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试合格者,可以升入上一舍,不合格者留在本舍,表现奇差者退到下一舍,退无可退者就直接退学。
“所以那个祭酒想给我开后门进上舍,反被姜安城这小子把我扔到了外舍?”花仔摸着下巴问。
韩松这辈子都没有想过有人会把“姜安城”三个字同“这小子”三个字连在一起说,更没想过自己居然会亲耳听到!
当场惊心动魄,好想抓着花仔的肩膀怒吼一声:“你到底是什么身份啊啊啊啊!!!”
但他忍住了。
因为如果脑袋上再挨一下,他怕他撑不到从麟堂结业。
“这几个舍有什么不一样?”花仔问。
“就越来越难,学的东西越来越多,出去操练的次数也越来越多……”韩松话没说完,前面的花仔忽然站住脚,韩松连忙刹住步子。
花仔神情凝重。
“花、花师弟……是有什么事么?”韩松战战兢地问。
试想一下,一个可以叫姜安城“这小子”的人,能这样凝神思索的,一定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会不会关系到整个大央的安稳?莫非又有了新的叛乱……
“我饿了。”花仔严肃地道,“饭堂在哪里?”
韩松:“…………”
按说他这会儿应该拒绝这个无礼的要求,直接带花仔去上课,但他韩松能在麟堂混到今日,靠的就是他引以为傲的眼力,他立即换上灿烂的笑容:“请随我这边来。”
在去饭堂的路上,韩松充分展现了他的长处——消息灵通。
比如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姜安城亲自来到麟堂并立马跑去通知祭酒大人的。
他在一路上口惹悬河,滔滔不绝,不单把外舍的上课内容和夫子性格都介绍了一遍,连历年的考题都细细道来。
最后道:“在麟堂最要紧的只有两件事,一,一定要讨到祭酒大人的欢心。因为不管是退舍还是结业,最终都是祭酒大人说了算。不过花师弟你不用担心,我瞧着祭酒大人讨你的欢心还来不及呢……”
饭堂里,早饭已经结束,午饭尚未开始,杂役们正在分早上剩下来的馒头,花仔过去掏了几个,咬一口,叹一口气。
唉,还是没有肉。
“二呢?”她叼着馒头问。
“二,就是有两个人千万要注意。”韩松说着压低了一点,还下意识左右看了看,仿佛生怕有谁会凭空跳出来一般,“这两个可是麟堂里的太岁,连祭酒大人都不敢惹他们。”
“哦?”花仔有了一点兴趣,“武功很厉害?”
“不是,是家世很厉害。”韩松道,“一个是康平王府的小世子风长健,一个是小姜大人的堂弟姜钦远。这两个人一向不对盘,动不动就闹得天翻地覆,最好离他们远一点——”
韩松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一个公鸭般的嗓音:“哼,果然是在这里么?这回绝不能让那只癞蛤蟆抢了先!”
“要叫你这小鸭子失望了。”另一个声音传来,带着一点凉幽幽的寒意,“这是我们姜家的人,可没你什么事。”
两拔人马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在门口。
左边领头的人面如满月,玉带金冠,拇指上戴着一只翡翠扳指,绿得像春天里的溪水。
右边领头的人身形高瘦,衣饰跟左边的人比起来要低调得多。但花仔打劫多年,眼光毒辣,立刻发现他的衣料看似不起眼,其实是轻软厚实,像是姜安城那一路,同样价值不菲。
不知是这衣裳的原因还是怎地,花仔觉得他身上好像有几分姜安城的影子,可脸长得其实并不像。
仔细看来,大约是那走路的姿势、抬眼的神情,十分相近。
哪个是风长健,哪个是姜钦远,十分明显了。
“得了吧?小姜大人带来的就算是姜家的人,可不一定是你的人。你只不过是个旁支罢了,少来这里充大爷。”风长健说着,一撩衣摆在花仔面前坐下,“兄弟,本世子才是麟堂最强的生徒,你跟着本世子混,包管你将来平步青云,前程似锦。”
“姜家的人前程,还用他人作保?”两名麟堂生徒用袖子擦了擦板凳,姜钦远这才飘然坐下,看着花仔,“兄弟,你既是少家主带来的,自然就是我们姜家人,切莫同其它不相干的人混在一处。”
花仔明白了,两人来的目的很简单,那就是拉花仔入伙。
这种事情花仔以前也干过。
天虎山刚刚建寨之初,附近也有好几处沙匪。
北疆但凡来个会家子,几家沙匪头目就会施尽浑身解数,要钱给钱,要女人给女人,把人拉到自己这边来。
花仔在这方面水平不高,常常拉不过别家,最后她只好把别家都打得头破血流,统统赶出北疆,这样,就再也没有人跟天虎山抢人了。
这会儿她啃着馒头,看着这两人你来我往,一边往自己脸上贴金,一边往对方脸上抹黑,越说越激动,身边的人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子里、靴子里、怀里、腰里掏出一根根……擀面杖。
“咳咳咳……”花仔差点儿被馒头呛着。
韩松十分有眼力见地递过来一碗水,然后低声解释:“堂内严禁私斗,除操练之外不能动刀枪,别的家伙又太大,不好藏身上,只有这个最合适。”
又道,“看样子又要打起来了,花师弟你要不跟我去祭酒大人那里避一避?他们好歹不会闹到……”
他的话没能说完,花仔把碗往桌上重重一搁。
水洒了一点出来,溅在桌上。
剑拔弩张的两拔人立刻转头,所有人的视线落在花仔身上。
“你们两个想拉我入伙是吧?”花仔看着风长健和姜钦远,问。
风长健和姜钦远难得地互相交换了一个同样意外的眼神。
一般被他们拉拢的人有两种反应,一是派系明确,上来就选定了一条大腿紧紧抱住;二是两边都不敢得罪,唯唯嚅嚅哪个也不敢选。
像花仔这般款式的,他们还是头一回遇见。
怎么说呢……他们忽然有了同一种感觉——他们好像是争宠的女伎,而花仔就是那个被争抢的客人。
啊呸呸呸!
两人同时在心里甩开了这个念头,风长健抢先一步:“没错,聪明的话就赶快选,不然打起来没人帮你!”
“我都可以。”花仔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你们谁给我搞到肉来,我就跟谁。”
第5章 罚跪 你装得太假了,二当家
“说起来,也是这两届的生徒没福气,无缘领受小姜大人的教诲。想当初小姜大人在麟堂授课的时候,那可是连窗外都挤满了生徒呢……”
周珉一路半躬着腰,满面堆笑,抓紧这难得的机会,一面拍马屁,一面夹杂着诉说麟堂的艰苦,比如武庙该修缮啦,武器耗费太大该补充啦,这些生徒天天操练,远比太学生费衣裳鞋袜且更能吃,所以麟堂真的是一年比一年捉襟见肘之类……
姜安城一直温和有礼地听着,虽身居高位,却没有一丝骄矜之色,间或问上一两句详情。
经过校场的时候,正遇见荣王领着上舍生徒射箭。
荣王把弓箭扔给一名生徒,走过来:“交代妥当了?”
姜安城点点头,目光望向他身后的上舍生徒。
能升到上舍,皆是层层选拔过的人才。从麟堂结业的生徒皆是文武双全,每到结业,京中十二卫处处都想来抢人。
他们无一例外地身形健壮、高大、挺拔。秋天的太阳还带着几分燥热,操练过的生徒们皆顶着一头的汗,肌肤上泛着油光,像熟铜一般的色泽。
“王爷,我家那位远亲,还要拜托你多多关照。”姜安城道。
“咱们什么交情,还用你嘱咐?”荣王笑了,他生得一双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水光潋潋,“放心吧,有我在,定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不。”姜安城郑重道,“我是担心她欺负别人。”
荣王:“……”
一名夫子喘吁吁地跑过来:“祭酒大人!祭酒大人!不好了!钟声都响了两遍了,生徒们还聚在饭堂里不肯来上课!”
周珉头疼,先向姜安城告了罪,然后急忙忙同那夫子往饭堂方向去,声音随着风飘过来:“是不是小世子和六公子又打起来了?”
“这次倒不是,是为了……”
饭堂……
姜安城站住了,望向周珉和那夫子离开的方向。
不知为何,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
“我先!”
“你讲不讲理?这盘肉明明是我们端上来的!”
“这肉是我们洗的!”
“我们切的!”
“我们炒的!”
……
饭堂里一片喧腾,两拔人马眼看又要打起来。
嘴里吃着肉,耳边满是嘈杂,其中夹杂着骂骂咧咧对彼此家人的诚挚问候——花仔舒服得叹了口气,啊,这种氛围真是太亲切了。
让她仿佛又回到了天虎山上。
就在风长健和姜钦远争得正热闹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大喝:“胡闹!”
花仔抬眼望去,只见周珉同一名夫子出现在门口。
和他们一道的,还有姜安城。
姜安城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看见面前这一顿鸡飞狗跳不为所动,只是将视线落在花仔身上。
花仔坐在饭桌后,两旁是张牙舞爪准备厮斗的风长健和姜钦远,再两旁是已经掏出了擀面杖的生徒们。
花仔身量本来就娇小,做男装打扮,把那头毛茸茸的马尾辫收束成髻,脑袋又小了一圈,一身淡蓝色的圆领袍,让她看起来像个十二三岁的小男孩。
饭桌宽大,麟堂的生徒又都是筛选过的,每一个都是身格雄壮,膀大腰圆,把花仔衬托得更小了几分。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花仔端着一盘肉,吃得一脸怡然。
花仔敏锐地感觉到了姜安城视线中渐渐开始凝聚起来的寒意。
她立即把盘子里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然后,搁下盘子,“哇啊”一声,大哭。
“夫子救我!”
虽然嘴里塞满了肉,依然坚强地发出清晰的哭声,“他们硬要拉我入伙,非逼着我吃的!”
姜安城:“……”
风长健和姜钦远:“!!!”
等等,拉你入伙不错,谁逼你吃肉了喂!
周珉看了一眼姜安城的神色,心道不好。
姜安城曾经在麟堂就读,结业后也曾在麟堂任教,周珉可以说对姜安城十分熟悉了。
这位小姜大人自小就是沉稳温和的性子,等闲难得动怒,可现在明显连眉头都皱起来了!
完了。这两位小爷平时在麟堂里乱来,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现在居然动到了姜安城的头上!
真惹恼了姜安城,不让花仔在麟堂上学,他指望的经费可就要飞了!
周珉痛心疾首:“小世子,六公子,你们二位身份贵重,可以靠恩荫出仕,但这些生徒都是要靠结业才能求得一条出路,你们怎么能在这里拉帮结派,逼迫他人胡闹,妨碍他人上进?”
说着,大喝一声:“今天你们都不要上课了,去武圣人面前跪着去!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风长健和姜钦远呆住了。
他们两个根本不愁仕途,是家里人看不下去他们闲散无事,又因他们读不进去书,进不了太学,所以才把他们塞进麟堂来混日子。
两人在麟堂搅风搅雨,平时捅的娄子比这大得多了的,周珉也没有拿他们怎么样。
不过两人多少也明白一点,这都是因为要顾忌姜安城脸面的缘故,因此两人也不敢反抗,只在经过门口的时候,急忙跟姜安城解释:“我们真没逼花师弟,我们就是……”
姜安城抬手止住他们,走向花仔。
隔着饭桌,他看着花仔的眼睛:“你也去。”
花仔睁圆了眼睛,手指头点点自己:“我?”
姜安城微微俯近她。
他身段修长,气质矜贵文雅,鬓角齐整得有如刀裁出来一般,跟周遭撸袖子掏擀面杖的生徒们比起来犹如云泥。
花仔原本还觉得姜钦远有三分像他,但这会儿看见正主,才发觉姜钦远根本连皮毛都没学着。
姜钦远就好比是古董贩子骗人用的赝品,姜安城才是那块端方温润的古玉,取料便集天地精华于一身,又被精雕细琢,最后还经历了漫长时间的浸泽,通体每一寸地方都隐隐发着光。
贵。
值钱。
这样近的距离里,第一次看见姜安城便生出来的感想,又一次涌上花仔的脑海。
……肥羊。
……想抢。
然而姜安城一开口,像云雾一样弥漫在花仔脑海的感觉便瞬间被砸了个稀碎。
他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量,低低道:“想装哭,至少也要滴两滴眼泪。二当家,你装得太假了。”
花仔:“……”
淦!
*
武庙大殿上,生徒们黑压压跪了一地。
即便是跪着,两拔人也是壁垒分明。
风长健一拔人跪左边,姜钦远一拔跪右边。
两拔人不敢再闹大,但朝对方怒目而视冷嘲热讽少不了,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如有形质,在花仔头顶上嗖嗖来回不休。
花仔身在两拔人中间,独占最中央一只蒲团,屈起一条腿,手撑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凝神思索。
风长健和姜钦远对骂一阵,眼见花仔丝毫不为外物所动的样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花师弟,你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