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戏的功夫十足,叫人叹为观止。
只见她寒着脸摆摆手,伺候的人都退了下去。
“你想说什么?”
“嫡额娘娘家侄儿再好,于我也不是良配,既然纳兰公子已经提亲,不妨成全我,往后我记下嫡额娘的恩情,定有回报。”
“你觉得我信你还是更信我女儿?”小曹佳氏走下来,细长的手指搭在静宜肩膀上,语气森寒,“静宜啊,你如今还能选择嫁回我娘家,不过是因着你有一副好相貌,我那个傻侄子正好看中罢了。”
“你若是不识相,便是活不到出嫁那日又如何?我石府也就多出一副棺材!”
“谁叫你没有宁容命好,有本事你也去当太子妃啊?”
小曹佳氏的指甲上带着甲套,尖尖的一段在静宜脸上滑动,她的力道但凡大一点,就能把这张俏脸划花。
静宜却视若无睹,“嫡额娘......十五年前,太子妃的母亲果真是难产之后体弱,因病而亡吗?女儿怎么听说......”
“你闭嘴!”小曹佳氏一把掐住静宜的嘴,眼神癫狂,“再敢吐露半个字,你信不信我现在就送你归西?”
静宜吃痛,拼命挣扎,狠狠甩开小曹佳氏的手,“行啊,你大可以试试,只要我一死,立马会有人替我递消息给太子妃,不知嫡额娘愿不愿和女儿赌一把?”
小曹佳氏双目通红,困兽一般在原地转了两圈,“好!好!老爷养的好女儿!”
片刻后,她冷静下来,咬牙问,“说吧,你想要什么?”
静宜冷静开口,“第一,我额娘的嫁妆,须得放在我的陪嫁里,一分不少的让我带走!”
“可以,就她那三瓜两枣,我还不看在眼里。”小曹佳氏不屑道。
“第二,我要和纳兰元晋成婚,越快越好,你们谁都不许阻挠!”
小曹佳氏咬牙,“行,我的女儿这样好,不愁好亲事。”
“第三,我身边人的身契都给我,月例我自己出,往后她们不是伯府的人,只是我的人!”
“可!以!”小曹佳氏狠狠瞪着静宜,恨不得咬下她一口肉来。
静宜这才笑起来,浅浅一福,“多谢嫡额娘,女儿这就告退。”
她说罢,抬腿而出,身后传来小曹佳氏摔杯子、砸碟子的声音。
静宜抬头便看见湛蓝的天空,她弯了弯眼睛,吐出一口浊气。
太子那条路走不通,她就换一条。
纳兰元晋前程不差,位极人臣之日,就是她扬眉吐气之时!
宁容,你别怪我,我不是故意挑你心上人的。
只是他恰好是,我为数不多,可以够到,改变上辈子命运的存在。
何况你还可以享好几年太子妃的福呢!很公平的,不是吗?
*
几日后,纳兰府上迎进了石府的媒人,说领了女方八字来,两边正登对,要尽早把婚事定下。
二夫人很是欢喜,没问过元晋的意见就定了婚事。
纳兰元晋知道以后,便回到房中便闭门不出,连续三日不吃不喝。
“少爷少爷,您快开门呀,您别为难小的了。夫人说了,您若是还不肯出来,不肯进食,就要揭了小的的皮!”
“少爷少爷......”
小厮在门口把门拍的“啪啪”响,里面却静悄悄的,一丝动静也无。
二夫人身边的嬷嬷,急急过来问,“怎么样,少爷吃午膳了没有。”
小厮生无可恋的摇头,“不曾。”
两人正急着商议对策,就听见周遭的小厮、丫头们都对着外头行礼,嘴上喊着“二老爷安。”
青松头皮一麻,一转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奴才给二老爷请安。”
“起来回话,少爷今日还不曾用膳?”
纳兰揆叙久经官场,不怒自威。
一句话下来,小厮的额头恨不得贴到肚子上,身上冷汗一阵一阵的,很快便把里衣浸湿了。
“回、回二老爷的话,不曾。”
纳兰揆叙冷笑一声,抬步上前,猝不及防一脚踹向门扉。
不算新的木门“吱嘎”两声,狠狠砸在地面上。
小厮在背后默默咽了口口水。
二老爷明明在工部任职,为什么脚劲儿这么大,若是这一脚踢在他身上......
小厮哆嗦两下,退得更远了些。
纳兰揆叙入了内室,就见元晋还裹着被子,半死不活地躺在床榻上,他气急了,一下揭开被褥,找了茶盏来,不管冷热,兜头往元晋头上浇。
“清醒了没?现在清醒了没?!”
纳兰元晋“唰”地坐起身,满脸颓丧地和纳兰揆叙对视。
片刻后,他只着里衣,光脚下地行礼。
“纳兰元晋,为父问你,你可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此作为,可有考虑过你额娘?”
“大男儿该以事业为重,你如今这般,我若是你的心上人,也定然看你不起,不愿嫁你!”
元晋被骂得面红耳赤,而后呆呆地看着纳兰揆叙,“阿玛......竟知道?”
纳兰揆叙看蠢儿子红着眼眶,可怜巴巴地盯着他,终是有些心软。
“元晋,这世上之事,都讲究缘分。你和她有缘却无分。大男儿不该拘泥于儿女情长,阿玛先时让你游学,你竟半丝感悟也没有?”
元晋攥紧拳头不说话。
他和宁容青梅竹马,互许终身。
他早就想过,宁容嫁来之后,他的这处院子该如何改动。
她喜欢花,那便在窗台前种满鲜花,让她一开窗就能闻见花香。
他还要在院中给她置办一架秋千,她爱热闹,秋千荡起来,就能看见外面人声鼎沸。
他还要带她四处游历,做官也罢,游学也罢,带着她看尽美景,尝尽天下美食......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他回来以后,戛然而止。
他爱她,深入骨髓那种,愿意放弃身份,带着她一起离开,四处逃命那种......
可她看他的神色里,已经再也没有了爱慕。
元晋不傻,可他却愿意一再为她努力。
但他是真的失去她了,不日就要娶旁的女子......
只要一想起过往,心脏就抽痛的厉害。
他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看着儿子苍白瘦削的面容,纳兰揆叙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元晋,你额娘只是过于担忧你,娶妻是早晚的事,早早定下也好。”
元晋眼睫一颤,猛地抬起头,“阿玛,我不想娶妻,再给我一点时间。您说男儿志在天下,但在这之前,我想再见她一面,阿玛,儿子求您......”
“好,只这一次。”
*
太子连着两日都没来宁容这里,去看过秋氏,连晚膳都不用,就自己把自己圈在了书房。
宁容眯着眼睛喝酸梅汤,见丹桂进来,问,“去哪了?”
“奴婢去给殿下送酸梅汤......”
丹桂无奈摇头,太子都不来后院了,娘娘怎么半点不着急。
后院的格格们为了争宠,可是送了好几回汤水了,为了不让她们正殿落于下风,她和秋蕊两轮换着,一天就跑了好几趟。
宁容站起身,一席烟紫色的轻纱宫缎缓缓垂至地上,她奇怪地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雨过之后更热了,外面烈日当空,蝉叫不绝。
“你们怎的不热吗?外面太阳大的都快把人烤化了。”
丹桂、秋蕊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见对方鬓角汗湿的狼狈模样。
丹桂道,“娘娘奴婢们怎会不热,可后院的女人们都派丫头去了书房,咱们不去,岂不是显得您半点不挂心殿下?”
“虽说您确实半点不挂心,但咱们不能让人看出来不是?”秋蕊小声嘀咕。
宁容伸手点了点两人,“你们呀,如今连我的主都敢做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去洗漱,一头汗,粘着不难受啊?”
丹桂、秋蕊笑嘻嘻看了眼彼此,行礼退了下去。
“娘娘,这不是正说明,丫头们心里有您,生怕您吃亏?”杜嬷嬷绣着花,笑着搭话。
“我看她们是闲得没事干!”宁容在内殿里走动了几步,流纱一般的裙子层层漾开,霎是好看。“如今正是大暑时,宫女们的衣裳都不够透气,回头我开了库,找几匹出来,你们看着缝制,只不违规,随便你们怎么穿。”
“如此也够她们忙一阵了。”
杜嬷嬷笑看她一眼,“娘娘,您说这么多还不是心疼她们?”
“照老奴说,您把心思放在殿下身上一二,殿下还不被您吃的死死的?”
“他?”宁容挑眉,“罢了,罢了,太累了,如今这样便好。”
“他忙他的去,我自逍遥自在,岂不是好?”
“咱们两个互不耽搁,这才是神仙眷侣呢!”
宁容脑海里乍然浮现太子幽暗深邃的眼眸,她眨眨眼,把心底萌生的一点想法,迅速掐灭。
别想了,正如她自己说的,如今这样才是最好的状态。
晚膳时,太子自然也没出现。
宁容自己把自己喂饱,趁着温度降下来,天色又不算暗,拉着丫头们逛园子。
多吃饭,多走动,这应当就是怀孕应该做的吧?
这事除了樱桃和她,再没第二人知道。
宁容却心安理得的,开始了养胎生涯。
主仆几人行至毓庆宫后头的小花园,这里树荫森森,花开遍地,人少清静,正适合散步。
宁容迈着步子往里,余光里骤然出现一个人影来。
不等她往后,樱桃已经护在了她前面,“是什么人?还不出来给太子妃请安?”
来人从阴影里走出来,赫然是穿着一身侍卫服的纳兰元晋,他抿着唇,神色憔悴。
丫头们极有眼色地四散开把风,不打扰两人说话。
纳兰元晋好好收拾了一番自己,看起来却还有颓丧,他眼睛控制不住一般,流连在她身上。
一副要把她的模样刻在脑子里的架势。
他嗓音暗哑,“容容......你近日可好?”
阿玛许了他见她一面,甚至不惜动用宫中暗线,可真的面对面了,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可以看出来,她应当过得极好,眼角眉梢自然舒展着。
紫色的纱裙和她配极了,站在花园子里,像是个误闯人间的精怪。
宁容拧着眉,真不知道该和这个,一心想带她私奔的少年说什么。
她不是原主,可她知道,他很爱原主。
正是因为这样,她不能任他靠近。
总不能意外占了人家的身子,连人家的心上人也占了吧?
不管纳兰元晋知不知道,原主已经不在了,会回应他,一样爱慕他的女子,已经不在这天地间了。
“容容,我父亲答应我把婚事退了......我现在还不想成婚......”
纳兰元晋艰难的开口,他不止现在不想成婚,这辈子都不想成婚了......
少年丧着脸,眉眼像是要哭一样。
宁容看着他,心脏突然紧缩。
她马上明白,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主残存的情绪。
她脸色一变,元晋马上感觉到了,他上前要扶住她,手还未伸出去,却被宁容打开了。
“纳兰元晋,我已经成婚了......”她直起身,清冷地眼神扫在他身上,冷淡道,“我知你心里难受,不管你愿不愿愿,事情已成定局,你只当我死了罢......如今不想成婚恐怕......”
她想告诉纳兰元晋,她替他和静宜在太后处求了懿......
还要再说下去,宁容呼吸一滞,竟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难道,原主根本就不想纳兰元晋成婚,尤其是娶静宜?
是啊,原主死在静宜手里,又怎么会允许静宜和纳兰元晋在一起?
宁容顿时觉得自己干了件蠢事。
求婚的旨意还未降下,或许还有挽回的可能?
“你如今不想成婚,往后再成婚也就罢了......”
她再开口就顺畅多了,宁容心中一定。
元晋并不知晓宁容此刻正在拼命想法子,好叫这桩亲事作罢。
他只听见了,她让他以后再成婚......
所以,她还是盼着他成婚的,哪怕另外一人不是她?
元晋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被撕扯开了,疼地厉害,一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喉头腥甜。
他艰难地行礼,只想快点离开这里,不想再看见她那张嘴里,再说出任何冷酷无情的话了......
宁容被他吓了一跳,往前迈了一步,又很快停住了。
她认真道,“纳兰公子......宁容在你回来之前就已经死了,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不再是从前的我了......”
元晋转身,往回走。
每一步,重若泰山。
他不懂,他怎么能把她当做死了一样呢?
明明她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只不过另嫁他人了......
元晋心口一痛,“哇”地吐出一口血。
德住站在太子身后,瑟瑟发抖。
他没想到,太子从御书房回来,听闻娘娘送了汤,喜不自禁地要过来陪娘娘用膳,竟然会正好碰见这一幕......
尽管没有看见太子的脸色,只在他身后,就能感受到太子身上,恨不得毁天灭地的怒气。
第29章
“纳兰公子......”
看着他吐血, 宁容喃喃地往前迈了一步,不知该不该伸手扶住他。
元晋勉强站稳了身子,背对着宁容, 声音孤寂冷清, “我没事......容容......我走了......”
他说着步子慢慢往前, 从小花园一直走到月亮门,中间都不曾回过头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