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兄台,不是我看不起吃酱黄瓜的人——”李鹜笑了,“自从我们遇到你起,你就没点过超过十五文的菜。我就是剥光了你,拿得回我的损失吗?”
男子没有直接反驳,而是从袖子夹层里拉了拉,扯出数张银票的一角。
“此次粮荒,我靠转手米面挣了点小钱。要是我不守承诺,你们拿走这些,付一队二十人的镖费绰绰有余。”
沈珠曦心里没有想法,将决定权交给了李鹜。
要是真像这人所说,能为他们担保入城,那么顺道护送,对他们也没坏处。
李鹜放下长箸,笑道:“成交。兄台贵姓?”
“免贵姓江,不知你们如何称呼?”
“我姓贾,名鸭,旁边是我内人和两个弟弟。”李鹜脸不红心不跳道。
李鹊顺势接上,笑眯眯道:“我叫贾雀,我二哥叫贾雕。”
“贾兄弟,我们何时可以上路?”
“江兄方便的话,即刻就可启程。”
“甚好!那就……”江姓男子立即起身。
人还没完全站起来,那和李鹜差不多高的身体忽然又坐回了长凳。
江姓男子端起面前还未吃完的米粥,吸了一大口,说:
“那就一个时辰后在此处相见,鄙人吃完朝食,立即回房收拾行李。”
“行。”李鹜点头。
男子问:“我看贾兄虽着布衣,但贵气『逼』人,不知做着什么营生?”
“惭愧——”李鹜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无名诗人而已!”
109、第109章 第109章“你要是吓着我女人,……
胭脂『色』的早霞随着晨雾的消失跟着褪去了, 天穹『露』出了清澈的蔚蓝。
群山重叠,青翠欲滴。一条土路延伸向广袤的地平线,在大地上蜿蜒如蛇。
沈珠曦四人轻车简从地出了寿安城, 向着徐州方向而去。
坐在车外的李鹊扬起马鞭, 扬声道:“大哥, 我们刚刚路过了寿安的界碑,再有一炷香时间,就要上官道了。”
马车里的李鹜还未说话,江姓商人放下手中茶水, 连连摆手道:“我们不走官道!”
“为什么不走官道?”李鹜问。
沈珠曦也不解地看着他。
官道宽敞,地面平整, 又不容易遇上匪患,有官道的情况下, 走官道才是首选, 这江姓商人为什么不走官道?
“你们没来过寿安吗?怎地要走官道?”江姓商人扯了扯锦袍的衣襟,『露』出不耐的神『色』,“走官道要多走很多路,我们走小路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鄙人在这一带熟悉得很, 我带你们走小路吧。”
“小路说不定会遇上劫匪。”李鹜说。
“我走了许多次了,也没遇上过劫匪啊!咱们这天刚亮, 劫匪哪有这么勤快点卯的!再说了——”江姓商人语带不屑, “现在的官道成了逃兵落草为寇的好地方, 真要说起来,还是小路安全得多呢!”
沈珠曦仍心有疑『惑』,李鹜已经点头道:
“你是我们护送的老大,你说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
“行, 我给你们指路。”江姓商人高兴道,“上官道的时候,你们注意一下西边的小路,走那条路,直通徐州,比咱们走官道要节省一半的时间。”
“好勒。”李鹜懒洋洋道,“雀儿,你听见江老大说的没有?”
“听见了,走官道西边的小路。”李鹊在车门外应道。
“江老大满意了?”李鹜把两个靠枕叠在一起,半躺下来,漫不经心的眼神落在对面的江姓商人身上。
“咱们大家都能方便的事,谈不上满不满意。”江姓商人笑道,“鄙人不也是想为我们节省时间吗?”
李鹜不置可否一笑:“江老大之前说自己做米生意发了一笔,能不能和我们详细说说这走商的过程?实不相瞒,我也一直想找个正经营生做做,诗人虽好,但吃不饱饭啊。”
“这买卖粮食的生意嘛,和其他生意也没甚不同,左右还是低买高卖的道理。最重要的,是要有低买的机会才行。”
“江老大一定有自己的低买渠道了?”李鹜问。
“也算不上什么渠道……就是我久居常州,和常州米行的东家有几分交情罢了。”江姓商人谦虚道。
“我们来寿州之前就是从常州出来的,要是早些认识江老大,说不定也能赶上一趟赚钱的便车呢。我们离开常州的时候,常州知府正在为他的小女儿办喜宴,听说城里的几个米行掌柜全去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沈珠曦一愣,看向江姓商人。他敛起自得的神情,视线在半空中徘徊。
“这我就不清楚了,兴许那时我已经不在常州了吧。”
他在说谎!沈珠曦一个激灵。
李鹜收购粮食时,除了和湖州的米行打交道,也和常州、苏州的米行有过不少来往。做生意,免不了和官府打交道。在这个过程里,沈珠曦知道了不少三州府衙的情况。
她十分确定,常州知府根本没有什么刚出嫁的小女儿,因为常州知府还未到而立之年!
这个江姓商人,究竟为什么要说谎?
随着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一路上,他的种种行为就变得更加可疑起来。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他为什么要带着他们走小路?
难道……
电光石火间,一个念头闪过沈珠曦的脑海:难道,前日偷看到李鹍掉落银票的人就是他?!
她慌忙看向李鹜,想要知道他是否想到这一点。李鹜神『色』淡然,仿佛一无所知,可是沈珠曦清楚,若真的一无所知,他就不会特意诈他。
可是识破对方骗局后,李鹜为何闭口不言?
他们真要去走这江姓商人所言的小路吗?
“昨天晚上,不知哪里来的野猫在我窗外叫了一晚,吵得老子一宿没睡。”李鹜关上身后的车窗后,抱怨道,“江兄弟能不能把你身后的窗户关一关,让我闭眼补个回笼觉?”
“自然。”江姓商人关上了身后的窗户,“开春了,这些野猫烦得很。贾弟放心睡吧,鄙人也小憩一会。”
江姓商人靠在车壁上,跟着闭上了眼。
李鹜敢在这来路不明的人面前闭眼,沈珠曦不敢。她绷起精神,一丝不苟地坐在车里,两耳仔细倾听车外的动静,江姓商人稍微动弹一下,她的视线也会火速落回他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出门时准备的热茶已经在茶壶里凉透了。沈珠曦倒出一杯却没心思喝,正想把它放回原处,对面的江姓商人又动了动——这是他短短一盏茶时间里,第四次动弹了。
他终于按耐不住,推开了身后的车窗。
“这是什么地方?!”江姓商人大惊失『色』道。
沈珠曦和他四目相对,却无法回答他的疑问。她看了眼荒凉的窗景,说:“不是你要求走小路的吗?”
“这不是我说的那条小路!”江姓商人怒声道,从容消失不见。
“江老大,你急什么。”李鹜忽然开口。
他坐了起来,一把拿过沈珠曦手里的茶盏,像饮酒那样一仰而尽。
“你要是吓着我女人,就别怪我把你的头揪下来挂灯笼。”
“贾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姓商人脸『色』难看,“我们说好你护送我去徐州,我找人担保你们入城——你怎么出尔反尔?”
“我怎么出尔反尔了?”李鹜笑道,“你要走小路,这难道不是小路吗?”
“这不是我说的那条小路!”江姓商人气红了脸,“我说的那条路,是走——”
“走有流匪埋伏的小路。”
李鹜慢吞吞的声音让江姓商人像是被卡住了脖子,骤然无声,脸『色』由红转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江姓商人强撑道。
“吃一碗粥再加上收拾行李,哪用得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为什么会这么久,是因为你中途出了趟客栈,找上一群乌合之众,说服他们和你联手吧?”
马车渐渐停了,车轱辘不再往前转动。
车门被人从外拉开,李鹊站在车外,笑眯眯地看着脸『色』惨白的江姓商人:“江老大,请吧。”
“……请什么?”李鹜一脚踹在他身上,神『色』冷漠:“听不懂人话那就滚下车。”
江姓商人战战兢兢地下了马车,李鹜回头对沈珠曦道:“放心吧,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不会伤他『性』命的。”
李鹜跳下车,不忘小心把车门关好。
“你既然是讲道理,关门做什么?”沈珠曦在车里问。
李鹍一拳揍到江姓商人的腹部,一旁的李鹊熟练地堵住他溢出惨叫的嘴,李鹜按着他热锅虾米般蜷缩起来的身体,轻车熟路地开始搜身。
李鹜脸不红心不跳道:“好歹是个大男人,被当着外人教育,那多丢脸?”
“……你想得真周到。”沈珠曦说。
“做你相公,能不周到吗?”李鹜一边说着,一边抽出江姓男子藏在锦衣右手袖袍夹层里的银票。
他数了数搜出来的银票,一共是三张五百两的,一张一千两的。
“江老板,你这生意做得不怎样啊,还没兄弟我赚得多呢。”李鹜说。
江姓商人刚要说话,旁边的李鹍就又给了他一拳,李鹊再次熟练捂住他的嘴。
“现在生意不好做,鸭某最是明白,你走到这一步,应该也是出于无奈。”李鹜道:“你要是诚心诚意地道歉呢,鸭某也不是不能原谅你……”
李鹊松开江姓商人的嘴,他奄奄一息道:“你这土……”
匪字没说完,他的后背就挨了一击。李鹊一把捞住他就要跪地的身体,再次捂住了他即将出口的痛呼。
“原来你上有七十岁老母,下有刚满月的小孩,要养家糊口才不得已走到这一步……”李鹜蹲了下来,按住江姓商人奋力挣扎的双腿,拔走两只靴子,“真是太感人了……”
他拿出藏在鞋垫子里的银票,站直了身体,随手将银票塞进李鹍衣领。
“既然你是想把我们骗到小路,和流民里应外合打劫我们,那什么徐州亲戚,也是骗人的了?”李鹜手里的匕首贴上江姓商人的脸颊。
“是真的!是真的!”感受到从脸颊滑到脖颈的凉意,江姓商人面『色』惨白,忙不迭叫道。
“你要是知错就改,我就饶你一条『性』命,你若不能——”
“我知错了,我帮你们入城!”江姓商人拼命往后缩着脖子。
李鹜收回匕首,给了李鹊一个眼神,李鹊熟练地上手,将江姓商人从上到下『摸』了个遍,确认他身上并无危险后,江姓商人才得到短暂的自由。
“你最好说话算话,否则——”李鹜说。
江姓商人连连点头,额头覆满冷汗。
“上车。”李鹜扬起下巴。
江姓商人爬上马车,往身后的李鹜三人看了一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里掏出了一把三寸多长的匕首,猛地扎进了阿黄的屁股里!
阿黄吃痛,在大声嘶鸣中甩开蹄子飞奔了起来。车厢剧烈摇晃,车内的沈珠曦在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里发出惊呼。
李鹜勃然变『色』,想也不想地拔腿追了上去。
“大哥!”李鹊叫道。
李鹜头也不回。
这下糟了!两条腿的哪里跑得过四条腿的?
李鹊脸『色』一狠,啪地一巴掌甩上了自己的脸颊!
他怎么就偏偏放过了□□呢?!
110、第110章 第110章“相公,你死得好惨啊……
大黄马吃痛飞奔, 整个马车都在强大的拉力下左摇右摆,咚咚哐哐的声音不断在车厢里响起,条凳撞来撞去, 杯具器皿洒落的声音层出不穷。
紧紧扣在马车边的商人看了一眼车后, 那自称贾鸭的诗人, 虽然跑不过四条腿的快马,但总是靠着抄捷径,翻路障,牢牢咬在道路尽头, 每次商人以为彻底摆脱他了,他又会在下一刻冒出地平线。
……这他娘要是诗人, 文人就不会被嘲笑手无缚鸡之力了!
商人咬了咬牙,一把推门进了车厢。
他手里染血的匕首让车里的女子脸上失了血『色』, 商人恶狠狠道:“别轻举妄动, 否则我现在就割了你的喉咙!说!你相公把银票藏哪儿了?!”
“我、我不知道……”沈珠曦的后背紧贴在车壁上,惊慌地看着凶神恶煞的江姓商人。
“你怎么会不知道?!别和我耍花样!”商人面『露』焦急,冰冷的匕首横上沈珠曦脖子,凉意透过皮肤, 浸入骨血。沈珠曦甚至闻到了扑鼻而来的血腥味, 是他匕首上的味道。
有谁受伤了?李鹊,李鹍, 还是李鹜?
沈珠曦不敢去看匕首, 颤抖着说:“我真的不知道, 我相公嫌我花钱如流水,从不让我管钱……”
江姓商人狠狠盯了她一会,似乎相信了她的说辞,发出恼恨的哼声, 转身拿起她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几个包裹,粗暴抖开,让里面的东西全都落了出来。
盥洗用品,私人衣物,甚至还有李鹜那不知道做什么的,一串系着稀奇古怪玩意的配饰——李鹜那件藏了银票的联珠对鸭纹锦衣自然也在其中。
商人扑了上去,疯狂翻找起来。
沈珠曦一边担心他找到银票,一边深恨自己今日没有戴李鹜磨的那根金簪,她在心里安抚自己一定要镇定,同时视线快速搜寻着马车里可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