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你要怎样才能放过你自己?”花仔盯着他的眼睛,“承认你喜欢我又怎样?会掉一块肉吗?”
姜安城咬牙道:“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相信,你我的曾经已经化为一片灰烬?”
“是,你烧掉了房子,那赌坊呢?茶楼呢?酒楼呢?还有香合坊呢?!”花仔道,“还有明月坊我也去过,你怎么不一块儿买下来?”
姜安城像是突然挨了一记鞭子,整个人僵住,脸色发白,“你怎么……”
才说了三个字便发现自己的愚蠢,他咬了咬牙,稳住心绪:“多谢提醒,我都忘了我还有这几处产业,这便让人去处置了。”
“怎么处置?卖了,还是烧了?”花仔盯着他的眼睛,“房子可以烧,产业可以发卖,那这里呢?这里头的东西,也可以烧可以卖吗?!”
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下。
隔着几层衣料,他的心脏撞击着她的掌心,像是要代替主人说出那些主人无法出口的话语。
“够了!”
姜安城甩开了她的手,力量之大,把旁边小桌案上的公文都掀翻了,洒得一车厢都是,外面的车夫和府兵都听到这动静,马车为之一顿,车夫低声唤:“主子?”
姜安城喘息着,花仔大约是上天专门派来收拾他的,总有法子让他溃不成军,他平息了好一会儿才能开口:“……无事。”
顿了顿,他道:“花仔,你根本不懂京城是什么样的地方,也不懂风姜两家到底是什么局面……”
“少跟我来这套,我就问你,喜欢还是不喜欢,给个痛快话!”
花仔的气息也不大稳,明明早就想好了夫子这人吃软不吃硬,可事到临头,她心里的火星子还是忍不住往外冒。
姜安城:“我早说过了,不喜欢。”
花仔:“我不信!”
姜安城:“……”
那还让我说什么?
只是她气鼓鼓的样子,不知怎地倒冲淡了方才马车内紧张的气氛,姜安城忽然道:“花仔,我们打个赌吧。”
花仔斜过眼睛瞅着他:“赌什么?”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一个月内,你能让我承认自己喜欢你,我便娶你。”
几乎是立刻,花仔的眼睛亮了,这不正是她现在为之努力的事吗?!
不过花仔也是有脑子的:“那你要打死不认呢?”
“我若打死不认,你难道还能逼我就范?”
花仔“哼”了一声,低声道:“那也不是不可以。”
姜安城对这充满沙匪气质的宣言有些抵挡不住,咳了一声:“若是你赢了,我们成亲,若是你输了,你离开京城。敢不敢赌?”
“敢不敢”三个字几乎是戳中了花仔的死穴,她立即道:“老子有什么不敢?!”
“好。那从今日起,你莫要再跟着我上朝了。”
花仔有点明白了,“你搞来搞去,就是不想我跟着你上朝么?早说啊,其实有个条件,只要你答应,我立马回家,绝不再跟。”
“你说。”
“你回别院住。”花仔道,“我天天跟着你,为的不过是见见你,你要是搬回别院,咱俩天天都能见面,我就不用跟上跟下了。夫子你看怎么样?”
花仔一面说,一面暗暗为自己叫好。
姜家那地方,天天在姜原眼皮底下,她就算有本事,也很难施展。
但回了别院可就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好。”姜安城伸出手,“一月为期,愿赌服输。”
花仔的手和他一击掌:“就这么说定了!”
*
晚上姜安城回到别院的时候,发现向来安静的别院灯火通明,十分嘈杂喧闹。
庭院里满是忙碌的泥瓦匠在进进出出,原来那片瓦砾已经差不多快清理干净,花仔正站在高处示意他们动作麻溜点,并开出了一人二两银子的赏格。
姜安城皱眉:“这是做什么?”
“夫子!”花仔笑吟吟跑到他面前,“盖房子啊。屋子烧了没关系,我给自己盖一个!”
四下里打着火把,整个庭院亮如白昼,把她的眸子映得格外耀眼,姜安城最吃不消的就是她这样明晃晃一往无前无可阻挡的眼神,下意识偏开了视线,道:“谁许你乱来的?”
“这怎么是乱来呢?”花仔道,“我就喜欢住这里,旁的厢房我不乐意住。”
“……”姜安城,“我有说让你住旁的厢房吗?”
花仔愣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恍然的表情,清了清嗓子:“那个……我们还没成亲,就住一个屋子,不大好吧?咳咳咳,不过若是夫子你一定要坚持这样的话,我倒也勉强还可以……”
姜安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回来了——那就是脑仁儿开始隐隐作痛。
他一手拎起花仔的后衣领,直接把她拎到了院门外放下,指着斜对面的花宅:“花将军,尊府在那边。”
花仔震惊:“你不让我住这儿?!”
姜安城:“我只答应你回别院,什么时候答应过让你也回别院?”
花仔更惊:“可不住一块儿我还怎么勾引你?!”
说完才觉出不对,连忙找补:“不是,那个我是说不住这儿,我怎么能赢你?”
“那就要看花将军的本事了。”
姜安城说着,“砰”地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院门。
关门的动作又急又快,因为如果再慢一点,花仔一定就能看见他脸上泛起来的红晕。
他对着门板无声地长出一口气,这才是第一天,他就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一个月,他真的扛得住吗?
第78章 借宿 ……好险。
花仔也有点后悔了。
姜安城忙于公务, 早出晚归,要是能住在别院,她还有机会尽尽心, 现在不能住在一处, 她连见他一面都不容易。
她瘫在椅子里长吁短叹,忽见几名下人一阵急奔。
她叫住他们:“干什么去?”
下人忙道:“这天说变就变, 后院还晒着被子呢!再不收就全湿了。”
花仔抬头,果然看见雨丝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蓦地里福至心灵:“慢着, 别收!”
下人们一愣。
花仔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把咱家的被子全拿出来晒。”
这场雨淅淅沥沥, 一直下到晚上也没停。
姜安城晚上回到别院, 桑伯便带着人,提着灯笼, 打着伞,来接。
姜安城下马车时眉头微蹙,手里还捏着一封公文, 春雨如丝,水汽弥漫, 灯笼的光晕里每一道雨丝就像一根根绣花针, 一闪即没。
姜安城忽然停下脚步, 望向给他打伞的人。
打伞的人手举得高高的, 因为他高出她不少, 她这样才能把伞遮过他的头顶。
也是因此, 晚风把雨丝卷着吹入伞下, 在她的发上凝出一颗颗小水珠,在灯笼的光芒下,清亮如细碎的水晶。
这些水晶好像也撒进了她的眸子里, 她的眸子在灯笼昏黄的光芒下看起来明亮极了。
姜安城克制住后退一步的冲动,“你怎么在这里?”
“嗐,我那些下人没有一个能用的,下雨了也不知道收被子,被子全淋湿了。这不,只好上邻居家来借宿了。”
花仔知道自己脸上该带着愁意,不然最好也得苦着脸,做出可怜兮兮的样子,那才是求人收留的模样。
可是她实在愁不起来。
从前的很多次,她就是这样一听到马车的声音,便第一个冲出来迎接他。
他从马车上下来,身姿动作优雅无比,身上的官服明明是易皱的料子,穿在他身上却很难找得出一丝褶皱,他永远都是这样端正稳重,像是立在风中的竹子,又清韧,又挺拔。
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别说发愁了,在看到他的第一个瞬间,她的眉眼就自动弯了起来,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笑容仿佛闪到了姜安城,他即刻回过头,望向桑伯。
桑伯连连点头:“确实如此,老奴亲眼看过的。”
姜安城吩咐:“那便送一床被子到花将军府上。”
他扔下这一句便走,花仔连忙跟上,“嗐,没用的,这不下雨么?我的房顶不知怎地居然开始漏雨,实在是住不得人了。”
桑伯也道:“是是是,真漏了……”蓦然见姜安城望过来的眼神凌厉,桑伯这才闭嘴。
心里却兀自蠢蠢欲动——主子搬回别院了,显见的是回心转意,干嘛还要把花仔往外推呢?
重新回到那时其乐融融的日子不好么?
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吩咐他:“你去隔壁说一声,请王爷招待花将军一宿,我承他的情。”
桑伯去了,半时回来,道:“那个,王爷不答应。”
姜安城皱眉,以他和荣王的交情,何至于连这点事都办不成?
桑伯支支吾吾道:“王爷说……他怕自家的被子也会被淋湿,更怕自家的房顶也会开始漏雨。”
姜安城:“……”
花仔则暗暗点头,荣王甚是英明。
然后歪头瞧着姜安城:“夫子你看,我真的是无处可去了……”
她的一双眼睛不知是不是沾染了春夜的水汽,变得湿漉漉的,姜安城明知道这不是真的,还是情不自禁一个恍神,把她看成了一只栖在树下受风吹雨打的小猫。
“下不为例。”
他一拂衣袖,转身回书房。
花仔整张脸一下子明亮起来,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谢夫子!”
声音里满是活力和干劲,这一声谢仿佛能令春雨滋润着的花朵尽数开放。
姜安城板着脸走进书房。
直到书房的门在身后关上,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
嘴角便不由自主,微微勾起。
真是个傻的,为了住进来,居然费这么大劲。
不过,很快姜安城就明白花仔花这么大力气可不是止是为了借宿。
每天亥时三刻左右,桑伯会为姜安城准备一份夜点心。
姜安城放下公文,抬眼的时候却愣住了。
今天送点的人却不是桑伯,而是花仔。
她身上穿着淡粉色上襦,系着春水绿齐胸百褶长裙,每一道褶子里都藏着璎珞花样的绣纹,臂上挽着白如云朵的披帛,头上挽着双鬟髻,簪着一对碧玉桃花流苏钗,系着发带。
春风带着雨水的湿润气息从门外吹进来,她的披帛与发带轻轻飘动,每一步走来都盈然若梦。
花仔这次回京之后便没有再特意作男装打扮,但她的女装也多是女子的圆领袍之类,统一特征是袖子都比较窄,裙子也不从不及地,这样比较方便打架。
发式更是一如既往地胡乱在头顶束一只马尾,大约从来没有过用梳子,额角的头发永远是细细碎碎,毛茸茸的,让人很想替她理理顺。
姜安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时候,再一细看,她甚至还描了眉毛,唇色也比平日里要红许多,娇艳欲滴。
“……好看么?”
花仔把托盘搁下,问的时候语气不大确定。
她头一次让人把自己打扮成这样,自己看镜子是万分不习惯,但桑伯说男人都好这一口,她便来试一试。
她没有在姜安城脸上看到类似于“惊艳”的神情,也没有见他流口水或者流鼻血,他好像就是单纯地被吓到了,眼睛发直,眨也没眨一下。
这让花仔顿感挫败,一屁股坐下来:“很奇怪是吧?我也觉得怪怪的。”她晃了晃脑袋,把两根发钗拔了下来,“这玩意老扎着我的脑袋疼。”
姜安城回过了神,垂下了眼睛。
一句“好看”已经到了嘴边,被他用力地咽了下去,喉结一阵滑动。
“为什么……打扮成这样?”
“为了勾引你啊!”
花仔再自然不过地道。
“……”这句话的杀伤力太过强大,姜安城无法招架,心跳得过于迅速,几乎要惊动这春夜的空气。
他胡乱取过托盘上一只碟子,借着用餐来掩饰自己的无措。
他自信自己表现得足够完美,指尖即使有轻微的颤抖,也被筷子挟菜的动作所全盘掩盖。
可眼角余光,还是发现花仔开始盯着他看。
姜安城:“……”
哪里不对么?
“好吃么?”花仔问。
姜安城带着沉着的神色点头。
“可你……吃的是烤羊肉。”
花仔觉得很奇怪,姜安城的饮食一向清淡,早饭和夜点心泰半是用些清粥小菜。
姜安城也很懵,为什么他的夜点心里会有烤羊肉?
花仔倒是直接读懂了他的诧异,解释道:“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撒了好多孜然和辣椒粉,夫子你没吃出来么?”
姜安城这才觉得从嘴里到胃里一线都是滚烫的,着了火一般。
他强忍住想灌一壶茶水的冲动,面上维持着淡然的神色:“人都是会变的,我改口味了。”
“哦。”花仔对此毫不怀疑,还殷勤地给姜安城又挟了一块,且挑了最大的那一块,“那夫子你多吃点。”
姜安城看着面前碗里那块殷红的、散发着浓烈香味的羊肉,头一次对自己的脑子产生了怀疑——他刚才到底是怎么把这玩意儿咽进肚子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