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伤对花仔来说当真不算一回事,她更好奇两人给她找了什么好吃的,三人凑在一处就地打开椿箱。
姜安城把那支破甲箭插回荣王的箭匣。
“穿云弓,破甲箭……我自己的弓箭,今日才见到它们真正的威力。”荣王叹了口气,“俗话说强中更有强中手,一山更比一山高,原来是真的。我自诩箭术第一,原来是坐井观天。”
姜安城望着花仔,她笑眯眯从椿箱里捧出一只冰碗,天真开朗得像个孩童,若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敢相信,这小小的身躯里蕴含着这样强大的力量。
“世上总有一些人,他们只是随手为之,我们即使拼命追赶,也无法企及。”姜安城轻声道,“那便是天才。”
那边,花仔捧着冰碗问:“这里头是什么?”
“这底下是碎冰,上面是各色鲜果干果,浇的是果浆和乳酪。这个是梅子浆果味的,这个是蜜桃乳酪味的,这个是雪梨甘草味的。”风长健带着一丝讨好,“全都是我最爱吃的。”
姜钦远冷笑:“花师弟少年英雄,顶天立地,哪会像你这个小鸭子,喜欢吃这些娘们叽叽的东西……”
风长健怒:“这些也是我姐爱吃的,怎么地?!”
姜钦远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变了,道:“郡主她……喜欢吃冰碗么?”
花仔一直都是跟着兄弟们混,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从来没吃过这种东西,挖起一勺到嘴里。
然后——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了。
“他妈的这也太好吃了吧?!”
花仔发出灵魂的咆哮。
风长健十分开心,得意洋洋斜了姜钦远一眼,姜钦远立马道:“试试我的,这是西哉的葡萄酒,一瓶能值几十两银子。”
贵的就是好的,花仔立即表示必须得尝尝,然后就听耳边传来姜安城的声音:“生徒不得在麟堂内饮酒。”
姜钦远:“……”
他和风长健在麟堂乱来惯了,周珉对他们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只想胜过风长健,完全把这一茬给忘了。
花仔也只得恋恋不舍地放下。
姜安城招了招手,让她过去。
花仔人虽过去了,还抱着冰碗不肯松手,一面往嘴里塞一面含糊道:“夫子你要不要也尝尝?”
姜安城微微做了个深呼吸:“你便是这样在麟堂求学的?”
花仔道:“不是我不学,你看,是没人教得了我。”
“你骑射了得,武功高强,以后这些外门课的时候,你就去我的学舍读兵书,有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各位夫子,每日交一篇兵论。”
“每天一篇?”花仔顿时觉得嘴里的冰碗不香了。
“现在就去。”
夫子就是魔星啊!
花仔算是明白了。
这时候不能吵,也不能讨价还价。
一是因为她已经知道跟姜安城这家伙讨价还价一点用都没用,二是,万一吵翻了,很可能会影响到她今晚的夜袭计划。
第9章 夜袭 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夜晚,子时。
姜安城房前照旧有下人守着,但这难不倒花仔。
她翻身上房,一块一块揭开瓦片,然后跃进房内。
上回那只柜子她还记得,直接一打开,钱袋果然在里面。
掂了掂,依旧饱满沉实。
花仔满意地笑了。
这么容易到手了,她倒不急得走。这屋子下人守得这么紧,她难得来一次,当然要翻一翻,看一看。
姜安城屋子很大,陈设却很简单,空旷得让花仔觉得这地方已经被同行光顾过一趟。
柜子里只有几套当季衣物,大多数是官服,包括她见过的二品朝服,还有武官袍服,以及一套铠甲。
那铠甲通体漆黑,每一片锁子甲都只有拇指大小,均匀光滑,细密如水,肩头的吞口处是麒麟首,口里还含着一颗浑圆的东珠。
花仔立马做出判断——整间屋子里,这一套铠甲最最值钱。
麟堂生徒几乎都是姜安城的崇拜者。花仔在麟堂听说过姜安城的无数事迹,其中当然包括这套著名的麒麟甲。
据说姜安城第一次上战场,穿的就是它。
据说这是姜雍容费时三年托人制成,送给他的。
而为什么上面是麒麟,乃是因为姜安城文武双全,世家清贵,为人又温和谦逊,不论是最挑剔的老臣还是最尖酸的女子,都不得不赞他一声,人送美称“玉麒麟”。
花仔摸着铠甲,心里想着姜安城官服底下那副劲瘦的身材,穿上这身应该会很威风吧?
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转了转,就听到外面的下人行礼:“主子。”
花仔一惊,她这么随便翻翻弄弄就到丑时了?!
四下空旷,也没什么地方能躲,她就地一滚,滚进了床底下。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紧跟着光亮涌进来,屋内的七宝树灯被点燃了。
花仔趴在床底,只见几双鞋子在屋子里来来去去,还传来水声,是姜安城在洗漱。
饶是这么多人在,屋子里依然十分安静,没有一个下人出声。
片刻后,下人们退下去。
门关上,屋子里彻底静下来。
花仔方才一个人偷偷摸摸翻东西的时候,都没发现屋子里这么静。
姜安城所到之处,好像就会有这样的安静,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静谧的空气,走到哪儿静到哪儿,哪怕上舍最乱来的几个生徒,比如风长健和姜钦远,在他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截衣摆遮住了床前的灯光,衣料是淡青色的,映着光,半透明。
这是姜安城坐在床前。
花仔有点好奇他这么死板无趣的人上床前会干点什么,头微微探出去一点点。
就这微微一动,怀里的钱袋一滑,眼看就要蹭在地上,好在花仔反应快,赶紧捂住。
刚想松一口气,就听姜安城的声音飘落下来:“出来。”
花仔:一定不是我他不可能发现我!
“我要用请的么,二当家?”
花仔不情不愿地钻出来,一面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问完,微微一愣。
姜安城卸了冠带,一头漆黑如墨的长发披散在身上,和白天的清贵英武之气不同,这样的姜安城有一种特别柔和的气质,像花仔以前见过的珍贵玉器,叫人在他面前忍不住轻手轻脚,生怕碰坏了。
他微微朝上抬了抬眼:“除了你,谁敢在我房顶上掏出这么个洞?”
花仔抬头看了看上头那个她没来得及补上的洞……明明是掏在很角落的位置,且屋顶又高,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夫子,不是我说你,你说你天天熬到这么晚,回房了还不赶紧睡,东张西望干什么?”花仔道,“我看今夜月色清朗,晚风清凉,所以掏个洞让这屋子好透气。”
“原来二当家是为了我好,那我是不是该多谢二当家?”
“嗐,为夫子效劳,都是应该的。”花仔笑眯眯说着,一只脚就打算往后撤,“天实在不早了,我也不打扰夫子休息,先走了……”
“站住。”姜安城起身,“把东西留下来。”
花仔哪会听他的,加快脚步往房门冲,手已经拉住了门栓,“什么东西哈哈哈好晚了夫子早点——”
一个“睡”字还在喉咙里,手背上一暖,姜安城的手按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很暖,很好看。
在这么节骨眼的时候,花仔还走了一下神。
然后才甩开他的手,转身,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光彩:“想打架?好,来啊!”
她最擅长的是刀法,不过刀不在,架一样不可放过。
她一拳挥出,姜安城直接握住了她的手腕:“钱袋既然不是二当家的,就请二当家放下再走。”
花仔眨了眨眼,有点不敢相信。
他出手怎么能这么稳这么准,就像她把手腕伸过去叫他握住似的。
“你这什么功夫?很厉害啊!”花仔发现了,姜安城出手有一个特点,那就是毫无花招,永远都是用最简单最实用的方式切中要害,跟她见过的所有招式都不同,她十分感兴趣,“叫什么名字?”
姜安城的声音没什么起伏:“钱袋。”
花仔笑嘻嘻:“什么钱袋?我不知道。夫子你钱袋不见了吗?要不要我帮你找找?”
姜安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伸手探向她怀里。
花仔低头一瞧,不好,她的钱袋鼓鼓囊囊的,在衣襟底下突出一块,好不显眼。
可已经到手的钱财哪有还回去的道理?她飞起一脚踹开姜安城,转身打开房门,就要冲出去。
奈何脖子猛然一紧,后衣领被姜安城拎住了。
“夫夫夫子有话好商量!”花仔急忙道。
姜安城没有理她,一手将她拎到近前,伸手就要她怀里拿。
花仔使劲捂住:“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就算我死也不会让你得逞!”
姜安城冷哼:“二当家这是承认钱袋是你的了?”
“以前不是我的,不过按我们沙匪的规矩,到了我们手里就是我们的!”花仔拼命挣扎,奈何吃夸在身量太小,又可护钱袋,根本挣不脱,只要放声大叫,“救命啊!抢钱啊!”
姜安城给她气笑了:“要么你认下这是你的钱袋,自去领罚,要么就吐出来,不能侵吞他人财物——”
他的话到这里顿住,抬起头。
约是听到他们的动静,下人们提着灯笼赶过来,围了一圈,一个个目瞪口呆,下巴全掉在地上。
姜安城僵住了。
回观一下,他把花仔扣在怀里,手还往花仔衣襟里伸,而花仔护着衣襟,一口一个“救命”。
“走、走吧,都回去吧。”桑伯声音有点发颤,“没事,没事,什么事都没有,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下人们如梦初醒,纷纷转头撤离,有几个脚下不稳,还摔了一跤,被同伴们扶走了。
姜安城:“…………”
等等,回来,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10章 扳指 你家夫子虐待你?
花仔吃惊。
一个个跑这么快干嘛?
见鬼了吗?
不过一想就明白了,这里是姜安城的宅子,这些都是姜安城的人,他们当然是站在主子那边的!
可恶!
她使出全力,正要猛地甩开姜安城,结果却把自己甩了出去,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姜安城松手了。
她连忙捂住怀里的钱袋,准备跑路。
“二当家明日便回北疆吧。”
花仔站住。
“二当家来的第一天,我就说过,来我这里受教,便要守我的规矩。不守我的规矩,二当家便请回吧。”
花仔豁然转身,正看到姜安城转身走向房门,晚风吹动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他的发丝和宽大的寝衣也在风中飘扬。
“可你这些破规矩到底跟兵法有个屁关系啊?!”花仔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吃了肉就学不好兵法吗?我有钱就学不好兵法吗?!有本事教我一点兵法试试,我叫你看看又有钱又能吃的人是怎么学东西的!”
姜安城脚步顿了顿,就在花仔以为他会回头的时候,他继续往前走,只有风中传来了他的一声叹息。
像是对着一截已经长出蘑菇的朽木所发出来的叹息。
他径自回房,手已经碰到门扇,打算关门。
“妈的,算你狠!”
花仔用力把钱袋掷向他,他没有回头,一伸手,手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接住了钱袋。
“半年后我要学不成兵法,我就把你这院子全拆了!哼!”
花仔气呼呼就要走,姜安城的声音传来:“站住。”
花仔停下脚步,没回身,高傲起昂起了头。
想哄老子?门都没有!
半年后见真章,学到东西便罢,要是没想到,不单拆院子,我还要把这里值钱的东西全部榨干!
花仔在心中发誓。
姜安城的声音沉稳清冷:“把屋顶补好再走。”
“……”花仔不敢置信地转身,瞪着姜安城。
姜安城在门内,目光波澜不惊,定定地回望她。
花仔拿手点了点姜安城,想放点狠话又发现实在没什么好放的,只能翻身上房顶。
算了,自己掏的洞自己补,也算是职业道德。
明月在天,秋风阵阵,她在房顶上哐哐把洞补上。
一面补,一面嘴里骂骂咧咧:“哼,我要学不到兵法,到时候就从你这间屋子拆起,先拆瓦,再拆墙,把你的床都拆了当柴烧,再烤了那两只鹤,就这破院子,一只鸡也别想跑!”
当然,碍于夫子的威严,她的声音不大,就在那自己咕哝。
这么咕哝完,洞也补好了,气也消了,轻轻松松跃下地,拍拍袖子准备走人。
“站住。”
姜安城的声音再次传来。
花仔肚子里才熄下去的火,“腾”地又烧了起来,她愤怒地转身:“你他妈有完没——”
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
转身看到的是一只匣子。
匣子只有巴掌大小,乃是整块沉香木刻成,方才花仔在姜安城的衣柜里见到过,就搁在那套麒麟甲旁边。
这么一块沉香木已经很值钱了,如今只拿来盛东西,可知这里面的东西有多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