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知道——慢慢书
时间:2021-06-19 09:47:08

  两人举着手机灯,磨磨蹭蹭晃晃悠悠,接近半个小时,总算到了他家门口。
  钥匙插进锁芯,紧闭了两年多的防盗门发出吱呀吱呀的动静,楼道口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房门打开。
  入鼻就能闻到一股清新的香味,淡淡的,若有若无。
  像雨后香草的味道,朦胧中带着一股暖意。
  整个房间干净干爽,窗户被推开了一丝缝隙,屋子里没有一点沉闷感觉。
  温倾试着开灯,奇怪的是这里居然还有电。
  客厅的灯闪烁了好几下,最后稳定下来,屋子逐渐亮堂起来。
  她这才看见,茶几上摆着崭新礼盒装的床上四件套,洗漱用品还有换洗衣物。
  “前几天拜托朋友来过。”韩忱解释,进门后熟稔地走到窗前,用力一推,一阵寒潮涌进屋子。
  像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开完窗后没看温倾一眼,折过身自顾自走到沙发前,身影散乱,一股脑将白布掀开,掸掸灰坐上去。
  韩忱靠在沙发上,单手搭在沙发一侧,双脚慵懒地放着,眉宇间具是疲惫。
  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胸膛微微起伏,呼吸声逐渐沉重。
  ……他睡着了。
  温倾停顿了下,脚步放轻,在屋子里走了两圈。
  这里被人收拾得很干净,几乎看不见灰尘,很多家具也都换了新的,看不出是几年没住人的样子。
  只要再把床单被套铺好,将就一晚上不是什么问题。
  她脱下衣服轻轻地盖到韩忱身上,起身的时候看见他眼下的清灰,突然觉得喝醉了也好。
  说不定他能睡个好觉。
  温倾准备收拾房间,温苑送完张家玮和谢良山立马赶回来找她们,这个点刚好摸到韩忱这里。
  楼梯一阵激灵,他举着手电筒,步上最后一个台阶,见房门虚掩着,伸手将防盗门拉开。
  见温倾撸起袖子的模样,诧异道:“怎么?”
  “这是要打人?”
  “……”
  他手里拎了一个透明塑料袋,依稀可以看见里面装着牙刷漱口杯还有帕子一类的东西。
  见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摆放好了这些东西,默了一默:“哟,这是准备好了呀。”
  温苑抬脚进门,将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半点停顿都没有,看着温倾:“怎么脸这么红?感冒了?”
  他抬手在她额头上摸了下,冰冷的手指激得温倾浑身一抖,他皱着眉头,右手探完了换上左手。
  温倾纳闷:“怎么了?”
  难不成她真发烧了?
  温苑:“真暖和!”
  “……”
  温倾立马后仰,挪到了他碰不到的位置:“你来了正好,我们收拾一下,这么晚了,早点弄完回家。”
  她转身,四处搜索帕子,嘴上随口问道:“韩忱哥看起来很难受,要不要给他煮个醒酒汤什么的?”
  温苑:“拿空气煮?”
  “……”
  她默了一下,刚才忘了他家什么都没有。
  温苑:“你别想了,大半夜的,我不可能出去买菜。”
  温倾一脸谴责:“他可是你最好的朋友,煮个汤你也计较那么多。”
  “我还是你最亲的哥哥呢,”温苑没好气道:“你看我俩这虚假的兄妹情。”
  “……”
  毕竟时间不早了,温苑没和她继续瞎扯,两个人各自分工,温倾帮韩忱铺床,温苑出门去附近的超市买醒酒汤要用的食材。
  温倾没怎么做过家务,床单顺利地铺好了,但是被套死活套不上。
  也不知道是尺寸不合适还是技术有问题,折腾了半天,床上一团乱麻。
  客厅传来一阵响动,她以为是温苑回来了,压低声音呼叫:“哥哥,过来帮帮忙。”
  一阵拖沓的脚步声后——
  “要怎么弄?”韩忱斜靠在门沿上,嘴角噙着笑。
  看模样刚睡醒,眉眼稀松,嘴角微微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
  温倾回过头,正好看见他慵懒散漫的看着她,声音带着点沙哑,低低的,尾音拖长,像是在与人耳鬓厮磨。
  温倾心头一颤,视线不可抑止地逐步下移,最终停留在他的唇瓣上。
  他的唇色比旁人要艳一点,色弱桃花,唇形优美,嘴角时不时勾起。
  “怎么了?”韩忱立直身子,摸着下巴笑得像个妖孽:“是不是看哥哥太好看了,有点心动?”
  “……”
  小憩了会儿,他的酒醒了不少,但是还是有些昏昏沉沉。
  看着温倾的时候,心情舒缓,莫名忍不住发笑。
  “你笑什么?”温倾疑惑,又羞又怒。
  “笑咱们倾倾居然也会理被子了。”韩忱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脸怎么这么红?”
  温倾尴尬地低头,强迫自己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咽了咽口水,极没有底气地回道:“有点热……”
  “嗯。”韩忱点头,突然俯下身来。
  两人距离迅速拉近,温倾连滚带爬地往后翻滚,眼神防备:“做,你想做什么!”
  本就一团乱麻的被套被她一滚,更是惨不忍睹。
  韩忱眸中晦涩不明,大手一伸,拥着她的胳膊,将她从床上抱了起来,放在一旁的书桌上。
  温倾:“……”呆若木鸡。
  “哥哥自己来,不要累着倾倾了。”
  “……”
  每次他叫倾倾的时候,都是声音低沉,嘴角弯起,撩得让人心头痒痒的。
  今晚更甚。
  温苑在外面跑了一趟,没买到要买的东西,最后干脆去药店买了几颗治头疼的药,沿着原路退回去。
  刚进客厅,就从尚且半开的门缝里看见温倾坐在桌上晃荡着双腿,韩忱埋着头在一旁整理被子。
  两人时不时地对话两句。
  “韩忱哥?”
  “嗯。”
  “韩忱哥?”
  “嗯?”
  “韩——”
  温倾一连叫了好几声,韩忱终于直起身子,回头看她:“怎么了?”
  看他这一脸淡定的模样,就好像刚才在桥头她是被狗啃了一口。
  温倾知道他忘记了,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语气清淡:“没什么,换你的被子。”
  “……”
  韩忱挑挑眉头,很快就将东西整理好,回过头的时候,温苑正好推门进来。
  他有意讨好温倾,主动朝她走了几步,站到他面前由衷地夸赞道:“没想到咱家妹妹这么会照顾人了。”
  温苑:“那是我家妹妹。”
  韩忱:“……”
  “不过你想要就送你了。”温苑扫了眼温倾坐在桌上优哉游哉晃荡着的双脚,语气轻松:“对了,你家书桌还结实吗?”
  —
  温苑和温倾收拾得差不多就离开了。
  韩忱靠坐在床上许久,原以为喝了酒会容易入睡,但是越到夜里,他的精神反而越发清晰。
  淮序……
  离开这么久,他居然有点不敢回来。
  韩忱躺在床上,扶额,无奈地扯出一丝苦笑。
  这样寂静的环境很容易让人回想起过去,他想很多,想到了早夭的韩星。
  调皮娇纵,被家人惯得无法无天。
  他似乎听长辈说过,给他取名沉,是希望他遇事沉着,做人稳重。
  而妹妹,是应该被人捧在手心护着的,是全家人的小星星。
  所以叫星。
  他还想起,以前每次出门,韩星都会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小短腿迈得飞快,生怕被他甩下。
  就这样追了他好几年,后来……妹妹生日,一家人赶去学校接他团聚。
  那天好像是乌溪为数不多阳光明媚的时候,温暖干燥的空气,雨水青草的气息,风中飘散的花香,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
  也正是这样的美好,连同三条鲜活的生命一同留在了过去。
  他妹妹是能活的,车祸来临之际,韩信钦用身体把母女护在底下,林葭也死死护着韩星。
  两个大人当场死亡,而韩星,手术过后去了ICU。
  为了支付手术费用,家里变买了所有能变买的财产,那段时间他一直住在医院走廊,吃睡都在那里。
  老爷子去过医院好几次,领着他把父母安葬。
  韩星的治疗费用,一直是爷孙心里的刺。
  直到他想起,舅舅之前好像借过家里一笔钱,金额不小,林葭顾念着他们家里不富裕,一直没催促着还。
  他想,舅舅现在买了房子买了车,应该不缺钱了。
  但是他妹妹需要,他的小星星还没长大,还没来得及过七岁生日。
  “什么钱?谁他妈欠你钱?”
  “老子不认就不认了,你能拿我怎么办?你妈自己短命,那钱就该我来花。”
 
 
第51章 摘星       房门被舅舅狠狠关上。
  ……
  房门被舅舅狠狠关上。
  老爷子气得站不起身, 原本一向情礼兼到的老人那一刻涨红了脸,丢下了自己所有的自尊和骄傲,像一个市井老无赖, 骂尽了自以为不堪入耳的脏话。
  声音尖锐刺耳, 歇斯底里。
  唯一的儿子去世,他的痛苦远比还未懂事的韩忱要深得多。
  韩忱感觉惶恐, 想和他一起破口大骂,最终, 还是怯生生地躲在角落里, 看着别人指指点点。
  那一刻, 他和爷爷在别人眼里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韩忱不想知道, 不愿深究。
  老爷子一开始是愤怒,后面, 他开始把对生活的不满通通用这种粗俗的方式宣泄出来。
  在舅舅家蹲守了五天,老爷子磨光自己所有的心气,最后颓唐地牵着韩忱离开。
  后面那段时间, 他总是一个人坐在阴暗的角落,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
  韩信钦的单位来了不少同事, 一向和善的赵阿姨领着大家东拼西凑给韩星垫付了医疗费用。
  但这完全不够。
  老爷子翻着电话本, 一个个号码挨着给旧友打电话, 总算零零散散借了点钱。
  到医院缴费的那天, 他问爷爷, 妹妹还能不能救回来。
  老爷子原本还算硬朗的身子在那一刻变得羸弱, 腰杆再也没能挺直过。
  说出这句话这句话, 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望着病房门口沉默下来,没人吭声,但答案已经浮现在两人心里。
  韩星真的死了, 折腾了三个半月,原本圆润的身子瘦削得惨不忍睹,宣布病危的最后那几天,她忽然奇迹般地清醒了过来。
  她躺在病床上,一声声地喊着哥哥救我。
  本应该装着璀璨星光的眸子在那一刻只剩下痛苦、绝望、不安。
  韩星第一次产生排异情况,立马被推进手术室,那个时候,她的身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坨,惨白的指节无意识地揪着衣领,整个人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打捞出来,浑身是汗。
  头发黏腻地贴在额头上,声音低弱,如果不是看她嘴唇蠕动,压根不会发现她在说话。
  他追着她,想要握紧她的手,告诉她不要怕,哥哥会等你出来。
  他想更进一步,听听她在说什么。
  两根指头短短一触,房门将二人彻底隔开。
  门外是生,门里是亡。
  即便韩星最后几秒多不舍、不甘、不愿意死去,白布一裹,黄土一埋,世界上就没这个人了。
  时间会冲刷掉她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时至今日,韩忱大约是唯一记得韩星的人吧。
  夜越来越深,房间里黑漆漆的,韩忱由坐变躺,被子平坦地盖在他身上。
  手脚冰凉,但习惯了,也就不觉得冷了。
  父母离开以后,老爷子也跟着生了场重病。
  林葭名下有一套房子,当初韩信钦为了给她保障,婚后买的第一套房只写了她的名字,说是她的私有财产,随时惹她不高兴了,就可以把自己扫地出门。
  讨好老婆的时候,还不忘以寄人篱下四个字调侃自己。
  林葭去世,那套属于她的‘私人财产’自然而然成了她娘家人争夺的对象,父母、兄妹、子女拥有同等继承权利。
  韩忱尚未成年,意味着亲戚抚养他的同时,相当于掌握了他那一部分遗产的继承权。
  那套还没来得及变卖给韩星救命的房子,被舅舅堂而皇之地住了进去。
  他是主人,也是客人,本应该还债的舅舅,是负债者,也是他的恩人。
  后面的事韩忱不愿再想,醉酒的后遗症是,太阳穴止不住地疼。
  他拧着眉头,逐渐放任自己思维发散、放空。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那一秒,韩忱想到了温倾。
  他习惯了寒冷,便以为这就是世界的温度。
  直到温倾出现,他才知道生命里乍然出现的光,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
  他何德何能,有一个人能对他这么好,不求回报,不计得失。
  十三岁的温倾在日记里写着:
  ——有一个对我很好的哥哥,我很喜欢他,所以,我也要对他很好。
  ——他叫韩忱。
  这话的后劲比白酒更甚。
  仅这两排字,他记了五年,估计,还得记一辈子。
  这小孩,长大以后反而不如小时候可爱了,对他也生疏得要命。
  他自认对温倾掏心掏肺,也不知道她的心是不是钢筋混泥土做的,怎么总拿他当外人?
  想到温倾,他紧绷的身子逐渐放松下来,呼吸也变得平缓。
  窗外响起簌簌的风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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