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辣又呛又刺人。
是他救了她,她却把他推上死路,她怎么能干出这种恩将仇报的事?!
是谁射的箭?
花仔满面怒容,抡起刀就转身去砍人。
然后,她这个转身定在半途。
因为她听到“笃”地一声响,绝不是箭尖命中人体的声音。
眼角余光,发现姜安城手里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
她猛地回头,只见姜安城安然无恙,手里多了一把的刀鞘。
她的刀太长,便改做两截,学人家用双刀的法子,两柄把刀鞘固定在背后,用起来又轻巧又便利。
方才姜安城推她的时候,竟然从她背上拔下来一把。
而那支箭现在就躺在刀鞘里,他以刀鞘为盛具,接住了那支箭。
厉害啊!
花仔忍不住想为他吹一声口哨。
姜安城把箭取了出来,刀鞘递还花仔,道:“直呼师长名讳,罚跑十圈。”
花仔接过刀鞘,痛痛快快地:“好勒,没问题。”
姜安城:“先过来见过荣王殿下。”
花仔偏着头打量走进来的人。
他的年纪和姜安城差不多大,穿一身浅绯色缎袍,生得一双流丽的桃花眼。手上挽的一张弓通体染着红漆,以黄金镶角,缀以宝石,十分华丽。
花仔朝他手里点了点:“弓不错。”
荣王:“……”
这在花仔已经是相当给面子的打招呼了,但荣王显然没见过这个款式的,忍不住将她上下打量。
一头胡乱扎着马尾的头发,一身胡乱穿着的衣裳,袖子挽得高高的,衣摆折进腰带里,手里还执着一柄大刀,怎么看怎么像一个……小流匪。
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伸手按住花仔的脑袋,让她完成了一个点头弯腰的礼节。
花仔一面被他按着,一面低声问:“哎,他是好人么?不是想杀你吧?”
王爷,自然是姓风的。她早就听说过,姓风和跟姓姜的好像特别不对付。
姜安城看上去好像有一种想翻白眼的冲动,“王爷是自己人。你去吧。”
花仔看看姜安城,再看看荣王。
方才荣王出手的时候是射她来着,而她则是拿把大刀搁姜安城脖子上来着……顿时明白了。
“呵呵呵呵,误会,都是误会,我是来拜师的,夫子是天底下最好的老师,我刚才那是……呃……说出来你可能不信,那是给夫子砍蚊子来着。别看现在是秋天了,居然还有蚊子,秋蚊子,好大一只……”
“二十圈。”姜安城打断她的话头。
花仔:“!”
怎么还带涨价的?!
她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收了刀,转身就出去了。
“怎么回事?”荣王讶异,“晴光和云影都飞我那边去了,这可是少有的事,所以我过来看看,结果一来还以为你被刺杀……安城,你这院子可从来没带外人来过,这小姑娘哪里来的?”
姜安城叹了一口气:“王爷,请见谅,她的身份暂时还不能见告,你只当她在这里是因为故人所托吧……”
话没说完,忽见花仔从庭前跑过,脚步轻盈,神态轻松,百斤重的刀背在身上,轻若无物。
姜安城一怔,蓦地喝道:“站住!”
花仔倒退着跑回来:“夫子,咋了?”
姜安城忍不住有些头疼:“你在干什么?”
“跑圈啊。”
姜安城:“你怎么跑的?”
“就绕着这厅堂跑呗。”
“……”姜安城抚额头,“绕着院子跑。”
花仔的脸垮了,你知道你家院子有多大吗大哥?!
不过看着姜安城的脸色好像不大好,她还是乖巧地,“好勒。”
掉头就去跑了。
荣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再看看姜安城,悠悠地道:“你这个门生,看起来不好带啊。”
*
花仔饿着肚子跑了二十圈,回来喝白粥都觉得香了。
蟹粉小笼包一口一个,一笼转眼就没了。
桑伯连上了十笼,花仔才终于搁下了筷子。
桑伯擦擦汗:“二当家吃饱了么?”
“凑合吧。”花仔叹气。
蟹肉不算肉,而没吃肉,吃多少都觉得没吃着什么东西,空空如也。
桑伯道:“主子有吩咐,请二当家用完饭回房更衣。”
更衣?
更什么衣?
很快有答案了,桑伯备下是一套男式衣衫,又服侍花仔将头发挽成男子发髻,然后引着花仔出门。
姜安城那辆豪奢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停着了。
花仔掀了帘子上车,就见姜安城和荣王已经坐在车内。
姜安城今天没有像昨天一样穿官服,而是换了一件圆领袍,束着袖口,腰间系着蹀躞带,悬着一柄长剑,有几分像街头的游侠。
但即便是作这样的打扮,通体仍有一股雍容清贵之气,且因为不戴官帽,只戴着一顶银冠,更显得眉青如墨,眸子温润。
花仔问:“我们去哪儿?”
姜安城:“麟堂。”
花仔:“我听说当官的早上要上朝,夫子你不用吗?”
姜安城:“告假。”
“扣不扣俸禄?”
姜安城望向车窗外,索性不答了。
花仔觉得可能是自己之前的行为伤到了他的心,“咳”了一声,解释道:“那个……那会儿我不是故意把你甩到箭那边的,我以为你要——”
“安静。”姜安城头也没回。
花仔:“……”
糟糕。
拜师学艺头一天就把夫子得罪了怎么办?
第4章 麟堂 我一定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
大央文有太学,武有麟堂。
太学生可以靠恩荫和科考入仕,成为文官,麟堂生则是通过武试选拔,成为武官。
巍峨牌楼上,斗大的两个字嵌在上头,阳光照来,闪烁着耀眼的金光。
花仔识货:“呵,这墨里掺了金粉!”
“这是太祖御笔。”姜安城道,又补上了一句,“擅动者斩。”
“哦。”花仔应着,但心想,找个月黑风高之时,谁知道是我动的?再说也不多动,每个字只薄薄地刮一层就好。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进了麟堂,荣王先去上课。
他在麟堂教授箭术。他的箭很有名,称之为“破甲箭”,据说被称为京中第一。
花仔则跟着姜安城去找麟堂的祭酒大人。
路上经过一处,姜安城道:“太学生入学头一件是拜孔圣人,麟堂生则要拜见武圣人。这便是武庙,随我进来。”
“这里还有庙?我最喜欢逛庙会了。”花仔兴兴头头地跟着姜安城身后进庙去,只见这里供的不是菩萨也不是佛祖,而是一个头发胡子都白白的老头,看着倒有点像土地公公。
“莫非是个土地庙?”花仔问。
“这位是武圣太公。”姜安城道。
花仔:“他武功很强吗?”
姜安城看了她一眼,那模样像是暗暗做了个深呼吸,道:“尚父左杖黄钺,右把白旄以誓,曰:‘苍兕苍兕,总尔众庶,与尔舟楫,后至者斩!’遂至盟津。”
“……”花仔眨眨眼。
好在这次不用她提醒,姜安城已经自动道:“上古时代武王兴兵伐纣,太公掌兵会师。太公是史载第一位兴兵会盟之人,辅佐武王开创太平天下,庇佑人间数百年,后世遂以太公为武圣,三百年前又尊太公为武成王。武庙便是武成王之庙,是祭祀太公之处。”
花仔“啊”了一声:“这是姜太公的庙!就是那个姜子牙对不对?”
姜安城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身在武庙,直呼圣人名讳是为不敬……”
花仔完全没听他在说什么,一脸兴奋:“你早说嘛,姜子牙熟得很!”
姜安城有些意外:“怎么说?”
“云川城里有个说书先生,别的书都不会说,只会说封神故事,我翻过来滚过去听了有七八百遍了。”
花仔清了清嗓子,起了说书先生的范儿,道,“话说姜子牙以前当过屠夫,卖过酒,一直到七十岁都很穷,连婆娘都很嫌弃他。后来他拿了根直钩去钓鱼,文王就上钩了,他就当官了!我还记得他当官以后回家,他的婆娘想找他重温旧梦,结果他拿水泼在马前,告诉他婆娘,覆水难收,所以前缘不能再续。不过依我看,他定然是升官发财,想另找年轻漂亮的——!”
花仔还想往下说,姜安城忽然伸手,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他手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迅速弥漫在她的鼻前,隔绝了庙内烧着的香火气。
什么味道呢?
好像在哪里闻过?
没等她闻个清楚明白,他已经收回了手,脸色不大好看:“圣人面前,须得慎言。赶快磕头行礼,拜见太公。”
“哦。”花仔可没忘记自己才得罪过他,立马老老实实拈了炷香,恭恭敬敬拜了几拜,将香插进了香炉当中。
拜完之后,略有点好奇,“这里怎么没有庙祝?”
一般这时候,庙祝该出来劝人捐功德了。
姜安城没有回答,转身走了出去。
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再接花仔任何一句闲话。
因为底下多半是一大堆废话。
足以把太公气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那种。
*
寻常人入麟堂就读,需要先考骑射,再考兵法,如果有正五品以上官员的荐书,则可以带着户帖免试入学。
而姜安城是正二品大员,又是炙手可热的姜家少主、天子近臣,这般身份,无论是搬出哪一个,都够安排七八个麟堂生徒的。
因此祭酒周珉是飞一般地迎了过来,说了一大堆恭维话之后,只问了一下花仔的名字,便命人记名造册,送入上舍。
姜安城道:“此子尚需磨练,就从外舍读起吧。”
周珉哪敢反对,连忙改了,然后恭恭敬敬地送姜安城。
姜安城举步便走,花仔一把拉住他:“等会儿,什么上舍外舍?”
周珉笑呵呵道:“小公子放心,韩松会带你去的。”
跟在周珉身边的是个穿蓝袍的年轻人,花仔注意到了,麟堂生徒好像都穿这个。
这人身形削瘦,脸上没有三两肉,带着一脸的笑意,大概是太瘦的原因,年纪轻轻便笑出了一脸的褶子,“花师弟放心,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我。”
“哦。”花仔点点头,却一时没松开手。
姜安城的衣料沉实柔滑,握上去手感太好了,更重要的是,离得近,她又嗅到了那丝很好闻的味道。
她把他的袖子拽过来一点,打算好好闻一闻,袖子却如握在掌心里的水,一下子流走了。
姜安城虽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已经敏锐地猜到了接下来准没什么好事,他道:“跟着你韩师兄去,勤勉上学,不得惹事。”
“好勒,知道了。”
花仔听话地跟着韩松走。
姜安城忽地又叫住她:“站住。”
然后过来两步,看着她。
韩松十分乖觉,“花师弟,我去前头等你。”麻溜地走到前面去了。
姜安城方低声道:“麟堂只收男弟子,所以你须得留心隐瞒你的身份,对外只说是姜家的远亲便是。尽量与同窗保持距离,不可让人发觉你是女子。”
花仔这才明白桑伯早上为什么让自己换上这么一身。
“放心吧夫子,我知道了。”
她说完就走,头也没回。
秋日的阳光洒在她的发上,风吹动她的衣摆,她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很像此时天空的颜色。
她身量虽小,步子却大,大步流星走向韩松,忽然一时兴起,掂量着拍了拍韩松的胸膛。
韩松给她一下子拍得连退三步:“咳咳咳……”
“太瘦了。”花仔摇头,“麟堂生徒都像你这样么?”
“这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本事,我的本事在别处。”韩松捂着胸膛答,然后凑近一步,悄悄问道,“你看小姜大人的脸色好像不大好,是不是生气了?”
花仔回头,只见姜安城尚未转身,正皱着眉毛看着她。
花仔大力挥手,大声道:“夫子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人知道我的身份的!”
姜安城:“……”
在花仔自信满满的视线里,姜安城慢慢转身离开,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绝望。
“咳……”韩松的脸笑成了一朵花,“不知花师弟你……是什么身份?”
花仔朝他勾了勾手指。
他立即凑过来一点。
然后被花仔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拍得他神魂一个激灵,天空和大地都在面前摇晃,整个人摇摇欲坠。
“你傻啊?都说了不能让人知道。你是不是人?”花仔转身,继续往前走,“说说,那外舍上舍是怎么回事?”
*
麟堂分外舍、内舍、上舍。
外舍一百人,内舍七十人,上舍三十人。
每年有两次考试,分别在春天和秋天举行,因此又被称为春试和秋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