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队长就是梁进锡的大哥梁进立。
清河大队以前大队支书和大队长都是梁树槐一个人。
梁进立以前只是周家村生产队的小队长,但去年厂子做得越来越大, 对大队和公社做得“贡献”也很大,例如不仅增加了大队的收入,还安排了很多人进了厂子上班,这可不是小事……看赵琴为了一个民办教师的位置所作出的选择,和高重平为了保住他粮站拖拉机驾驶员的工作所作出的努力就知道,一份这样的工作对一个家庭有多重要了。
总之,因为梁进立对大队和公社的贡献,去年年中的时候已经升上了清河大队大队长的位置。
“想想高家跟梁家结的仇,许副主任也没脸提啊,后来你知道高家人干啥了吗?他们买了一堆东西上门,给冬荷姐道歉,说以前是他们不对,能不能看在珍珍和珠珠的份上,不要阻拦高重文的前程,被冬荷姐和珍珍给打了出去,后来高老娘又跑去高重平和他那个新媳妇那里闹,又被他新媳妇给打了出去……这会儿那个新媳妇又怀上了呢,所以她打高老娘,高重平从头到尾都没出现。”
“他可是心心念念要生个儿子呢。”
最后徐娟带着讥诮做了一个总结性评词。
那语调之阴阳怪气,林舒差点没笑出来。
……不用想就知道高家是怎么鸡飞狗跳了。
第二天吃过早午饭大家都要离开了。
就是胡大娘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林舒很不舍得。
梁二婶就趁机道:“进锡家的,我听说你又要在幼儿园里做老师,又要去农场上班,平日里应该很忙吧?这大嫂一走,你这里不是没人给你带孩子做家务?我昨儿个就跟你大堂嫂商量了,反正家那边有我和她弟妹,不如就让她留下来帮你看孩子怎么样?”
众人都是一愣。
梁冬荷脸也沉了下来。
她再清楚自己这个生母不过,说坏也谈不上坏,平日里要是差不多的来往都算正常,就是有一个毛病,总望着人好的就想占点便宜。
……而且占了便宜还不会感激,满心想的都是再占更多的便宜。
你得压制着她,才能让她规规矩矩的。
这要是让她大嫂到了进锡这里来,简直就是召了只家鼠进来……“家鼠”这个词一蹦出来,把梁冬荷自己都吓了一跳。
“二婶,你说笑什么呢,”
梁冬荷道,“要不要人照顾孩子,二弟妹心里肯定有自己的打算,哪需要你操什么心?再说了,就是二弟妹真要请人照顾孩子,也定是要精挑细选会照顾孩子的,就大嫂,她以前自己的孩子都不是自己带的,饭也不会做,做家务又马虎,要是真留在了这边,怕不是给二弟妹带孩子,怕是给二弟妹添堵的。”
自从离婚后回了娘家,梁冬荷就改了口管二房这边叫“二叔二婶堂哥堂嫂”了。
那边林舒听了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钱巧珍脸上涨得通红。
梁二婶更是差点跳起来。
这个女儿,她真是白生了!
她自己日子过好了,不说照应他们一家,反而处处跟他们过不去,有好处宁愿给外人也不肯他们自家人。
自从梁进立做了大队长,冬荷就做了纺织品厂厂长。
那时梁二婶还喜得几晚上睡不着觉。
就觉得这家里一下子就要飞黄腾达起来了。
因为她想着,自家的厂子,那自然要把家里人都安插进去,甭管是记账也好,管人也好,一人能拿十几二十块的工资,那家里这许多人一个月就能有百来块工资了,想想就能让人激动得发抖。
可结果她去找女儿,却是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个透心凉。
跟她说什么?
“厂子里每一个岗位都是经过大家仔细讨论,再上交到队里定下的,至于人选更是精挑细选,从能力到品性都要过关,经过多方审核最终由厂子,大队还有公社共同决定的,大堂哥大堂嫂二堂弟二堂弟妹,还有二婶你,你们有什么擅长的呢?是绣花比我们厂子里的女工绣的更精美些,还是纺线纺得更快一些?抑或是算账比郑知青算得更好一些?”
“就不说纺线得快不快,我们厂子里的女工哪个都是纺线织布做衣服样样都精通,哪一环需要人就能立即替补上,大堂嫂二堂弟妹能做到吗?所以别说安排他们进厂子厂子里,大队里还有公社那边那些关过不了,就是我这里,也第一个不能同意。”
梁二婶给气了个倒仰,最后只能喊出一句:“可他们再不行他们也是你哥你弟,我也是你妈!就冲这,你就得给他们安排个位置!”
梁冬荷当时脸就黑了。
她把手上的本子一摔,骂道:“说了多少遍,在你们一斤米两袋子高粱把我卖给人家做童养媳,生死再和你们无关的时候我就跟你们没关系了,你说你是我妈,看看户口本认不认!”
她经了高家那么一遭,那样的生活了几年,心早就变得坚硬无比。
她要不立起来,不狠一点,不给自己两个孩子做榜样,两个孩子以后要是被高家人拿住,还不得被高家人吸血吸死!
梁二婶当时捂着胸口差点厥过去。
她咋就生了这么个孽障哦!
后来还是老头子找了梁进立,求了半天,才把老二媳妇安排到厂子里纺线,可只要稍微做得慢些或者去的晚了些就要扣工分,那苛刻的程度比对别人还都要严了不知道多少倍!
这会儿梁二婶又被自己女儿气了个要死,可她在她那里早吃了好几回亏,回回都不会占到任何好处,所以也不敢跟她闹,只转头跟林舒道:“你大堂嫂都生了两孩子了咋不会带孩子?就是做饭在家里也是常做的,进锡媳妇,婶子是心疼你,咱让你大堂嫂留下,让她好好给你做,你要觉得行,就留下,觉得不行,就让她再回家就成了,好歹有个帮手。”
林舒笑吟吟,道:“那就多谢婶子好意了,不过婶子怕是不知道,我们院子里不仅有幼儿园,也有专门照顾小孩子的托儿所,所以就不牢婶子费心了。”
这……竟然这样吗?
梁二婶十分失望又失落,但还是垂死挣扎道:“这么小的孩子,交给别人照顾,哪能有自家人照顾放心……”
交给你我才不会放心。
不过这几年才用见一次的,话就没必要这样说。
林舒笑道:“怎么不会放心?这么大的孩子其实大部分就是睡觉,我平时也都在院子里,喂孩子都是自己喂,就是放在托儿所有人照看着睡觉而已,而且托儿所的两个嫂子我们家属院还专门送去部队医院学了一个月怎么照顾孩子,懂得不比乡下的接生婆少,孩子交给她们才放心呢。”
这专门照顾小孩子的托儿所也是这半年才成立的。
这一年多来,家属院的变化也是很大的。
到这会儿梁二婶终于再说不出话来,再难受也只能自己憋着,然后跟着大部队怏怏的回去了,一路上胡大娘和梁冬荷还没给她个好脸……这人就不能惯着,不然又得翘辫子。
平静安宁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梁进锡心心念念的韩稹是在这一年冬天才出现的。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
大雪纷飞中,韩稹到了基地团的家属院,他就站在梁家院子的外面,看着记忆中的小姑娘低着头,手上搀着一个裹得毛茸茸的小团子,在院子里陪他歪歪扭扭的走路,她的手一放,小团子跌跌撞撞两步,然后就会滚到雪地里,无良的小姑娘就会哈哈大笑。
岁月静好,无外乎于此。
那一刹那,无数的记忆都纷沓而至。
从她爸妈把她抱回来,他妈就跟他说,“那小姑娘,长得可真是玉雪玲珑,阿稹,你以后记得要对她好些,不要欺负她,那也是个可怜孩子。”
说着就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妈为什么格外怜惜她,听说他本来还有个姐姐,抗战的时候丢失了,再也没能找回来。
那是他妈心口提都不能提的痛。
林舒回头,看到来人,愣了一愣,随即就笑道:“韩稹哥。”
两个人,竟是已经有两年多未见。
第87章
本来就是两年未见, 这一天还是大年三十,所以林舒突然在自己家院子门口见到韩稹是真意外。
但也真高兴。
她叫了他一声,就低头一手把小团子抱到了手上, 走过去,道:“韩稹哥,你怎么今天过来了?”
这大年三十的,怎么跑这里来了?
万一大雪封山, 怎么回家?
韩稹已经跨进了院子。
说了一句“顺路过来的”,就把目光放到了她怀里那个滴溜溜瞪大了眼睛, 就在自己脸上转的小团子身上, 瞅了他两秒,就伸手道:“我来抱吧。”
两人从小到大像兄妹一样的相处, 哪怕中间隔了两年多未见,这会儿再见, 也并没有生疏。
林舒没有不客气,抬手就要把手上的小团子递过去, 哪知道一拔没拔动, 小家伙手抓着她的衣服不肯松手呢。
“祯祯,让叔叔抱你。”
小团子还不会说话,表情却很丰富。
他手抓着她妈的衣服纹丝不动,然后还冲韩稹做了一个颇有点倔强的表情。
韩稹一下子笑了。
他道:“这小家伙长得可真像你,叫什么名字?”
“梁祯,示字旁, 祯祥的祯。”
林舒笑道, “像我吗?大家都说他像他爸呢。”
其实是真的像他爸,还是越大越像。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眼神。
“不,像你。”
韩稹笑道, “你小时候就这样,无关痛痒的时候脾气好像很好,在外面装的很有礼貌,但实际上张牙舞爪的,脾气坏得很。”
林舒:……
她有些讪讪。
小时候不懂事,她对他是真的不怎么好。
后来大了些,又搬走了,一年才见那么几次,哪里谈得上好不好的?
她道:“我也没怎么着你。”
韩稹笑。
林舒无奈,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形象问题,道:“走吧,去屋里坐会儿,你这风尘仆仆的,赶了半天的路了吧,再站那里,很快就赶上基地站岗的那些小战士了。”
韩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雪,道:“走吧。”
他这样说着步子却是没动,然后看她转身走了,才不远不近跟在了她后面两步,等她进门了,又再在门外拍了拍身上积的雪,这才进了门。
林舒转头招呼了他一声让他坐,一边就把孩子抱到了客厅里边。
那边一个角落围了一个栅栏,里面用木质地板铺了,上面又垫了布垫。
他看她把小家伙的鞋子脱了,抱着他放了进去,小家伙抓着木头栅栏表示抗议,她就从里面抓了一个布娃娃给他,笑着摇了摇,然后塞到了他手上,小家伙这才哼哼唧唧的转移目标了,林舒又伸手拍了拍他的小脑袋。
那一刹那,他只觉得像是心被什么击中,有些隐忍的别开了目光。
林舒却是毫无所觉。
她转过头来,冲他笑道:“他刚学会走路,但爬起来飞快,我要是不把他扔这里面,一转身就能不见人影。”
又问他,“你要喝什么茶,我给你泡。”
“有什么就冲什么吧。”
他道。
林舒抿唇笑。
走到了壁柜前面从柜子里拿了两个茶杯出来,又拿了一个竹筒,从里面倒出了一些花茶,倒了水,这才转回头放到了他面前,道:“去年底新晒的腊梅茶。怎么今天大年三十的过来了,这次在家里也不会呆几天吧?”
“嗯,初三就走。”
又问她,“丰丰呢?怎么不在家?”
“今晚上农场那边有活动,丰丰跟家属院几个朋友晚上要表演,这会儿在那边排练着吧,中午应该也不会回来,就在那边吃了,”
林舒笑道,“这个年纪总是精力旺盛,大过年的,憋在家里也没有什么气氛,不过到晚上这边也会热闹起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林舒就跟他道:“那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做午饭,一会儿他爸爸也该回来了,你留在这里吃午饭吧?”
“不用了,”
他道,“我是过来找袁叔叔的,一会儿就坐他的车回军区,只是顺便过来看看你……丰丰在农场的话,一会儿我再过去看看他。”
其实是过来看她,然后顺便坐袁场长的车回去。
林舒侧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这会儿都快中午十二点了,大雪天山路不好走,他应该是早上十点多就出门了,肯定没吃饭,再坐两个小时车回军区?
林舒道:“那好吧,不过都大中午了,你不吃东西怎么回去?你帮我先陪祯祯玩一会儿,我去给你煮个面,不然你回去伯父肯定又觉得我欺负你了。”
说完就笑了。
他从小就是个有点闷的性子。
一直对她很好,很照顾她,会帮她做很多事情,却只会做不会说。
……有段时间她还疏远他,因为那时候她年纪小,大家总说她是他小媳妇,她不乐意,就总避着他。
那时候韩伯伯就觉得他很没出息。
小小年纪怎么就对个小姑娘那么关注。
韩伯伯是非常强势有些独断那种的。
他喜欢韩稹两个哥哥那样的性子,虽然十分的野,小小的年纪就已经是孩子王,打遍大院无敌手,就……大概是梁进锡那种吧。
他爸喜欢那种的。
觉得男孩子就该是那样的。
不像他,脾气貌似温和但骨子里透着矜傲,不爱说话,还太过讲究,衣服永远干干净净,别说泥巴,就是个折痕都不会有。
他也不是不会打架,毕竟从小就学的,其实打得还狠准快,一脚就能把人踹翻,然后打完架之后一定要先整理一下衣服。
至于为什么打架要狠准快,是因为他觉着打架打得满地打滚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