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他在找我啊……我就知道,姜家的人可没那么容易忘记我。”谢明觉说着,目光忽然一顿,落在她的手上。
花仔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到自己手上的那枚玄铁扳指。
此行除了刀,韩松还替她背着一副弓箭,虽然她自己觉得不一定用得上,但季齐还是提醒她戴上以防万一。
他既然是谢明觉,认得这扳指当然也很正常,只是他盯着扳指,整个人都开始颤抖:“这是……姜安城给你的?他竟然把这扳指给了你?!”
其实不是“给了”,而是“借给”,不过在花仔的规则里,到手了的就是自己的,借什么借,没那回事!
于是就痛痛快快地“嗯”了一声,然后试图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师公你看,有这扳指为证,我是姜夫子的弟子没错吧?你们跟我下山,我准保你们无事,将来去了北疆……”
“好。”
“……”呃,她的大饼还没画完呢,这就答应了?
谢明觉道:“既然有姜安城作保,我还有什么不信的?毕竟我与他师徒一场,感情别有不同。”
花仔完全能理解这种师徒之情。姜安城就是那种只要结交过,就能让人交出全部信任的人。
“既然要投奔你们,这阵法便不宜再设在此处了。待我下去解阵,然后同你一起去见姜安城。”谢明觉说着,微笑道,“你既跟着学了我的阵法,要不要跟我一起下去看看这噬心阵?”
就算他不邀花仔,花仔也会强行跟上的。
现成一个高阶阵法,这会儿不瞧,更待何时?!
不过在走之前,她先把士兵们全拍晕了,包括已经在吐血的严阿刀。
然后吩咐谷大头和韩松:“这帮人想升官想疯了,你们先把他们绑起来,等我和师公解了阵,再一起去找夫子。”
韩松看看身边的山匪们,再看看躺一地的士兵:“……”
再万万没想到,他们剿匪未成,自己先被剿了。
韩松下意识想跟着花仔:“我也去。”
谢明觉道:“噬心阵极为复杂,解阵之时,我只护得住一人。”
韩松不肯放弃,试图挣扎,他悄悄向花仔道:“要么,花哥你也别去了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我怎么向姜夫子交代?”
花仔哈哈大笑,别说谢明觉一阵风都能吹倒,就算是七八十来个高手跟她一起入阵,有陌刀在手,她能有什么闪失?
“那什么,万一我一去不回,你就去跟夫子报个丧吧。”她拍了拍韩松的肩,笑道,“让他给我打副金棺材,要镶满宝石的那种。”
韩松:“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两人其实都没把这话当一回事,根本没有想到,竟会一语成谶。
第33章 幻觉 她早晚都是姜家的人
深夜, 姜安城的帐篷犹亮着灯。
徐文正在帐外转了半天,想进又不敢进,想退也不敢退。
一份文书而已, 从山下到山上, 最多两个时辰,若是顺利的话, 花仔早该回来了。
而到现在还没回来……
嗐,他当初就说不该让花仔去!
季齐掀开帘子出来, 徐文正连忙迎上去:“小姜大人怎么样?”
“主子无事。”季齐道, “主子每日里都要忙到子时才睡, 并非为花公子忧心。主子说徐将军军务繁重, 请徐将军回去歇息。”
徐文正不敢不从命,走出几步, 回头看季齐进帐篷,姜安城坐在书案后,正凝神执笔画阵图。
“你说这人啊, 生来就含着金汤匙,还这么拼命做什么?”徐文正一面走, 一面跟身边的小兵嘀咕, “反正这半个天下都是他的, 家主大人就只得他一个儿子, 大好前程还会跑了不成?”
季齐回到帐篷, 无声叹息。
主子看上去确实一如往常, 身形端正, 神情专注,但手边的茶水放凉了也不曾喝上一口,时不时便停下笔望向帐门。
比如此时主子明知是他进来, 还是在第一时间抬起了眼,眼中有难以掩饰的期待。
“主子,子时了。”季齐不得不提醒。
姜安城“嗯”了一声,笔却没有停。
季齐:“要不,明天一早,我便带人去上山去找花公子?”
“她若回不来,你去也一样回不来。”姜安城声音平静,“明早我去。”
季齐吃了一惊,门外忽然传来守卫的喝斥声,还夹着另一个人的声音,似乎是麟堂的某位生徒。
季齐还未来得及开,就见姜安城的眼睛猛地一亮,瞬即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帐门。
然而就在掀起帐帘的一瞬间,姜安城眼中的光亮熄灭下去。
回来的是韩松。
姜安城命守卫退下,急问韩松:“花仔呢?”
“花哥不见了!”韩松带着哭腔。
当时两人分两路,花仔跟着谢明觉去解阵,韩松则带着山匪们下山。
明明说好在山下碰面,韩松却一直没有等到花仔出来。
谷大头带着人去阵中找了一趟,却一无所获。这阵法分内阵与外阵,谢明觉教了他们在外阵行走的路线,内阵危机四伏,从来不让他们进去。他们没有在外阵找到人,很可能花仔和谢明觉还在内阵里。
韩松想想觉得不对,赶紧带着谷大头他们回来。
他办事细致,为了隐瞒谷大头等人的从逆身份,特意让谷大头回去换上严阿刀他们的衣服,拿着严阿刀等人的腰牌,趁着夜色,假装送文书归来的士兵。
一路都很顺利,只是姜安城身份尊贵,帐篷外巡逻得格外严密,这才被拦了下来。
韩松向姜安城回禀详情的时候,谷大头和兄弟们在旁边悄悄议论:
“这就是姜家的少家主?”
“就是那个有名的玉麒麟啊!”
“是个小白脸……”这句话没有说完便被带脑子的人一把捂住。
“他真的会保护咱们吗?”
“花哥说他会。”
“嗯,信花哥的应该没错。”
后来姜安城问过他们为什么那么相信花仔,谷大头睁大眼睛看着他:“花哥那么厉害,不信花哥信谁?”
此时的姜安城当然无暇顾及这些,他在听到“谢明觉”三个字之后,脸色便猛然变了。
季齐的脸色也变了:“难怪我们到处找不到,原来躲在这深山中……”
韩松:“姜夫子,您认得谢先生?”
姜安城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岂止是认得?
谢家也算是世家清贵,祖父三代两状元,三探花,誉满文坛。谢明觉却是谢家的逆子,虽然和兄弟们一样爱看书,看的却是兵书,兵书中又最喜欢阵法。
他是谢家唯一一个没有读过太学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没有考过科举的人,他在麟堂当夫子那阵子,据说差点儿被谢家太爷从族谱上除名。
之所以说差点儿,不是因为谢家太爷改了主意,而是在太爷改族谱之前,谢明觉就离开了麟堂,说是要去历遍名山大川,去寻求高阶阵法的奥义。
后来,他真的被除名了。
那是穆腾兵败不久,朝廷清算与穆腾勾结的大臣,谢家赫然在列,全族被诛。
谢明觉逃过一劫,一是因为没有人找得到他在哪里,二是谢家太爷在圣旨下达之前,亲手从族谱上划去了他的名字。
谢家出事之后,姜安城一直想找到谢明觉,派人四下搜寻,一无所获,没想到谢明觉竟然在苦牢山。
还把花仔困进了阵中。
季齐先把谷大头等人带下去安置妥当,回来时见姜安城依然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
季齐忍不住道:“谢夫子认出了扳指才带走花公子,恐怕就是为了引主子您入阵,您真的要为了花公子涉险吗?”
“你还不明白么?他选在苦牢山,就是为了我。”
用阵法配合山匪,先是惊动了通州军,通州军攻不下,便惊动了兵部,兵部再剿不下,自然会请到姜安城面前。
姜安城身负京畿安危,自然会出马。
姜安城慢慢地道:“所以,不是我为了花仔涉险,而是花仔代我受过,因我涉险。”
所以,他非去不可。
*
第二日一早,徐文正听闻姜安城要亲自出马,连忙点齐所有兵马,准备随姜安城杀上山。
“不必。”
若是靠人多便能破阵的话,通州军早就打下苦牢山了,姜安城只带了季齐,外加一队挑选出来的精兵。
徐文正差点儿哭了,已经把花仔折在了苦牢山,如果小姜大人也困在里头出不来的话,他也不要活了。
因此,死求活求,带着一队人马随同姜安城一起出发。
天色阴沉沉的,铅云压了一层又一层,好像随时都要下雪。
到了山下,所有人下马步行。
进山不久后,人们就发现鬼打墙出现了,他们绕来绕去都绕不开一堆烧焦的大树。
士兵们有些恐慌,徐文正的牙关也些打颤。
季齐则有些讶异。
一来主子自身便擅长阵法,二来昨晚上已经从谷大头嘴里问出了外阵的通行之道,季齐不知道主子为什么还要绕路。
外阵与内阵息息相关,姜安城想要多熟悉一下外阵,摸出内阵的门道,因此在外阵多绕了两圈。
然后视线停留在那块烧焦的地方。
昨夜韩松所说的话回荡在耳边:“……花哥拔刀就砍倒了一堆树,然后说,‘烧吧。’”
韩松很有说书的天分,明明情况紧急,居然还能说得绘声绘色。透过这片烧焦的痕迹,姜安城仿佛能看见花仔拔刀的模样。
明明是那么小的身板,却能挥动那么大的刀,还总是透着三分懒洋洋的流氓气。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掐了一下,姜安城抬起了头,注视着前方苍莽的山林。
单是外阵就已经十分复杂,只走两遍并不能窥得全貌,但,没有时间了。
“你们在这里等着。若我没有出来,天黑之后,循着夜明珠粉的光回去。”
姜安城说完,起身朝山林走去。
“主子!”
“小姜大人!”
季齐和徐文正两人下意识就想跟上。
但姜安城一脚踏入两棵大树之间,光天化日之下,身影就在两人面前消失了。
只有一句话传来:“阵法复杂,不得擅动。”
季齐发了狠,姜安城前脚消失,他后腿便踏上同一个位置,然后脚下一空,踏进一处雾茫茫的所在,眼前哪里还有主子?
还好徐文正见机得快,一把捞住了他的衣袖,把他拉了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额头都出了一片冷汗。
这是什么诡异的地方?主子就这么一个人进去了?
季齐和徐文正看不到姜安城,姜安城却可以看见他们。
阵法多依据八卦方位而设,他从生门踏入,临时更改了生门位置,季齐便一脚踏空。
这便是阵法的诡异之处,些许改动,就能改天换地。
确认众人都不敢再乱动一步之后,姜安城转身向着阵法深处走去。
传说中的高阶阵法,就是这内阵了。
忽地,巨大的响动从前方传来,一棵大树咔啦啦朝着南方倒下。
“来啊!上啊!老子怕你们啊!”
这是……花仔的声音!
高阶阵法,可以借用山川地势,左右人的心智。
也就是说,在这里,所见所闻,真假难辨。
脑中有疑虑,身体却有自己的反应。姜安城立即加快了脚步,赶到时大树轰然倒在了地上,激得地上的落叶片片飞起。
花仔,就在前方。
周遭已经被砍出了一片空地,不知有多少棵大树遭了殃,而她犹不肯停手,陌刀挥舞,仿佛面对无数劲敌。
“花仔,住手!”
他大声叫道。
声音之大,震得自己的耳朵都嗡嗡响,但花仔依旧在挥刀。他清晰地看到她的额角有汗水滴下来,气息也不大稳定,胸口急剧起伏。
姜安城想要冲过去阻止她,可明明近在眼前,一步踏出之后,她骤然就消失了。
再退出来,才重新看到她奋力厮杀的样子。
一颗心仿佛被埋进了炭火中,焦灼得难以忍受,姜安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阵法是人力所布设,有生门,有死门。入死门将触动阵法,入生门则能破阵。
生门……生门在哪里?!
“真是个好学生,这种时候还能镇定得下来。”
曾经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姜安城转身,就看见了从大树后缓步走出来的谢明觉。
比起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谢夫子,现在的谢明觉好像苍老了二十岁,削瘦得像一抹幽魂,如果不是知道他在这里,姜安城几乎认不出来,“谢夫子……”
“姜安城,别来无恙。”谢明觉脸上带着一丝狞笑,“我原以为还要再耗上两个月,兵部那群酒囊饭袋才会求你出手,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现在我来了,你可以放了她。”姜安城看着他,“她不是姜家的人,跟谢家的事全然无关。”
“你的玄铁扳指都在她的手上,她还跟姜家无关?”谢明觉冷笑,“再说你行事素来沉稳,不把外阵摸透绝不会进内阵,今天却只转了两圈就进来了,都是为了这个女孩子吧?呵,她早晚都是姜家的人,先让她困死在这噬心阵内,也算是替你们姜家先偿了一份罪孽。”
姜安城沉声道:“我知道,谢家出事,全是姜家的错……”
“当然是姜家的错!我谢家一家子书呆,除了读书做学问什么也不会,我父亲读了一辈子书,遵从儒家之道,忠君无二,为护皇室得罪了你们姜家,所以你们就给他按了个通敌卖国的罪名,判了他腰斩之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