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你可就指着这半张饼了。”花仔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对吃的失去兴趣的一天,略微有点不适应,“那什么……先歇会儿吧,一会儿接着找出路。”
她在阵中跟空气对砍了这么久,着实是累了,打了个哈欠,就地就想卧倒睡一会儿。
只是人倒下,头却没有挨着地,一样温热的东西托住了她的脑袋。
花仔诧异,发现这是姜安城的双手。
姜安城脸色涨得更红了一些:“这边……这边有雪……”
花仔道:“不怕,我是神仙嘛。”
“为何不去树下?那边离火堆也近些。”
“嗐,身为神仙,怕什么冷热?”
姜安城没有说话,花仔以为自己说通了他,结果下一瞬,他开口道:“对不住,冒犯了。”
冒犯?冒犯什么?
花仔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忽然被抱了起来。
无论此时是多少岁的心智,姜安城的身体依然是实打实的成年,轻轻松松就把她拦腰抱起。
花仔立刻就体会到了之前姜安城全身僵硬的感觉,她不单身体僵硬,连喉咙都是僵硬的:“干、干什么?”
姜安城腿长,三步两步便越过了火堆,把花仔安放在火堆边的大树下,“就算是神仙,也是姑娘家,须得好好照顾自己。”
他的声音太温柔了,神情也太温和了,几乎和平日里某些时候的姜夫子重叠,花仔的脸不争气地开始发烫。
她咽了口口水,极力让自己显得很见过世面的样子,平静地:“哦,好吧。”
姜安城起身便离开,走向她方才所待的位置。
“……”花仔一愣,“你干嘛?”
“男女到底有别,授受不可相亲,我还是到那边——”
他的话还没说完,花仔猛地一扯手上的布绳,几乎把他扯得一个踉跄。
花仔道:“得了,快省起,咱们都别胡思乱想了,赶紧养好力气找出路是正经。”
一面说,一面往里拉。
单论力气,世上很少能找出花仔的对手,姜安城原想挣一挣,结果发现挣不脱,落叶铺满的大地上被拉出两道长长的痕迹,花仔就这么一直把他拉到跟前。
姜安城看看这痕迹,再看看靠在树干上朝他微微笑的花仔,喃喃:“真是神力……”
“都说了我是神仙嘛。”花仔着实是累得不行了,前面是她打得最累的一场架,却是打了个寂寞,对手全是自己假想出来的,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头往树干上一靠,“睡觉睡觉。”
大树有两人合抱粗细,姜安城靠在树干的另一边,隔着粗壮的树干,他很快听到了她匀长的呼吸声。
是很累了吧?
他回过头,凝望着她的脸。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她额上的发丝就已经湿透,贴在颊边,此时还没有全干。
雪花无声飘落,火光微微闪动。
“小神仙……”
寂寂的山林中,他低低地开口。
花仔睡得迷迷糊糊,鼻子里“嗯”了一声,脑袋没靠住,往旁边一栽。
姜安城的手极快,轻轻地托住了她的脸颊。
他的掌心可比硬梆梆的树干舒服多了,又软,又暖,花仔像猫儿那样在他手心里蹭了蹭,舒舒服服地接着睡。
姜安城看着她的脸。
她的脸小小的,捧在他的手心,像一朵洁白柔软的花。
人也小小的,窝起来小小一只,他仿佛可以像抱猫儿那样,把她团起来塞怀里,直接抱走。
她身上穿的是普通军士兵的薄甲,头发胡乱挽着髻,此时已经乱糟糟的,想来是经历过好一番打斗。
真是奇妙,军中怎么会有女子,他又怎么会和她陷在这里奇怪的秘境中?
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不管你是神仙,还是小姑娘,也不管这是梦境,还是幻象……”他看着安稳合目的脸庞,声音轻极了,也温柔极了,“……今日能遇见你,于我而言,是桩幸事。”
花仔睡得很香,不知梦见了什么,嘴角还露出了一丝笑。
于是姜安城眼中也多了一丝笑意。
接着,花仔吧唧了一下嘴,还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含糊地咕哝着什么。
姜安城低头凑近,只听她念叨的是——
“烤全羊……”
姜安城低下头,笑意深深地浮现在他的脸上,在火光的映照下,明丽如同朝霞。
忽地,雾气中传来一声沉闷而遥远的响动,大地仿佛震颤了一下。
紧跟着又是一下,伴随着什么巨大物什倒下的动静,发出咔啦啦的巨响。
姜安城举目四顾,然后四周雾气弥漫,瞧不出名堂。
但震动越来越频繁,声响也越来越密集。
“怎么回事?”花仔一下子醒了,“这阵法又在闹什么妖蛾子?”
姜安城:“什么阵法?”
“不用管,反正都是假的。”花仔想起发疯的谢明觉,八成是他在搞鬼,早知道她就剁了他。
“可是……”姜安城的声音顿住,因为就在两人的前方,一棵大树倾枝折叶,仿佛被无形的大手连根推倒,就在两人面前倒下,激起的寒风和飞扬的树叶从两人脸上刮过。
姜安城睁大了眼睛:“……这也是假的吗?”
“对,这里的全都是幻象。”花仔道,“倒几棵树算什么?我之前跟别人砍了一整夜才知道自己砍的全是空气。你别理它,一旦当真,就会陷进幻觉,当它不存在,它就不存在——”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身边的山石崩塌,火堆被炸得四溅,热汽扑面而来。
巨大的震动将两个人轰然掀飞,姜安城在半空揽住花仔的腰,将她护在怀里。
山石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背上,他的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血洒在花仔的肩上,渗入衣料,温热。
花仔整个人愣住。
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根本没有给她时间思索,让人头皮发麻的轰然巨响再度响起。
花仔一咬牙,落地时扶住了姜安城,让他靠身后地上。
然后拔出了陌刀,挡在姜安城身前。
方才供他们遮蔽风雪的大树如被神力推动,迎头向他们砸下。
数百年的古木的倾倒,仿佛挟着天地崩塌之危,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拒。
“小神仙,快走开!”
姜安城大声喊,每一个字都催动肺腑间的内伤,他捂住胸口,只恨自己无法动弹。
“别怕。”花仔的陌刀分作两截,她回头一笑,“我可是神仙。”
话音落地,她发出一声大吼,双刀如振翅一般,迎上那棵大树。
一切都被放慢,姜安城眸子里倒映出巨树倒下威势,以及挡在巨树前的小小身影。
花仔的身影在巨力的摧逼下后退,一如她之前拉他过来一样,在地上留下了两道长长的拖痕。
只是这拖痕远比他方才留下的要深得多。
但终于,大树停下了。
花仔的双刀架在头顶,踏半弓步,如一种共工怒触不周山的气势,扛住了这棵古树。
一丝血丝溢出花仔的嘴角,她咬牙笑了笑:“妈的,有点带劲……”
还未说完,她听到了姜安城近乎惊恐的声音:“小神仙快走开!”
花仔心说我要走了,你不就是被砸成肉饼了么?
然而和姜安城的声音一起响起的,是山石崩裂的爆炸声。
“你娘的!”
花仔只来得及骂一句脏话,阵法中的山石再一次迸裂,像飞蝗般向她袭来。
身后是不能动弹的姜安城,头顶是能把人压成肉饼的大树,面前是山石如雨。
“呔!”
花仔吐气开声,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来的力气,双刀抡起了大树,猛地向山石迸裂的地方砸了过去,然后转身奔向姜安城。
姜安城这一刻的时间,被拉到无限漫长。
他看到巨木迎向山石。
他看到花仔转身奔来。
他看到花仔试图抓起他,但巨木不能挡住所有山石,依然有一部分山石迸射到面前。
他看到花仔咬住牙,俯下身,撑在他的面前。
看到花仔猛然抽紧了身体,仰头张了张嘴。
她一定发出了痛呼,但他的耳朵听不到声音。
点点温热的液体洒在了他的脸上,是血。
——花仔的血!
山石四溅,树木倾塌,天地崩裂,江河倒转,姜安城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一道雪亮的闪电劈过,头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那些疯狂的、刺痛的、锥心刺血的画面与记忆在狂乱中重生,大脑隐隐要重新陷入狂乱幻觉之中。
只有花仔的身影牢牢地粘在视野中,强大得能分开洪流,逆天而行。
他一把抓住花仔的陌刀,在自己手臂上用力拉了一刀。
鲜血迸溅,剧痛让阵法给他带来的狂乱幻觉短暂后退,给了他片刻的清明。
花仔软软地向他倒下,他接住了花仔。
花仔肩上的薄甲被山石砸得凹下去,血染红了她的半身。
“老子这回真是阴沟里翻船……”花仔朝他扯出一个虚弱的笑容,鲜血涌出嘴角,“我们要死了么……”
阵法在崩溃,爆炸在继续,她身上的血色像火一样要蔓延到整片天地,她脸上的笑容却像洁净莲花绽放在血海之中。
姜安城眼睛胀痛,泪水滑下眼角。
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
也从来没有这样软过。
“我们不会死。”
他抱起她,她在他怀中像一轮小小太阳,将所有的狂乱与痛苦都剥离出他的体内,它们变成了巨大的阴影,被抛在身后。
“我带你出去。”
第38章 喝药 ……你闭嘴。
花仔睁开眼睛, 猛地弹起来。
肩上的剧痛阻止了她的动作,她捂着右肩,五官都皱到了一起。
“快别动别动!”有人按住她, 是韩松和风长健, 两人一左一右扶她躺下。
脑海里的记忆还是头顶天空摇晃,脚下大地颤抖, 身边山石迸裂,然而周围已经换了景象, 不在阵中, 也不在军中, 她所在的是一间相当精致的厢房, 一道十二扇的象牙屏风挡住了门口照进来的光线,韩松和风长健望着她皆是一脸关切:“肚子饿不饿?伤口疼不疼——啊!”
两人同时惨叫, 因为花仔一人给了一拳。
“痛吗?”花仔认真地问。
两人捂着肚子,花哥出手,即便用的是左手, 也够两人哭爹喊娘的,风长健的眼泪都飙出来了, “能不痛吗?!”
“还好还好, 痛就对了。”花仔安心了, 看来终于不是幻象了。
风长健和韩松:“……”
想哭。
“夫子呢?跟我一起出来了吗?”
花仔想试着活动活动右肩, 奈何一动就疼得直呲牙, 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这么厉害的伤。
风长健道:“那还用说?前天就是夫子抱你出来的。”
花仔顿住。
前天?她居然睡了两天?
而且她最后的印象怎么是她力扛大树, 保护着姜安城呢?
“夫子在哪儿?”她掀开被子就想下床, 两人又忙按住她:“你别动你别动,大夫说了你肩上伤着骨头了,须得好好静养, 千万别乱动……”
“哎呀你们怎么又来了?”一名妇人端着托盘走进来,“小姜大人不是交代过么?花公子要静养,旁人不得打扰。我才熬个药的功夫你们就钻进来了,还不快出去呢。”
妇人生得大三五粗,膀大腰圆,风长健和韩松大约之前就被她收拾过,这会儿飞快向花仔扔下一句“回头我们再来看你”,便飞也似地走了。
“再回头我照样拿鞋底抽你俩!”妇人冲他们的背影道。
这等气势,让花仔想起了天虎山的黄妈,顿时心生亲切。
妇人转过脸来,立即换了一副眉开眼笑的神色:“花公子醒啦?我姓曹,公子叫我曹嫂就成。”
这里是风长健的外祖郑家,因花仔伤得颇为厉害,不宜奔波,军中又乏人照顾,遂送到这里来调养。
曹嫂却并非是郑家的人,而是姜安城入通州的时候让季齐专程找来的,曹嫂喜滋滋地说:“一天一两银子,上哪儿找这么好的差事去?别说就让我替姑娘瞒一瞒身份,就算让我给姑娘当娘都成!”
花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身上的衣服都换过了,若不是请了曹嫂来,她是个女孩的身份都瞒不住了。
能把事情办得这么细致,看来姜安城也清醒过来了。
等等……
他清醒了,也就是说,在阵中她做的一切马上就要到清算的时候了!!
花仔:“!!!!!”
要完!
“来,姑娘快把药喝了吧。”
那药光是用闻的就知道有多苦,整个屋子的空气都被薰成了苦味的,花仔兀自发着自己的呆,想也不想便让她拿走。
曹嫂问:“姑娘是在担心小姜大人吧?”
花仔:呜,可不是嘛!
“姑娘别担心,小姜大人好着呢,他就在东边院子里,过个小花园就到了。”曹嫂十分热心,“哎呀,你们俩同生共死,死里逃生,你想见他,也是人之常情,我懂。来,快把药喝了,我一会儿背你过去。”
“不不不不不用了!”花仔一惊,彻底回神,她捂着肩,虚弱地,“我的伤口太痛了,一动不能动,哪儿都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