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也可去堤岸便走走,说不定还能瞧瞧福王殿下呢。”李福儿抿嘴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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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福王愁眉苦脸洗萝卜,丝毫不知不远处的轿子里有双眼睛正观察着他。
福王苦哈哈洗干净一个紫红色的大萝卜,而后递给前头的少女:“康娘子,您瞧这样可是行了?”
慈姑回头望一眼草棚里头,今儿濮九鸾存心整治福王,非叫他洗萝卜,否则就是虚与委蛇做戏给官家看的伪君子。她抿嘴一笑:“好了好了,便放那里罢。”
少女姣好的面容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白净的光泽,柳枝在她头顶摇摆,衬得那副面容沉鱼落雁,算得上绝世美人儿。
不多时,郭翠美落下了轿子帘,手心攥得生疼:怪道外人都说福王转了性,却原来在这堤岸处有个这么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那边她的丫鬟也报来了消息:“回娘子的话,那人便叫康娘子,是汴京城里一位行老,听说做饭手艺了得,那满汴京城闻名的康娘子脚店就是她开的。”
什么?这不就是摘星社当日所见过的娘子么?
郭翠美是摘星社成员,摘星社当年社日瞧了那小娘子一面,着实叫人印象深刻,她自然知道康娘子,记忆里她踌躇满志,毫不费力便得了摘星令,可又不带一丝犹豫便退了摘星社,当日社团里诸人可都是神色沉沉。
那个成竹在胸甚至当得上嚣张的小娘子渐渐与今日所见那个眉眼飞扬的小娘子重合起来。
郭翠美攥着手里的帕子,心也揪了起来。
转念一想,过两日便是帝姬要办一场山间宴席,不若撺掇帝姬邀她前来,到时候好设置些手段不动声色将她除掉。
不远处一辆牛车上,李福儿也心满意足放下了车帘:哼!同样是手帕交,凭什么她郭翠美就要得个比自己好的夫婿,以为自己攀上了福王,哪里知道未来夫君早在背后寻了个相好的,叫她再狂!
至于后续两人如何争斗那便是她郭翠美自己的糟心事了。反正自己就见不得这郭翠美喜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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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九鸾大踏步从草棚里走出来,柔声对慈姑道:“那柜子帮你垫高了些,以后你不用弯腰,免得腰疼。”脸上尽数是温和。
转头对福王却立刻收敛了脸上的温和,也不过是淡淡一瞥,偏福王立刻堆起个笑容。
福王自然是因着濮九鸾的面子,他虽然贵为皇亲贵胄,可濮九鸾平日里盯着的便是他这些人,若是一个不顺心,往官家那里参一本,那可当真是,他可不想被官家怀疑,再加之濮九鸾对自己有洗脱冤屈之恩,这叫福王对着濮九鸾天然就硬气不起来。
可到底意难平,边等着饭熟边嘴里还嘀咕两句:“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
濮九鸾将手里的点心屑随手往河里一掷,看着河里的鱼争抢起来,而后撒起一枚花椒,轻而易举碾碎在指尖,才轻描淡写道:“臣适才没听清,王爷说了什么?”
花椒灰色的外壳被尽数碾碎,只有扑鼻的花椒香气弥散在空气中。
“甚都没说。”福王哭丧着脸叹了口气,行吧行吧,埋头吃起了炖牛肉。
别说,濮九鸾这厮送来的牛肉还真好吃。
福王瞅了一眼,给濮九鸾盛放的全是牛筋之类,给自己的却是正儿八经的大快牛肉,不由得得意洋洋。
“这道菜唤做筋头巴脑,一开始本是将这些牛身上的筋骨拿来炖煮,却意外的好吃。因而便推广了开来。”慈姑笑道。
福王一听便不乐意了,他自己端着碗去锅里重新盛了一碗。
碗里的牛肉被炖得油亮油亮,汤汁在肉上滑过,泛着暗红色的色泽,叫人一瞧忍不住咽咽口水。
福王吃一口,柔滑的牛肚、脆脆的牛心管、柔韧的牛筋、酥烂不柴的牛肉、软糯弹弹的牛腱筋,吃起来口感十足,里头八角的滋味浓郁,而后还能闻出花椒豆蔻的香气,一层接着一层,直往人舌尖萦绕。
牛腱筋本很难炖烂,此时却被炖煮得软烂,入口之后咀嚼毫不费力,有了卤水的加持后越发浓郁,齿颊留香,浓浓的酱香将牛肚牛筋渗入包裹起来,牛肉本身的香气被衬托得淋漓尽致。
这一锅应当是先放牛腱筋,再放牛筋,而后是牛肉、牛肚,最后是牛心管。每一样食材都依据不同特性而浸泡进卤水中,而后再被不同的火候和时间催化出各自的优点,咸香十足,嚼劲十足。
过几日慈姑收到了文葆帝姬的邀约,说是请慈姑来过秋社。
秋日乡间惯常举办社日庆祝丰收,慈姑自来过汴京便未见识过,格外好奇便决定赴宴。
这次筵席在文葆帝姬名下的另一处庄园,山间麦田已黄,景色也多是田间风景。来的都是贵门女子,文葆帝姬便一一与慈姑引荐:“这位是相府千金叫做郭翠美,她旁边的是尚书家孙女唤做李福儿。爹爹前些天才给翠美和福王殿下指了亲呢,以后我便要唤她小婶婶了。”引得席间女子们会心一笑。
听着与福王有关,慈姑少不得多看了郭翠美两眼,却不期正对上她的眼睛也饶有兴味正盯着慈姑。
第81章 社饭
慈姑后背忽得发凉。她想起从前在眉州水边若是有如此反应, 那定然是遇着了水蛇。
只不过她定睛还要再去瞧,郭翠美脸上的神情却倏忽不见,叫她疑心或许只是花了眼。
文葆帝姬的山庄坐落在两山交界处, 山庄外挨着的山坳间有个湖泊, 两山流下的溪水汇聚此处,湖泊也颇为壮阔, 中间还有个湖心岛。一群贵女在庄园里投壶行令,玩得正尽心, 就有人提议要去湖边玩耍。
众人到了湖边吸水玩闹, 又见湖心岛上耸起一座小山, 山上还有一座小塔, 便有人起了兴致,闹着提议要往湖心岛游船。
这里离帝姬庄园不远, 立刻便有仆从划来了游船,帝姬自己则懒怠上去:“不过是个我修来玩的实心小塔,人又登攀不上去。”去也无用。
见她们执意要去, 帝姬便叫奴仆们端些社糕、社酒、又有鸭饼、棋子状的社饭相待,又端来附近农家自己酿造的混酒, 为娘子们尽兴。
她们一行人坐着游船往湖心岛而去, 慈姑一瞥, 旁边船上坐着的可不就是黎家姐妹, 身为姐姐的黎莫茹侧首向慈姑福上一礼, 黎莫萃虽然别别扭扭可也问了声好, 慈姑便也笑着与她们招呼。
待上了岸, 湖心岛正面对着汴京,登上那座假山,正好可以远远瞧见汴京城的模样。
初秋时节天气正好, 秋高气爽,天空中大块大块的云朵在半空中快速游走,湖面上波光粼粼,有的小娘子踮着脚寻找自己家在汴京城里何处,有的小娘子则登高而诗兴大发,还有的小娘子索性寻了一把花草来斗草。
慈姑优哉游哉品尝这乡间的社饭。切成棋子大小的猪羊肉、瓜姜、奶房被烹饪成各色滋味,而后铺在米饭上,尝一口便觉滋味丰富,让人想起乡间丰收,也只有丰年才能有这般丰盛的食材。慈姑琢磨着每一样食材的特性和烹饪方式,也算自得其乐。
一番游玩之后,贵女们嘻嘻哈哈下山准备坐船离开,慈姑上了一艘船,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娘子忽得提醒慈姑:“可莫要忘了东西。”
慈姑下意识就往发间一摸。
哎呀,落下了东西。
她今儿出门戴着濮九鸾送自己的那枚发簪,此时却不见了,她忽得想起适才在山间时路过一段枝杈低矮的桃林,因着怕桃树枝将发簪带下来便摘了用帕子包起,想来是那时候不小心遗落的,玉簪是濮九鸾亲手打造,慈姑自然要寻回来。
“麻烦诸位帮忙跟帝姬说一声,再派一艘船过来。”慈姑说罢起身就往山上跑。此时山间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头顶的白云也渐渐变了颜色。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上山道上之后,郭翠美笑得得意,她今天一直跟在慈姑后头,为的就是等她懈怠时下手。瞧着她垂落下来的衣袖里露出一角手帕,便用扇柄扯了一把,好叫那物件遗落在地上。
本来是想将手帕赠送与别的男子好贼赃陷害,如今却想了个新的法子作弄她。
转眼一艘艘客船接上了小娘子们行驰到了对岸,船娘迟疑道:“有位娘子上山去了,叫我们再派船过来。”
李福儿笑道:“是有这么一位小娘子,不过她做了我们旁边那艘船。”
郭翠美跟着帮腔:“帝姬府上这么多仆人,怎么会遗漏下什么人?”
那个船娘是当地农户,临时被雇来摇船,自然不知富贵人家行事做派,也不敢质疑这些金尊玉贵的小娘子们,自然嗫喏了两句,权当自己记错了。
郭翠美得意地回望那座湖心岛,她适才命人冒充康娘子家人传了纸条去报给福王,说康娘子一夜未归,请福王查个究竟。
如今已经是午后,康慈姑从那山上下来等不到游船,也只能叫天不应苦等在那里。今儿的小娘子们散落各处,有去湖边的,有在庄园里的,还有去游船的,就算帝姬发觉不对命人去寻目标也太多,就算寻到也是明日了。
到时候福王一查便知这康娘子昼夜未归。
未婚的小娘子昼夜未归,名节有损,只怕福王自此就熄灭了对这康娘子的心思。
反正此事她做得滴水不漏,留不下任何马脚。
郭翠美得意地浮现出一抹笑容。
疾风在岸边见不着慈姑过来,心里有些焦急,他欲上前询问,对方却说:“这些都是娘子,还请您回避。”他着了急,便忙掏钱雇了个过路的车夫报与侯爷知道。
慈姑急急上了山,而后在那片桃林细细查验,终于在地上的草丛里才找到被手帕包着的簪子,她吹尽上面的灰,这又往山下走去,山间天气多变,不过片刻适才还晴朗的天空登时乌云压顶,咔嚓一个闪电响起,而后一阵惊雷闷声而过,似碾着她头顶而过。
慈姑被这惊雷吓了一跳,脚下一滑,便扭伤了脚踝,右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红紫起来。
大雨倾盆,从头顶倾泻而下。
她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往山下蹦跶。
好不容易挪到了山下,却见岸边空无一人。她冰雪聪明,不过片刻便明白自己这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面筋粗的雨水从头顶落下,似乎是整湖的湖水从头顶倾斜而下,湖面也渐渐涨高,慈姑瞧了一眼便觉不安,她想了想,将自己随身的手帕摊开压在码头上一块石头下,自己则转身又往山上去。
她行至半山腰一处亭子里,躲在里头,只不过那雨被狂风吹得胡乱往身上拍来,便有片瓦遮身也无用,衣襟尽数被打湿。她便将自己缩起来躲在亭子一根柱子后头。
坐着马车进庄园时,李福儿探头瞧了瞧外头,这雨下得太大,她心里有些许的犹豫,抬头望向郭翠美:“郭娘子……”
“这雨倒叫我生了作诗的意思。”郭翠美放下了帘子,惬意舒服往后一靠,“回去可得先喝一杯茶去去寒。”似乎适才并没有发生任何事。
李福儿心里一惊,只叮嘱自己以后千万记得莫要碍这位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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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姑!”
慈姑正背靠着柱子寻找可燃烧之物,忽听得有人唤自己名字,初听得这声音,还以为自己将雨声听错。正低头分辨,却又再听得一声“慈姑!”
是濮九鸾的声音!
慈姑猛地站起来四下打量。
果然见濮九鸾。
他亦看见慈姑,大踏步走来。
雨中乌云密布,他背着光而来,似是踏雨而来的英雄,将她笼在怀里:“慈姑!”
慈姑这时才觉得委屈和害怕,一人在荒山野林中,头顶大雨惊雷,前有慢慢涨起的湖水,不是不茫然,不是不害怕,只是一直忍着想法子,此时终于有了可以倾泻的出口,她毫不躲避,如倦鸟投林般投入了濮九鸾怀里。
少女柔软的手臂环绕着自己的腰间,濮九鸾登时手足无措,他笨拙举起双手,卸下身上披着的蓑衣,而后解开大麾将慈姑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抬起手指,掠去慈姑的碎发,而后问她:“可有受伤?”
他不问还好,一问慈姑便觉心里无限委屈,一向自立又懂事的那个慈姑荡然无存,她抬起头满脸委屈:
“雨好大,湖水要涨。”
“雷声震得我耳朵聋……”
“都怪你,要不是我回去寻你的发簪,呜……”
她说到最后,委屈都化作了眼泪从眼眶涌了出来。
她身上湿漉漉一片,眼眶里满是委屈,风大雨大,将她头发湿拢成一团。
濮九鸾心里像被刀划伤,他忙认错:“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他敏锐检视慈姑周身,这才瞧见她右脚脚踝肿得老高,忙弯腰抱起她坐在了亭内椅子上,一手从怀里掏出金疮药与她敷上。
他适才上岛时遇上大雨,村民怕大浪掀翻船只都不愿行船,最后还是他重金砸过去才请了一艘大船与四五个经验老道的船家。只不过到岸后船家都说雷雨太大,要在岛上暂躲避片刻才行。他瞧着他们穿着蓑衣油布便自己往山上去寻慈姑。
身上也没有别的药膏,只有随军时习惯携带的金疮药,也不知能不能治疗崴脚。
慈姑被他拢在怀里,这才觉察到右脚脚腕锥心的痛,她知道自己最后有些无理取闹,却还是嘴里胡乱埋怨:“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耐着性子与那些人应酬,都怪你!”毫无章法,其实是因为心里积压的惊惧与慌乱急着发泄出来罢了。
“是我的错。”濮九鸾攥起她的手腕拉到自己胸口,像哄个孩子一般哄她,“打我出出气可好?”
慈姑“噗嗤”一下被逗乐,这才依偎在他怀里,呢喃道:“你不晓得,我适才真的怕死了。”
濮九鸾印象中的慈姑果敢胆大、临危不乱,却从未见过她还有这么柔软的一面,她拖着鼻音的呢喃明明是抱怨,可是似在撒娇一般,那如娇似嗔的模样瞧在他心里更觉妩媚,叫他心里又心疼她又自责,一时差点慌了神。
又想起她适才说是为了自己才耐着性子与贵女们应酬。这指的应当是因着要做他的夫人因而才提早与贵女们应酬。
想到这里,濮九鸾心里又是甜蜜,又是心疼,甜蜜是她早早就为两人的将来认真打算;心疼是愧疚于自己居然给慈姑带来这些伤害。
原本只是小心虚抱着的臂膀用力将慈姑紧紧抱在怀里。他埋首在慈姑发间,轻声哄她:“不用。你不要再为着我委屈自己。”
他的衣裳明明也在雨天变得冰凉一片,可挨着他却能感觉到男子温热的躯体从衣裳下源源不断散发出热量,那热度如一把大火,将慈姑周身燎原,烧得她面红耳赤,沸得她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