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初:“听起来还不错。”
唐时:“那就这个,加个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再炒个青菜,要喝汤吗?”
纪见:“不用。”
纪初:“要。”
唐时:“行,四菜一汤,就这么决定了。”
唐时随手从沙发里捞出他的食谱夹在腋下,宛如家庭煮夫般一头钻进厨房。
从始至终被忽略意见的纪见哼起了歌,调有点悲伤:“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我却始终不能有姓名……”
***
这段时间,纪初一直在欣赏和学习外公的作品,一副都没有错漏。
外公的每一幅作品都有落款,纪初按照时间的顺序一幅一幅地钻研,学习他从稚嫩到成熟的绘画技巧,领会作品蕴含的思想境界,感觉受益匪浅。
只是,直到落款的时间走到外公去世的那一年,却唯独没有一幅画的落款是终止于他去世前夕的时间。
也就是说,外公最后竭尽毕生心血画的作品没有在这里面。
纪初一下子就慌了,下意识想找唐时问清楚,忽然想起他从前一天开始就没怎么出现在家里,只有范琸被他派回来拿过资料。
之前春节假期的时候,纪初看到过唐时电脑里的演示文稿,知道他正在搞一个文化创意小镇的项目,为了这个项目还组建了一支团队。
现在公司全面开工了,项目进入准备阶段,他也进入备战状态,整天忙得不见人影。
纪初稳了稳心神,给唐时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一会儿才接通。
唐时那边很安静,他本人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纪初一顿:“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你不方便接电话的话我晚点再打来。”
“没事,你说。”
纪初实在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问:“我外公的画少了一幅,他的画都有落款时间,他去世前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在画一幅画,但是我找遍了箱子里的画也没有找到。”
“你说会不会在路上丢了?”
纪初的声音隐约带上了哭腔,想到这种可能性,她跑向玄关穿鞋,打算沿着莫特酒庄回来的路找,连外套都顾不上穿。
唐时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柔声道:“你先别急。之前曜叔跟我联系过,说核对了交给你的画,确实缺了梁老生前画的最后一副画。他的藏品太多,可能是混在别人的作品里面了,等他找到了就跟我联系。”
唐时的声音似乎有镇定人心的力量,纪初略微冷静下来,坐到玄关的地上。
“还好,没丢就好。”
那是她寻找了七年的秘密,是外公留给母亲的最后一件礼物,万幸没有落在回程的路上。
纪初在地上坐了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想起电话还没挂断,抬起手机,屏幕随动作亮起,显示仍在通话中。
纪初一怔,将手机贴到耳朵,听到那边均匀沉稳的呼吸声。
可能是唐时一直在注意这边的动静,他立刻就说话了:“你没事吧?”
他似乎一直等在那边。
纪初仿佛可以想象到他拿着手机贴在耳边耐心等待的画面。无论她什么时候回神,他一直都在。
纪初心里一暖:“我没什么事,你好好工作。”
“嗯。”
纪初:“再见。”
“再见。”
这似乎就是告别了。原本就该挂电话了。
鬼使神差地,纪初将手机握在胸前,一眨不眨地盯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的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增加,始终没有挂断。
纪初想了想,又将听筒贴到耳边。唐时的声音通过手机传了过来,磁性比平常更甚。
他语调平常,语气听得出严肃感。
纪初隐约听到了“项目”、“文化创意小镇”之类的字眼。
他在开会。
意识到这一点,纪初很容易便联想到刚才电话那头安静得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的氛围。
原来他是在开会途中接了她的电话,然后一直陪伴着她。
因为外公的画下落不明而闷在胸口的那股气终于散去。纪初安心了不少。
她起身回到书房,把通话中的手机放在桌上一角,开始作画,眼神柔和有光:两个人一起努力吧。
镇尺压好宣纸,提笔,蘸墨,落笔,胸中有沟壑,下笔如有神。
第60章 这些脱衣秀他都没出来看……
一年一度的FCIAS艺术展如期在拉斯维加斯举办。
唐时带了手下准备参与竞争文化创意小镇项目的团队一行人过去看展, 订的是城中城最奢华的度假酒店,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繁华奢靡的拉斯维加斯城中心全景,也可以将酒店门口的音乐喷泉表演一览无余。
套房的装修设计富有现代感, 配备了自动化触屏系统的各种设备非常人性化。
清晨的时候从柔软的被窝醒来, 室内在系统的调控下依然保持着人体最适温度。
纪初随手一触, 窗帘自动打开, 站在这座城中城最高的建筑俯瞰楼下的金碧辉煌,仍觉得脚下似乎有些不真实。
时间过得真快啊。在北枫小学朝九晚五的日子仿佛只是昨日, 转眼间她却已经完成了一幅新的作品,交给了艺术展组委会, 并穿过天空飞过大洋, 就这样站在了异国的土地。
而且,还是跟唐时一起。
拉斯维加斯之旅跟唐时绑定在一起的原因要从头说起。春节假期后是艺术展初评和复评的日期, 之后不到一周的时间就是开展的日子。
虽然拿到了邀请函, 但她依然要在开展前把作品交到组委会手里。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赶出一副绝非粗制滥造的作品需要全身心投入,于是她心无旁骛地只作画,不考虑别的。
等到绘画完成, 把作品交给组委会之后她才想起要订机票订酒店。机票倒是能订到,但可能是因为艺术展的原因, 展馆附近的酒店都被订满了。
当时已是出行在即,唐时回来收行李,久违地两个人能坐到一张桌子上吃饭。
纪初苦恼得饭都吃不下, 筷子咬在嘴里盯着屏幕不断刷新看看有没有能捡漏的房。
唐时看她心不在焉,问:“怎么了?”
纪初随口应道;“好像订不到酒店了。”
唐时闻言,眼睛一亮:“正好我要带团队过去看展,为了方便探讨项目,订的是大型套房,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纪初:“邵长他们不是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吗?你们还有空房?”
“这点就不用你操心了,机票我也一起订就好,你收好行李到时候跟我走就行了,”
唐时一手包办的态度看起来十分靠谱。
纪初放心下来:“行吧,拜托你了。”
于是一行人组团入住拉斯维加斯度假酒店。
今天是FCIAS艺术展开展的第三天。
纪初洗漱完毕,穿戴整齐,走出房间,看到套房大厅的桌前围了一群人。
范琸和岳筠也在。其他人相对比较陌生,但同住了三天,纪初已经能叫出这些人的名字。
他们是唐时这一次组建的团队,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不过三十五,别看他们年轻,其中有几个都是拿过国际大奖的建筑设计师。就连其中的岳筠也是在最知名的美术学府进修了好几年的画手,小有名气。
这支团队充满活力,现在正围在一起探讨项目,大厅的投影仪上放着文化创意小镇的四维设计图。
去门口要经过他们,纪初轻手轻脚地走过,不想打扰到他们,没想到伏在桌前指着笔记本屏幕的唐时仿佛感应一般,在她路过时一把勾住她的背包。
纪初脑袋上打了一个问号。
知道纪初是要去看展,唐时抬起手腕看表上的时间,知道她可能又会不吃早餐直接跑去展馆,叮嘱道:“楼下餐厅吃了早餐再去。”
纪初:“知道了。”
想了想又问他:“你们不去看展了吗?”
岳筠抢话回道:“不去了,两天都看得差不多了。还以为MIANG会来,结果人影都没见一个,我看就是主办方搞出来的噱头。”
纪初看了她一眼,转而看向唐时。
唐时解释道;“等回国后不久就要开始选拔团队了,时间有点紧,今天要敲定一些项目细节。”
岳筠扬眉,仿佛唐时决定留下来就是她的胜利。
纪初没理会她的挑衅,乖巧点头:“好的,那你去忙吧”
她自己去就好了。
纪初转身走向玄关。
岳筠招呼唐时:“唐时哥,快过来,我有个细节想和你探讨一下。”
唐时摆手:“等会再说。”
他两步追上纪初:“我送你。”
岳筠招呼唐时的手还停在半空,脸色不虞。
唐时陪纪初走到门口,刚开门,门口站着举着手要敲门的邵长。
“哎,时哥,正要找你呢。”邵长不客气地挤进来,抬手跟不远处的众人打了个招呼,又朝唐时说,“走走走,在拉斯维加斯不去赌场等于白来。刘尤在楼下等着呢,就等你去大杀四方了!”
唐时退开两步:“我没时间,你们自己去。”
邵长以为他是故作矜持,朝他挤眉弄眼:“晚上还有脱衣舞秀哦!”
纪初:“脱衣舞?”
唐时一凛:“别听他的,我对这个不感兴趣。”
随即推邵长出去:“自己玩去。”
“哎?”邵长怔怔地被推出门,看到纪初在穿鞋,忽然反应过来,“等下,她怎么住在这?”
纪初没多想,应道:“我订不到房间了,所以就蹭一下他们的套房。”
邵长瞪大眼睛,朝唐时控诉道:“敢情你临时让我换酒店住就是为了给她腾房间?时哥,你见色忘友!”
为什么时哥追老婆,牺牲的总是他?
纪初:哎?
唐时对自己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愧疚,见纪初穿好鞋子了,把门带上,送她到电梯口,柔声道:“不用管他,去看展吧。”
纪初不太放心地看了看赖在电梯口不进来的邵长。
邵长撇过头:“我不走了,我要住这。”
唐时不耐地蹙眉:“别逼逼赖赖,和刘尤玩去,都算我的。”
“好勒!”邵长仿佛忽然打了鸡血,窜进电梯,对纪初狗腿子道,“嫂子,去哪,我送你啊。”
纪初汗颜:“别这么叫我,我不是。”
“好的,嫂子,明白,嫂子。”
***
第三天来看展的人确实比前两天少了很多。纪初反倒觉得自在,正好可以站在每一幅作品的正前方以最佳视野观赏艺术品。
这个艺术展展览的不仅有画,还有建筑设计作品、雕塑、陶艺作品等。展区很大,纪初全部走完一遍要一整天。
下午的时候,纪初走到中国画展区,站在自己那副名为《远方来鹊》的作品前。
她这次的作品灵感来自外公,受外公那些中国画的熏陶,她折服于自然意境的魅力,画的是花鸟画,是记忆里乌牌巷外公家门口那株大树和树上皮毛漂亮的喜鹊。
以前,夏天蝉鸣之时,外公会坐在树下的藤椅乘凉,手里有节奏似的一下一下摇着蒲扇。
外公去世这件事在生活的忙碌中逐渐被淡忘在时间的洪流里。只是偶尔拿起画笔,下笔之前耳边仿佛又想起了外公的谆谆教诲。那一刻才恍然他已经不在了。
有些思念总在不经意间浮现,迅速发酵,攻城略地。纪初鼻头一酸。
“MIANG,您看看这幅。”
旁边响起了别人交谈的声音。
纪初回过神来,往一旁站了站,给来人让出位置。
这一行人有东方也有西方的面孔,他们簇拥在中间的人是一个戴眼镜的华人,年纪挺大,但步伐稳健,精神烁烁,看得出众人对他很是敬重。
没听错的话,刚才其他人喊他MIANG?
他竟然真的来了!
当面面对绘画界的大佬,纪初有些激动,微微睁大眼睛,竖起耳朵听他们的交谈。
MIANG的声音有一点点沙哑:“这幅,嗯,还行吧。”
陪同的主办方笑道:“难得听到MIANG这样肯定一幅作品,看来是看上这位画手了?我看看,画手是小樱桃?”
“不。”MIANG摇头。
纪初一颗心从提起到坠下仅用了一秒,为什么不?
主办方却没细究原因,MIANG对艺术的要求极其苛刻,说一不二,他说不行那就是不行。
他问道:“几乎走遍了整个绘画展区了,您唯二有停驻的除了这幅,就是刚才岳筠那幅画了。那是要选她那幅?”
MIANG摇头:“不,都不选。”
“那真是可惜了。看来今年的艺术展您要空手而归了。”
MIANG微笑:“收徒弟也要看缘分,可遇不可求,急不得。”
“您说的是。”
MIANG没有作出评价,令纪初心痒难耐,不禁搭话:“这位先生,我有一些拙见,想跟您探讨探讨。岳筠那幅画的水平在这个展区里数一数二,而眼前这幅《远方来鹊》在意境方面出类拔萃。但您为什么都看不上呢?”
MIANG睿智的目光落在纪初身上:“你自己也说了,一幅有水平,一幅有意境,但为什么就没有一幅既有水平又能在意境上有所突破呢?”
纪初一怔。
MIANG继续说道:“其实,《远方来鹊》这幅画的勾线、轮廓和质感都属上层。我本人确实更喜欢这幅画。”
主办方问出了纪初心里的问题:“那您为什么不选她呢?”
MIANG手指点在画的下方落款处:“小樱桃,我认得她,几年前某届美展金奖的得主。中国古时候有一篇散文,叫《伤仲永》,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