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不可能的。”姜安城手上微微用力,想要拉开她的手,“二当家要接的旨,应该与我无关。”
“有没有关,接了不就知道了?”花仔的手一旦握紧了,哪那么容易被挣脱?她直接拉起他就走。
姜安城试图反抗,反抗无效,就这么被拉着踉踉跄跄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
众人:“………………”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大敢相信这一幕。
那一向优雅高贵稳重沉静的小姜大人,为何落进这位新晋红人手里,就那么像被土匪抢走的肥羊呢?
*
花仔就这么拖着姜安城直接横跨半座王府。
姜安城厉声:“二当家,松手!”
“我才不松呢。”花仔洋洋得意,“今天这圣旨一接,你就是我的人了。”
“不会有什么赐婚的圣旨,你非要拉上我,只会让自己当众出丑。”姜安城的眉头皱得铁紧,“还不快松开!”
花仔忽然停下来了。
但就在姜安城以为她会松手的时候,她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眉心。
他立即后退一步闪避,眉心到底还是被碰了碰。
仅仅是指尖轻轻一点,那轻到几乎可以无视的触感却像是巨树的根须,悍然扎进皮肤,直透心脏:“二当家,请自重!”
“我刚来京城那会儿,你就老是这么皱着眉毛的。”花仔的声音里有点叹息之意,眼神也格外柔和,还有点低沉,这让她整个人有了一种罕见的温柔。
姜安城低喝:“不要胡闹了,那绝不是赐婚圣旨,你莫要自取其辱。”
花仔才不听他的,一面说,一面把他拖到了后院:“我都跟老大说好了的,这还能有假?”
姜安城挣扎不脱,只好在圣旨面前跪下。
花仔看看姜安城,想了想,便也和他一起跪了,朝小丰子道:“快点念,赶紧的。”
春日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脸仿佛会发光。
眸子也闪耀着明亮的神采,姜安城几乎无法直视,避开了视线,垂下了眼睛。
小丰子开始宣旨。
圣旨上封花仔为三品骁骑大将军,兼殿前司指挥使,赐宅皇宫附近的宅第一座,奴仆若干人,良田若干顷,金银珠宝若干箱。
本朝一品为虚衔,二品便是位极人臣,花仔一入仕途,竟然就是三品,高官厚禄,如此隆宠,让所有人咋舌。
小丰子笑眯眯双手把圣旨捧给花仔,花仔愣愣地看着他:“念完了?”
小丰子答:“回花将军,念完了。”
“怎么没有赐婚?”花仔不相信,自己展开圣旨看了一遍,确确实实,提到了官职宅第及诸多赏赐,却半个字没有提姜安城。
她拿着圣旨送到姜安城面前,“夫子你给我看看,是我看漏了吗?”
姜安城没有接过圣旨,他缓缓起身,看着花仔,目光有些悲凉,有些怜悯:“我说过,那是不可能的。”
花仔跪在愣地上愣地看着他,忽然被他那样的眼神刺痛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你早知道?你知道我跟老大求了赐婚的圣旨?你知道赐婚的圣旨传不下来?这是……你做的?”
姜安城看着她,眼神中的悲哀浓郁极了:“我早说过,你我师徒缘尽,再无瓜葛。花将军,放手吧。”
“你!”花仔扑上去抓住他的衣襟,她说不出来自己是愤怒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只觉得胸膛里像是梗着一块烧红了的炭火,血肉都被烙得嗞嗞作响,“你到底在干什么?!”
“花姐!”
皇帝既然有旨,前厅诸人也都连忙跟过来,韩松几人跑得最快,一过来就见花仔捉着姜安城的衣襟,满面戾气,好像要杀人。顿时扑上来试图把花仔拉开,“花姐冷静,有什么话好好说!千万别乱来!”
弱不禁风的贵女早就被吓得花容失色,谷王爷等人也着了慌,这两位一个是姜家少家主,一个是陛下的师妹,哪一个在这里掉了根寒毛,他们都得有麻烦,于是大家慌忙上前,劝的劝,拉的拉,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花仔根本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手用力攥着姜安城的衣襟,好像恨不能把他的心掏出来,眼睛死死盯着姜安城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挖出真实的答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们本来那么好的,为什么说变就变?!什么缘尽不缘尽?老子才不信!”
姜安城从来没有看过她这般模样,她的眼眶已经发红,声音也微微颤抖,整个人像是被逼到陷阱里的困兽。
胸膛里剧烈的痛楚传来,仿佛她的手真的掏进了他的胸膛,直接抓挠到了他的心脏。
抱住她,把她抱在怀里,摸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背,消解她的愤怒,让她不再伤心,他的心里才不会这么难过。
几乎是本能的驱使,他抓住了她的手腕,就在他正要开口的时候,看到了风长健和姜钦远的手腕。
风长健和姜钦远作为最早跑过来的两个人,分别抓着花仔的手臂,露出来的手腕上,赫然各有一条手链。
和花仔手上戴的那条一模一样。
“这是……”姜安城的声音像是从冰窟里传出来的,“这是什么?”
风长健和姜钦远各自一呆。
当初给花仔饯行的时候,两人说以后再也不见,花仔该留个临别的念想,花仔想了想,“念想?”
“就是你人不在,我们也好睹物思人啊。”
花仔觉得很有道理,“对,我不在了,但你们看到我的东西,还是会时时想起我的。”
这就很好。
于是她把手上那串细铃铛的手链分成四根,给了两人一人一根,自己留下一根,最后一根她瞧了良久,才收进怀里。
“这根给谁啊?”风长健问。
姜钦远白他一眼:“废话,自然是给我堂哥。”
“要你们管。”花仔罕见地红了脸,“喝酒!”
花仔走后,两人十分怀念跟着花哥混的日子,这手链便一直戴着未曾离身。
此时只见姜安城的脸色铁青,才看看花仔一身姑娘家的打扮,就算两人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了,两人立即收回手,把手缩进了袖子里,统一道:“没、没什么!”
“那是我送他们的!”花仔气得涨红了脸,“他们有义气,我送他们的东西,他们天天戴在身上。你呢?!你戴过吗?我送你的手链,还在吗?!”
姜安城的视线慢慢地落在她脸上,脸上的铁青色一点一点退下去,变成冰雪一般的苍白。
眸子却越来越黑,黑得深邃绝望。
他忽然一用力,甩开了花仔的手。
只听“哧啦”一声响,花仔后退了一步,手里抓着一截被撕下来的衣襟。
“那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毫无意义,我当然不会戴。”姜安城的目光居高临下,冰冷到极点,“这样说,够明白了么?”
他说完,转身便走。
没有人敢阻拦他的道路,也没有人劝说一句。
这样的小姜大人,周身散发出来的气势太过可怕了。
花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手里还抓着扯下来的半边衣襟,愣愣地看着前方的空气。
这是外袍的衣襟。
他平时的衣领得是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但方才这片衣襟被扯下来的时候,里衣的衣领也被扯开了一点。
只有短短一瞬,她看到他颈上有一根黑色细绳。
细绳下面,隐约露出一点细碎的银光,十分眼熟。
好像是她手链上的小铃铛。
“卧槽!”花仔大骂一声,“明白个屁!”
她转身追了出去。
第72章 秘密 我喜欢你
姜安城的步子很大, 又急又快。
加之腿长,虽是走,却与跑无异了。
少家主从来都是端方自持, 无论在什么时候出场, 皆有八方威仪巍然不动,等候在门外的府兵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的模样, 不由呆了呆,才连忙迎上去。
“拦住她!”
姜安城吩咐, 脸上的神情严厉至极, 府兵们如临大敌, 立即拔出了刀。
然后就见花仔从大门内追了出来, “姜安城你站住!不许走!”
姜安城恍若未闻。
马车就在前方,只有十几步的距离, 只要府兵们拖上几招,他便可以上车。
打斗声从身后传来,姜安城一脚踏上了车辕。
可下一瞬, 后衣领便被人抓住。
姜安城一惊,转身反抓住她的手, 一看之下, 愣住了。
府兵们躺在地上挣扎, 以精锐闻名的姜家府兵竟然连一息都没有挡住。
花仔身上的衣裳被拉出好几道口子, 每一道的布料边缘都沾上了血。
这就是她瞬间冲过来的代价——根本没有闪避府兵的攻击, 毫无防守, 一往无前。
就在他一愣的功夫, 花仔已经把他按在了车辕上,手伸向他的衣襟。
花仔的视线明亮如刀锋,她整个人也像一把刀, 什么都挡不住她,笔直地斩向她的目标。
外衣已经撕破,就剩里衣尚掩着那个秘密。
姜安城心中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慌,她要掏出来的是他最想不愿示人的秘密。
论武功花仔应当略占上风,但这时候姜安城的出招根本就是不管不顾,身上露出来的破绽不少,他并指成刀就要切向花仔的肩头,却在半途就顿住了。
——花仔肩头上也有伤口,两边肩膀各被斜斜地拉了一道,鲜血正从里面渗出来,衣裳已经打湿了。
单是看着这个伤口他就知道她做了什么——她是直接冲过来,根本没有在意挥向自己身上的刀!
“你到底想干什么?!”难以言喻的怒气腾地一下升上来,姜安城怒容满面,“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给我看看。”花仔虽然天生神力,却架不住姜安城硬是不给,她也有点冒火了,“堂堂姜家少家主,敢做不敢当吗?!”
“我做什么,与你有何相干?”
“你戴着我的东西,你说跟我相不相干?!”花仔整个人都扑到了姜安城身上,死命掰开他抓着衣襟的手,“给我拿来!”
忽地,她的心里刺痛了一下。
起初没在意,方才接旨的时候,她心里就是这样痛的。
但紧接着,又痛了一下。
像是有谁用一根针重重地扎着她的心脏。
她整个人晃了晃,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姜安城立刻发现了她的不对劲,扶住她:“你怎么了?”
刺痛来得突然,消失得也快,花仔晃了晃脑袋,觑准这个好时机,一把把姜安城藏在衣襟底下的东西抢了过来。
姜安城:“!!!!!”
和花仔猜的一样,链子底下坠的果然是她送的那条手链。
它一直贴在他胸前的肌肤上,每一颗小银铃都沾上了他肌肤的温度,变得那么温暖。
“为什么不戴在手上,要这样戴?”花仔问。
姜安城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又红一阵,把世上所有尴尬与难堪收拢来,就是他这一刻的心情。
他转身就上了马车。
然而这可逃不脱,花仔后一步就跟上来了。
“是不是因为戴在手腕上会被人听见响动,藏在衣服底下,就没人能听见了?”
花仔觉得一定是这个道理,因为若非是为着礼仪上的必要,不论什么佩饰,夫子向来都是能不戴就不戴。
可是,为什么不喜欢戴佩饰的夫子,还是把她的手链贴身珍藏了呢?
这个问题简直像是在心窝里钻了一口泉眼,清甜的泉水汩汩地往外冒。
回京这些天,除了第一次重逢的那个晚上,这是她跟他最近的时候了。
马车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仿佛自成一个小世界。
从前她跟着他一同上朝,一同回别院,那么多个日子里天天坐着的就是这辆马车,他会在路上教她兵法,她一面听,一面从匣子里摸出糖葫芦来吃。
这个马车永远是稳的、暖的、香的。
不仅有糖葫芦的香,还有夫子身上那好闻的气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姜安城,眼睛里的柔软与明亮仿佛在溢出来:“我就知道你喜欢我,你干嘛要骗人?”
她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凝涩,像是一片羽毛拂在姜安城的耳边,又轻轻钻进姜安城的心里。
姜安城命令自己抬起眼睛,迎上她的视线:“是,我喜欢你。”
花仔发誓,她这辈子都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四个字,就算是让全世界的女伎一起在她面前唱歌,也不能比他这句话更动听了。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像是一粒种子落进她心中,刹那间就在她心里开出巨大的花来。
这花太大了,大得占满她整颗心。明明是高兴得不得了,喉咙却有点发涩,居然说不出话来。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抓住手了还觉得不够,还要抱抱他,不,还要亲亲他!
她扶住他的肩膀,就要亲上去,却被姜安城一点一点推开了。
“我想亲你。”花仔道,“你既然喜欢我,也一定会喜欢我亲你的。”
真的,我做过那样的梦,梦到你亲了我。
在梦里,我很喜欢很喜欢,很高兴很高兴。
“我喜欢你,”姜安城的目光悲凉而哀伤,“可是你并不喜欢我。”
“怎么会?!”花仔立即道,“我喜欢你啊,很喜欢很喜欢!我想嫁给你,想跟你在一起!我最喜欢你了!”
姜安城微笑,嘴角却微微颤抖了一下,“花仔,你根本不懂什么叫喜欢。你对我的喜欢,大约跟你喜欢冰糖葫芦没什么两样。除了冰糖葫芦以外,你还喜欢烤全羊。除了吃的以外,你还喜欢听书,喜欢打牌,喜欢赌钱,喜欢打架。你喜欢的太多了。喜欢的这么多,便不是真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