿,你打算多少钱卖给我们?”
“三两,三两!拿着快走吧!”道士连连摆手。
沈珠曦一给了银子,他就逃似地回到了柜台后,埋头整理着并不凌『乱』的百宝架,打定主意不再和她眼神对视。
李鹜忍着笑,一手提着纸钱香烛,一手拿着纸扎的宫殿,用肩膀撞了撞仍气鼓鼓的沈珠曦,说:
“走吧。”
沈珠曦走出白事店后,对李鹜不服气地说:“刚刚你怎么都不还价?他显然是在敲你竹杠啊!”
“给岳父岳母买的,砍价显得我多没诚心。”李鹜说。
沈珠曦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你不是不信神鬼吗?”
“我不信。”李鹜把夹在手臂里的纸钱往上扶了扶,想也不想道,“你信啊。”
沈珠曦拿出他夹着的纸钱,提在自己手里。
“……李鹜,谢谢你。”
李鹜说:“下次你要谢我,不如用行动表示。”
沈珠曦刚要问,他就先一步回答了她的问题。
“自己想。”
两人回到客栈后,等到月上梢头,带着李鹍和李鹊二人,一起出发去了护城河边。
今日并非清明等常规的祭祖节日,河边空无一人,只有沿着堤边栽种的柳树在春风吹拂下轻轻摇摆。
不知不觉,一年了。
对沈珠曦来说,这一年的人生密度比她此前的十六年还要大。她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些变化,父皇和母妃或许并不乐见。
但她毫不后悔。
她珍惜现在的自己,喜爱现在的自己。
沈珠曦点上香烛,点燃铜板里纸钱支起的小山,向着皇城的方向跪了下来。
她并未要求,李鹜跟着在她身旁跪下。
沈珠曦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李鹜也就跟着磕了三个响头,最后一次跪拜时,她的眼泪滴落下来,在干燥的青石地面上留下湿润的一滴泪痕。
本来是不止一滴的。
“岳父岳母大人,请受小婿一拜。”
听到旁边正儿八经的声音,沈珠曦心里的悲伤被一丝好笑冲淡,她转头一看,李鹜一改平日散漫随意的神『色』,一板正经地跪着磕了下去。
虽然他的跪拜姿势很不标准,但他的神『色』却比谁都认真。
“这次准备仓促,请岳父岳母将就一下,下次我定会用反贼的头颅来祭奠岳父岳母,这仙宫,是小婿的小小敬意。”
李鹜一个眼神,李鹊立即双手搬来仙宫放到火盆旁。
“我一定会照顾好你们的掌上明珠,请岳父岳母在天上放心。”李鹜郑重其事道,再次一拜。
沈珠曦听在耳里,心里百感交集,眼中又涌出酸涩的泪意,她咬唇将泪水忍在眼眶里,不愿让人为她担心。
他们之后,李鹊也带着李鹍上香跪拜了。
“我们不懂宫里的规矩,嫂子既然嫁了大哥,就是我们的亲人,我们会像对大哥一样,好好对嫂子的,绝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李鹊道。
“不会让人欺负她我……”李鹍手拿线香,跟着点了点头。
两人叩拜下去。
沈珠曦姿势笔挺地跪着,手拿纸钱,一张一张地扔进铜盆里,眼泪模糊了视野。这些纸钱,烧给所有牺牲在那座巍峨宫殿里的人,父皇,母妃,玉沙……还有许许多多无辜的人。
纸钱烧完后,李鹜把纸仙宫也放了上去,橘红的火苗很快从火盆里蹿了起来,火焰逐渐吞噬仙宫,高丽纸一触即燃,支撑的木条跟着变形。
壮丽的仙宫,坍塌下去。
四人沉默不语,看着火盆里的火光燃烧殚尽直至熄灭。
回家后,沈珠曦打起精神沐浴洗漱,躺上床后,情绪依然沉浸在悲伤难过中。李鹜熄灯上等后,轻轻揽住她的肩头,低声道:“……你还有我们呢。”
他说得没错。
她并非孤身一人。
沈珠曦在黑暗里擦干眼泪,重重点了点头:“嗯。”
第二天一早,四人聚在客栈大厅里用朝食,李鹊向他们汇报昨日白天打听到的成果。
“因为元龙帝徐州如今四处戒严,除非有城内住民担保,否则有路引也无法入城。”
沈珠曦担忧地看向李鹜,他们在徐州有相识之人吗?
李鹜沉『吟』片刻,说:“先到了徐州再想办法吧。”
“你们要去徐州?”
隔壁桌一个声音问道,正是前日赶走了小厮的锦衣男子。今日他桌上只有一小碟酱黄瓜,面前一碗就快要溢出来的米粥。李鹜看了他一眼,道:“兄台有何指教?”
“我在徐州城有熟识的亲戚,能作保让你们入城——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锦衣男子把酱黄瓜倒进米粥里,连碟子里的剩酱汁也没放过,等到手里的碟子再怎么竖着拿也滴不出汁水后,他开口道:
“你们要去徐州,我要去兖州,昨日你也看见了,我的小厮偷了我的东西,被我赶走,如今我一人上路,恐怕遇见拦路匪贼。我见你们那位身高九尺的同伴似乎有几分功夫,不如我们结伴而行,你们护送我平安到达徐州和兖州交界。我则找人为你们作保,让你们得以入城。咱们各取所需,如何?”
“也就是说,我们免费护送你到徐州,你用城内住户的担保来回报我们?”李鹜不置可否,“如果到了徐州,你再告诉我,你其实没有什么亲戚,或者干脆直接,翻脸不认人呢?”
“你觉得我为什么需要护送?”男子刨了一口稀饭,把酱黄瓜嚼得咔嚓响。“若是到了徐州,我不能把你们送进城,你们大可拿光我身上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