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我说了几百次了,我又听不懂你们蜀话!有事你就说官话!”
壮汉组织了下语言,用蹩脚的官话说道:“我说,那茅坑咋个搞的,屎『尿』闷出来了!”
掌柜的听懂了,沈珠曦也听懂了,她面『色』一白,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们四百个人一起往里拉屎拉『尿』怎么不满出来?”掌柜不耐烦道,“等着吧,我一会叫人来清理,你们别再往里扔东西了!”
“那弟兄们要拉屎怎么办?”壮汉问。
沈珠曦绝望地闭上眼,只恨自己听力尚在,嗅觉也尚在。
“出去拉!去河边拉!”掌柜说,“再堵便所,我就要额外收清理费了!”
“狗日的『奸』商……”壮汉用蜀话嘀咕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骂我!”掌柜横眉竖眼道,“你们四百个人,我只收了你们五十个人的房费,你出去问问,城里还有谁愿意做这善事?”
壮汉眼睛一瞪,说:“我们只有五十个兄弟伙有屋子睡,其他都睡院子里头,你还好意思收那些睡坝坝的人房费?”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爱睡睡不睡就走!”
“老子交了银子了,不走!”
“不走就守规矩!”掌柜的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人,他轻咳一声,扬声道,“这四个人,是以后住前院的客人,你们没事别到前院来转悠,出门也从后门出,知道吗?”
“凭什么我们要走后门?你——”壮汉身后一人面『露』不服。
没等他话说完,壮汉就反手给了他一肘子。
他这一下结结实实打在对方身上,吓得沈珠曦连闭气都忘了。
“没看人家带了婆娘?老子都懂避嫌,你不懂?谁他娘的跟我说你读过私塾?”壮汉说完,朝李鹜几人抱拳道,“你们放心住吧,我会约束兄弟伙们只在后院活动的,谁敢调戏你家婆娘,老子亲自砍了他的手!”
“兄弟伙们还要拉屎,搞快点把茅坑整出来!”壮汉对掌柜一瞪眼,没好气说完后,风风火火地转身回了后院。他身后那七八个人也跟着鱼贯而入。
前院顷刻就安静下来,只剩偶尔从后院传来的一声喧哗。
“怎么样,客官?”掌柜的回过神来,搓着手看向李鹜,“我这前院还行吧?要不要租下?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啊,你不租,还有人等着租呢,过两个时辰你再后悔,可就没机会了……”
李鹜想了想,说:“一夜三十文。”
“一个人三十文?”掌柜的一愣。
“我们所有人,一晚三十文。”李鹜作势要走,“不行就算了,老子住『乱』葬岗去,至少宽敞。”
“哎,你——”掌柜的略一纠结,连忙拉住了李鹜,“行,三十文就三十文!我这么便宜,你们可要多住几日!”
收了三十文房费后,掌柜的惦记客栈的生意,又着急去叫人来清理后院茅厕,急急忙忙地走了。
临要出门前,他想起什么,一脚跨出门外,一脚留在门内,伸长了脖子冲沈珠曦四人喊道:“退房时候我要亲自检查的,少了一样坏了一样,都要百倍赔偿的,你们小心着点!”
“叽叽呱呱有完没完?老子不住了,三十文还来!”李鹜骂道。
掌柜的缩回脑袋,揣着李鹜的三十文铜板飞快跑了。
沈珠曦以袖掩鼻,生怕闻到空气中什么异味,含含糊糊地问:“……我们真要住这里?”
“住一晚再说,明天我们去城里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姓王的富商。”李鹜道。
李鹜既然决定了,沈珠曦也就不再反对。
她担忧道:“你们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出去吧?”
“当然不会!”李鹜诧异道,“老子会让你和四百个男人单独呆在一起?先从老子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珠曦放下心来,不再抗拒入住此处。
比起『露』宿野外来说,这间耳房的确是他们最好的选择了。
他们分成两拨,各自进了两面的耳房。
大概半个时辰后,沈珠曦还在收拾马车上搬下来的行李,先前那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在屋外响了起来。
“小兄弟!小兄弟!”
李鹜打开房门,沈珠曦看到对面的李鹊也打开了房门。刚刚那个为首的壮汉站在后院门口,对着前院的他们大声道:“小兄弟,我们晚上要吃羊蝎子火锅,你们一起来吧!”
李鹜看了一眼李鹊。
“这天气吃羊蝎子火锅?哥哥也太会享受了。”李鹊笑着迈出房门,向壮汉拱了拱手,“不知哥哥怎么称呼?”
“我姓牛,叫牛旺,你年纪比我小,叫我牛大哥好了!”
“好的,刘大哥。 ”李鹊笑眯眯道。
“不是刘,是牛——牛——”壮汉连连摆手。
“柳?柳叶的柳?”
“哎呀,牛啊!是牛啊!耕地的那个牛——哞!”壮汉急得蹦出了一声牛叫。
李鹊终于从那东拼西凑起来的蹩脚官话里听出他在说什么。
“我知道了,牛大哥。”李鹊笑道,“我嫂子和二哥赶了一天路累得不行,我和大哥倒是馋虫犯了,要是你们不介意的话,晚上我们带两坛好酒来,如何?”
“好!好!有酒最好!”姓牛的壮汉大笑起来,“等锅架起来,我就让人来叫你们!”
李鹊抱了抱拳,壮汉高兴地回了后院。
“大哥,我和二哥先去买酒。”李鹊说,“等会准备好了再来叫你。”
“去吧。”李鹜道。
他关上房门后,旁听了全程的沈珠曦担忧道:“他们有四百个人,你们两个人,真要过去?”
“你就不好奇四百个人挤在这里做什么?”李鹜走到床边坐下,从凌『乱』的床上拿起一件衣服,帮着折叠起来。
“行了,我自己来。”
沈珠曦看不下去他叠得『乱』七八糟的衣裳,再次抖开,重新叠成方方正正的样子。
李鹜看着她,颇为感慨地说:“……你以前连衣服都挂不好。”
沈珠曦得意道:“我是不是成长了许多?”
身旁好一会却没传来回答。
她疑『惑』地抬起头,正好迎上李鹜黑沉沉的眸子。他沉默着,拿过沈珠曦的手握在手里。
“你干……”沈珠曦脸一红,想要缩回手。
李鹜说:“我是不是让你受苦了?”
她愣在原地,刚缩了出来一截的手也被李鹜握了回去。
“我们刚成亲那会,我就说过……娶你不是让你来受苦的。”李鹜顿了顿,说,“结果我还是让你受苦了。”
他一改平常的散漫神『色』,眼里闪过一抹自责。
沈珠曦不想见到他这样,立即反驳道:“我才没有受苦!”
“……你跟着我睡破庙睡山洞,腿根子好了又破,连个安定的住所都没有,这还不叫受苦?”
“这不叫受苦!”沈珠曦生气地说,“我一点儿都不觉得苦!”
李鹜深深地看着她,许久后,他低声说:“沈呆瓜……”
“什么?”
“恢复楚国公主的身份后,你还会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呆瓜吗?”
“……楚国公主不好吗?”
“不好。”李鹜低声说,“我认识的是那个柔韧坚强,爱哭爱脸红,心地比谁都干净的沈呆瓜,不是前呼后拥,高高在上的楚国公主。”
“陪你来徐州的时候,其实我很犹豫。我怕你见了元龙帝,就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呆瓜了。”李鹜沉默片刻后,说,“如果我告诉你,其实我很庆幸元龙帝不在徐州。呆瓜……你会怪我吗?”
沈珠曦心情复杂,片刻后,摇了摇头。
在来徐州的路上,她又何尝不是矛盾的心情?
原来,这一路上,李鹜也是用同样的心情和她同行。他不愿将她交给陛下,依然当初的遵守诺言,将她一路送到徐州。
“我——”沈珠曦鼓起勇气,想要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是什么楚国公主,而是已经许人的越国公主。
她骗了他,她就是那个在他眼中骄奢『淫』逸,纷华靡丽,为他所不耻的越国公主。
“大哥——”李鹊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牛哥来叫我们了,我们过去吧。”
“等一会!”李鹜扬声说完,继续看着沈珠曦,“你继续说。”
“……没什么,你快去吧!”沈珠曦的勇气消失殚尽,状若平常地笑道,“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会我要上街看看。”
“叫上雕儿。”李鹜说。
“知道了。”
李鹜起身走到门口,回头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珠曦回过神来,说:
“早点回家。”
李鹜嘴角一勾,『露』出意气风发的微笑。
“好。”
116、第116章 第116章“让我看看你,沈呆瓜……
沈珠曦和李鹍在彭城县的第一顿夕食是徐州炒米线。
虽然没有吃到羊蝎子火锅, 但炒米线也不错。
一声招呼不久,掌柜就端上了两碗热腾腾的米线。沈珠曦挑起一箸裹着红『色』辣油的米线,还未送进嘴里就闻到了红油的香辣和浇头的肉香。
又香又辣的炒米线让人停不下来箸, 沈珠曦吃了一碗, 李鹍吃了七碗, 两个人都把自己的嘴唇吃得红红的回家。
回到落脚的院子后,李鹜和李鹊还没回来。
李鹍陪着沈珠曦在前院打发时间,她像教李鹜那样,折了一根树枝教他认字, 李鹍却不像李鹜那样学得快,没一会眼皮就打起了瞌睡。
正当她第五次摇醒李鹍时, 随着一阵喧嚣说笑,李鹜和李鹊二人的身影出现在通向后院的侧门后。
沈珠曦丢下树枝, 李鹍的瞌睡也醒了。
“李鹜!”
“大哥, 三弟,回来了……”
李鹊满脸酡红,醉得不轻,就连把酒当水喝的李鹜也罕见地『露』出一丝醉意。
李鹜扶着摇摇晃晃的李鹊回了房后, 向李鹍招了招手, 说:“你三弟醉了,你去准备一壶清水放在房里, 夜里睡觉安静一些, 别吵他。”
李鹍懂事地点了点头:“雕儿安静……醉了, 三弟……”
“你也早点睡吧。”李鹜说。
他交代完李鹍,转身走向对面的耳房。
虽然除了脸红外,李鹜的言行都和平常一样,但沈珠曦还是不免担心地扶住了他的手臂。
“你夕食吃了什么?”李鹜问道。
“吃了炒米线。”
“嗯。”他含糊应了一声, 说,“要按时吃饭。”
浓浓的酒气从他身上飘散出来,沈珠曦难以想象他在后院喝了多少。
四百人挤在后院里,就算只有一半的人敬他一杯,那也是两百杯酒。就算是水,两百杯喝下去也够得人受,更别提是酒了。
扶着好像是从酒坛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李鹜进了耳房后,沈珠曦让他在床上坐下,刚一转身,一双手臂就从身后环上了身体。
沈珠曦吓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你干什么?!”她的脸火速烧了起来,她慌里慌张地去扒拉好像八爪鱼一样,紧紧黏在身上的双手,手指碰到李鹜的手背,却像是直接『摸』上了烧开的热水。
她吃了一惊,一时忘了其他。
“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她急着转身去『摸』李鹜的额头,李鹜却直接把脸颊贴上了她的后背,嘟哝道:“喝了酒就会发烫啊,你这呆瓜……”
“可你身上这么烫……你到底喝了多少?”沈珠曦着急道,“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不用……喝点酒而已,叫什么大夫。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李鹜说话越来越慢,沈珠曦回头一看,他的眼皮竟然就快合拢了。
耍酒疯的人,就别奢望他还记得什么男女大防了。况且——李鹜连她的腿根都看过了,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谈男女大防,实在是过于矫情。
沈珠曦让自己镇定下来,掰开他的双手,小心将他在床上放倒。
李鹜这厮,看着瘦瘦高高的,实际重量却不轻,沈珠曦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扳正他的身体,又将他的脑袋放上枕头摆好,做完这一切后,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是没法给李鹜换衣服的,但是帮他洗个脸,还是能办到。
沈珠曦刚想直起身子去给他打水,李鹜忽然一胳膊将她放倒。
白天的情景重现,只不过挥舞手臂的不再是李鹍,而是被紧紧勾在怀里,只能进行徒劳挣扎的沈珠曦。
“李鹜!”沈珠曦急声道,“我是去给你打水洗脸!”
一个滚烫的下巴搁到了她的颈窝里。
李鹜在她耳畔低声说:“我不要洗脸,我只要你。”
带着一丝寒意的夜风吹进门缝,桌上的烛光忽地一闪。
窗外刮着微寒的夜风,屋内的空气却仿佛愈发热了。
热气混着酒香从身后袭来,沈珠曦的胸口里像是关了一匹脱缰野马,它从胸口一路横冲直撞到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