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姜安城明显地愣住了,“你……唬我玩呢?”
花仔拔出他的剑,拿袖子给他擦擦亮,剑身对准他的脸:“喏,自己照照看。”
剑身如秋水明镜,清晰地照出一张成年男子的脸。
姜安城整个人呆住,手颤巍巍地抚上自己的脸,眼睛睁得老大:“这是……我?”
花仔微笑:“还不错吧?九年之后,你就是这么英武帅气。”
“那你是谁?”姜安城问,“军营里不可能有女人,我为什么会带女人来剿匪?”
呃……这个说起来话就好长,不单要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跟来剿匪,还得解释姜雍容为什么离开皇宫,还要解释谢明觉搞出的阵法……花仔光是用想的就觉得有点口干舌燥 ,干脆道:“当然,军营里怎么可能有女人?我并不是女人,我是神仙。”
姜安城显然更懵了。
“你听好了,你在剿匪时不小心误入了这处阵法秘境,我就是这秘境里的神仙。在秘境里你只有十五岁,要离开这里你才能变成正常的样子,知道吗?”
姜安城一脸狐疑。
“总之,你现在就是要想办法破阵,离开这里。”花仔斩钉截铁地道,“要不然咱们都得玩完!”
“……”姜安城,“可你不是神仙吗?”
“我是被困在秘境里的神仙嘛!”
“是妖魔设下的秘境吗?”
“嗯嗯是的。”
花仔一面说,一面有点小惊喜,原来夫子的脑袋里,也曾经装过妖魔之类的东西。
她的话姜安城不知有没有全信,不过确实开始四处探查出口。花仔为防万一,“哧啦”一声撕下一截衣摆。
姜安城立即转身:“你你你干什么?”
脸皮要不要这么嫩啊夫子!
花仔在心里咕哝。
咕哝完才意识到,人家现在就是这么嫩嘛。
遂向他解释:“阵法奇诡,所以我得做条绳子,我们俩拴在一处,比较不容易走散。”
她一面说,一面已经把衣摆撕成好几道布条,然后结成一根长长的布绳,一端系在自己手腕,另一端给姜安城系上。
麒麟铠的护腕完美地贴合着他的腕骨,漆黑的颜色衬得他的手格外白皙,布带在护腕上打了个结,花仔手腕上的小铃铛擦过姜安城的手背。
一点凉意,从手背扩散,像是一朵雪花在肌肤上化开,一直沁进心里。
“你真的是神仙吗?”姜安城问,声音微微低沉。
“自然啦。”花仔试了试布绳的长度,很好,这样他们两个万一有一个碰巧出了阵,另外一个可以拉着绳子跟上。
应该是神仙吧……
姜安城看着她的眉眼,微微垂下的眼睛里掩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因为,他从来没有在世上看过这样的女孩子……
两人分头寻找出路,半天后碰头,都是无功而返。
这时候花仔忍不住开始想念姜夫子。
这姜二公子好玩归好玩,若论好用,果然还是夫子厉害。
雪越下越大,两人找到一株大树下,生起一堆火,暂时避避风雪。
花仔身上还带着干粮,是一张梆硬的大饼。
她把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姜安城。
姜二公子试了试这能砸碎石头的硬度,皱眉:“这怎么吃?”
花仔用她的牙口示范了一下,顽强地咽下去:“难吃是难吃,总比饿着强。”
姜安城皱了皱眉,把她手里的饼拿过来,用剑尖挑着,放火堆上烤了一会儿。
花仔很快便闻到了一股芬芳的面香,再回到她手里的大饼变得热腾腾的,又松又软,她啊呜一口就能咬下一半。
“厉害啊夫子!”她对他竖起大拇指。
姜安城微微一愣:“你叫我夫子?”
“嗯,因为你在麟堂授课嘛,所以大家叫你姜夫子。”
“我为什么会在麟堂授课?”姜安城讶异,“就算授课,也是在太学吧?”
“在太学你也是夫子。”
“怎么可能?要么修文,要么修武,我怎么会两处都学,哪里忙得过来?”
“要不怎么说你厉害嘛,你看我这个神仙都要你来搭救。”
姜安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我在太学和麟堂两处授课,然后还要来剿匪?忙成这样,怎么活?”
花仔心说授课剿匪只不过是兼差,您的正职才叫忙呢。
“你既然是神仙,定然知道我九年后在做什么吧?”姜安城问道,“九年后的我是个什么样?我父母还好吗?大哥成亲了吗?阿容已经是皇后了吧?可有诞下皇子?”
花仔咬着饼,顿住。
阴暗天色,雪花飞舞,茂密的松枝在风雪间隔着一片小小的天地,火光跳跃,在他脸颊上投出一道黄金一般的光。
他的眸子清澈至极,柔和至极,就像一株春天里刚刚发出来的嫩芽,欣欣向荣,一派天真。
他还没有经历过风雨,那些让他在阵法中狂乱的事情,尚未发生。
“嗯,你父母都挺好的,你父亲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没人敢不听他的。你母亲身体特别好,三餐都吃得很香,眼见就要发福了。”
姜安城的眼睛微微亮:“母亲胃口一向不佳,身体也颇为虚弱,原来在未来竟好起来了。”
“嗯嗯,她碰上了一个好大夫,给她吃了几副药就好了。”
姜安城连连点头:“好,好,好。那阿容呢?”
“你妹妹才貌双全,入宫就受宠爱,皇帝特别疼她,她入宫第二年就生了孩子,还是皇长子。”
姜安城满足得叹息:“那可再好不过。我就知道,阿容是天下最好最好的姑娘,没有谁不喜欢她的。我大哥呢?以他的才干,此时肯定已经名扬天下,成为父亲的左右手了。”
“嗯……”花仔看着他眸子里的光,声音不自觉变得轻柔,“他身上兼任吏部与兵部的差事,还兼着五城兵马指挥使,很威风呢。”
姜安城点头:“吏部管天下官吏,选贤任能,兵部管天下兵马,调度周密,五城兵马指挥使管京师安危,须亲身临战……真不是我大哥啊,只有他那样文武双全的人,才能以一身兼任三职,只是,有点辛苦呢。”
花仔看着他,眼睛一瞬不瞬,没有说话。
这个身兼三职的人,是你啊。
这个文武双全的人,也是你啊。
这个辛苦的人,更是你啊。
“我大哥该成亲了吧?”
“嗯,成了,娶的是他喜欢的姑娘,不是风家的。”
“原来大哥忙成这样,还有空找到自己喜欢的姑娘。”姜安城笑,“天下真不知道有什么样的姑娘能配得上大哥,大嫂是哪家的?”
花仔呆呆地看着他。
他的笑容比雪中的火光还要温暖,仿佛是黄金般的质地,能折射出阳光。
“……小神仙?”
花仔回神。但这个问题有点难编,姜家少家主娶妻首先当然是看门第,门第不对这谎话就要被戳穿,可问题是她哪知道京中出贵女的门怎么给有几家?只有套用茶楼里听来的故事,现编一个:“话说有一天你大哥下朝,经过一家茶楼,楼上有一块帕子飘落,好巧不巧,偏偏就落进你大哥的怀里。那就是你大嫂和你大哥的相逢了。她姓……姓谢。”
“原来是谢家的姑娘。”姜安城点头,“谢家是言情书网,大嫂一定是知书达礼。”
花仔也连连点头:“那可不!”
“只是……我父亲没有反对么?”
花仔一愣:“都言情书网知书达礼了,为什么要反对?”
“大哥是姜家的少家主,他娶的不单是自己的妻子,更是姜家未来的女主人,单是一个谢家,恐怕父亲不会满意。”
花仔心说你们姜家的少家主娶老婆这么麻烦的吗?
“你爹起初当然是反对的,可架不住你大哥和你大嫂情比金坚,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大胖孙子都生出来了,你爹还反对什么?”
姜安城震惊:“什、什么?大哥大嫂竟然……”
花仔瞧他这眼珠子都快要滚落的表情,显然是自己编得不对,但哪里不对?明明合情合理十分完美嘛。
“总之!你大哥跟你大嫂好好的,眼下儿子都能打酱油了。”
姜安城脸上依然是震惊:“我的侄儿是姜家嫡孙,为何要去打酱油……”
“这就是个比方!”花仔的想象力快被逼到濒临破产了,她的手一挥,决定跳过大哥大嫂这一环,直接道,“至于你,九年后的你在太学和麟堂当夫子,每日过得逍遥自在……”
姜安城“扑哧”一下笑了。
花仔:“你笑什么?”
难道她又编错了?
“往来于太学和麟堂之间,疲于奔命,还要奉命剿匪,这也算是逍遥快活吗?”
花仔:“……”
花仔:“那你说,什么才是逍遥快活?”
他脸上带着笑意,温润中透着一点肆意,眉眼间有光芒流转。
“自然是同二三知己云游天下,踏遍大江南北。赏过江南春,见过北疆雪,饮过三春酒,簪过四时花。不为名利所羁,不为世情所绊。身似浮云,月白风清,那才叫逍遥快活啊。”
第37章 神仙 今日能遇见你,是桩幸事。
花仔怔怔地看着他。
沉静清冷的姜夫子, 意气风发的姜二公子,在她面前如幻象般交替,最终定格成别院书房中每天深夜里的孤灯一盏, 以及灯下那个永远在忙碌的小姜大人。
姜安城发现她的眼眶骤然发红, 有点疑惑,“你……”
只开口这一个字, 花仔猛然起身,扑向他。
他背靠大树而坐, 受此一扑, 背脊挺上树干, 铠甲卸去了大部分力道, 不疼。
火焰微微一晃,再次停下来时, 花仔半跪在他身前,将他抱在了怀里。
他的脸贴着在她的胸前,明明显显地听得见她的心跳, 感觉得到她的柔软,鼻息异常灵敏, 嗅到她身上青草松林般的清新气息。
他全身僵硬, 一动不敢动, 呼吸暂停。
好一会儿, 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小神仙, 你……你在做什么?”
“闭嘴, 别说话。”花仔抱着他, 声音闷闷的。
如果她真是神仙就好了。
她要把今晚所编的谎全变成真的。
这样,九年之后,他就不是小姜大人, 而是和好友周游天下的姜二公子,永远逍遥,永远快活。
真可惜,她不是。
她松开了他。
火光把他的脸颊映得通红,火焰在他的瞳仁里,让他的眸子无比明亮,像是含着金色的阳光。
花仔心头有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点疼,有点紧,像是有谁的手紧紧地握住了她的心脏,她忍不住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然后才发现他脸上的红并非单纯是因为火光的映照,而是真的发红了,脸烫得不像话。
他本人努力把脸偏到一旁,艰难地道:“小神仙,你到底……在干什么?”
火光映照下,他的额上都沁出一片细汗了。
花仔迟钝地回过神来。
抱他,碰他,好像不是脑子做出的决定,而是身体产生了这个想法,并没有通知脑子,自动就去做了。
这一连串的动作再加上他的反应,很容易就得出一个答案——她在,调戏他。
花仔:“!”
难道她也换了个样式发疯?!
花仔猛然缩回手,连退好几大步,直退到火堆的另一边,不单离他远远的,还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原因无他,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脸也红了。
要死啦,调戏谁不好去调戏夫子——违逆尊长就要罚几百两,调戏尊长岂不要罚几千两?!
“小神仙……”
花仔粗声粗气打断他:“别问,问就是给你赐福!”
“不是……”
“没有不是!闭嘴!吃你的饼!”花仔气壮山河地吼,不给他一丝开口的机会。
姜安城没说话了,铠甲细微的摩擦声却响了起来,姜安城起身往这边走来。
花仔回头,就见他在火堆旁停下,拾起两截已经烧断的布绳,重新打成一个结。
花仔:“……”
所以他是想提醒她这个?
姜安城将另外半张饼烤热了,走到花仔身边,递给花仔。
脸上的红晕没有完全消退,但目光宁定温柔,很像姜夫子某些辰光里看她的眼神。
花仔道:“这是给你的。”
姜安城摇头:“我不饿。”
花仔:“你现在不饿,一会儿会饿的。”
姜安城摇了摇头:“这饼如此粗砺,我吃不下。”
花仔:“……”
是了,这时候他还是个挑剔的小少爷。
是花了多久,他才变成那个吃什么都全然不在意的姜夫子的呢?
这样想着,连大饼都不香了。
花仔把饼收了起来。
姜安城微微意外:“你不吃?”
方才看她啃饼的时候,好像连手指都能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