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姑看着沈京兰, 眼神冷淡,面上却是挑不出错的从容笑意:“世子妃一字千金,老奴自然不敢装聋作哑。只是还请世子妃看清了, 此处是闲云院, 世子爷早有明令,擅闯闲云院者, 不管是死契活契家生子,一律发卖!如今老奴没有说要将这婆子卖去苦寒之地, 而是送去庄子, 就已经是看在世子妃的面子上从轻发落了, 还请世子妃您见谅。”
沈京兰痛恨的咬牙, 却无可奈何,梅姑可是从世子爷三岁起就一直照顾的绝对老奴了, 她在国公府里的地位甚至高于婆母身边的张姑姑。毕竟张姑姑只是服侍婆母一人,而梅姑却是将整个闲云院握在手里,但凡事涉闲云院, 只要世子爷不在,都是她自己说了算。
但也绝对不能就这么放着里头那个寡妇不管了, 只深吸口气道:“梅姑, 我知道闲云院有闲云院的规矩, 我不叫人强闯为难你就是。但也望你不要为难我, 今夜在我汤里下麝香, 想要害我腹中孩子的江小娘, 此刻就藏匿在闲云院内。既然你是闲云院的主事人, 就劳烦你,亲自将江小娘捉拿,送我处置!”
梅姑自然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才急匆匆的赶回来,只是路上巡查太多,耽搁了时间,所以府里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确不知道,但是……
她闻言抬眸为难一笑,道:“这个……世子妃还恕老奴无法答应。因为世子爷临走前,专门交代老奴,在世子爷离京日子,但凡事涉江小娘,一律按下不发,待世子爷回来再办。如今江小娘在闲云院还正好,不然老奴还要厚着脸皮请世子妃将江小娘交给老奴呢呵呵……”
沈京兰那一刻,心下犯寒,竟没想到世子爷临走前,还在考虑着那个寡妇的事情,竟会给梅姑留下这些话来护着那寡妇……
一股心凉,心酸,在心中激荡开来,自己的丈夫这般明显的宠爱着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她心中恨意如同野火燎原一般灼烧起,烧的她心中剧痛!
事涉江小娘,一律按下不发,待他处理?
呵呵,他是算准了,自己会在他离开的时候为难那个寡妇,所以故意这样安排的吗?
他对这个寡妇的用心,还真是缜密啊!
可,难道就这么算了?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还要等着这个鸭子缓过神来,狠狠的啄自己一口吗?
她咽不下这口气,她此刻万般懊悔为何不再捉住那寡妇的第一刻,就直接一杯毒酒灌下去!
梅姑看着她不语,淡淡一笑道:“夜深了,世子妃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至于江小娘一事,只等世子爷回来决断就是。”
“不行!”沈京兰咬着牙,双目燃着怒火,“纵然世子爷有话,可江小娘谋害我腹中孩子铁证如山,我作为世子妃亦有处置的权利!”说着,冲身后吼着:“来人,给我把门撞开,将那个毒妇抓出来!”
梅姑闻言,脸色严肃起来,一个闪身站在了闲云院的门前,两个小厮亦是,三人就拦在那里,一动不动。
梅姑更是板着脸道:“若世子妃执意不顾世子爷立下的规矩,非要硬闯,那就请世子妃从老奴的尸体上踏过去!老奴在国公府将尽三十年,服侍世子爷二十年,掌管闲云院十六年,身家性命一切都是世子爷的,死也绝不会违背世子爷半句命令!”
那一刻,柳柳心中狠狠的松了口气,梅姑果然是硬气,世子妃的话都不放在眼里,这下好了,江小娘在梅姑的看护下,相信她活到世子爷回京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你……你……”沈京兰被梅姑气的,身子狠狠晃了晃,手抑制不住的颤抖着,指着梅姑说不出话来。
好一个梅姑,仗着她是世子爷身边的老人,自己不敢拿她怎么样,竟敢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这般驳斥她的脸面!
好啊,好一个忠奴……沈京兰知道,要想从梅姑的手里,将那寡妇带出来是不可能了,只能去想别的办法。她气怒的瞪着梅姑许久,最终一咬牙,狠狠甩了袖子,“我们走!”
——
夜深人静,梅姑看着走远的世子妃等人,无奈的摇头一叹气,转过身来就敲门,还没开口喊,门就从里面开了。
“梅姑你可回来了,大事不好了……”庆云心慌的不行,拽着梅姑就往寝居走,一边说:“世子妃定下江小娘谋害之罪后,就将江小娘关了起来,先灌了一碗堕胎药!后来居然还让一个男人了结小娘,好在小娘机警,拿烛台打了那男人,趁机逃了,可不幸后肩还是中了一刀!此刻小娘腹痛难忍,怕是腹中孩子……您快些看看想办法吧!”
短短几句,将江宁所遇事情说的清楚明白,梅姑面色凝重,却一把甩开了庆云的手,直接掏出腰间的腰牌,递给身后跟着的小厮,疾声道:“快拿着腰牌去请大夫,务必告诉大夫,患者服过堕胎药,请他带着保胎药速来!”
“是!”两个小厮扭头就跑。
梅姑也提着裙摆小跑向寝居,片刻看着那亮着光的窗子,跑过去推门就进去,到了内室看着侧躺在床上唇色都白了的江宁,心中也慌了,到了床前就抓着江宁的手:“宁姑娘,腹痛如何?”
“梅姑……”江宁闻言,缓缓睁眼看着梅姑,通红的眼睛里瞬间满是泪水,紧紧抓着梅姑的手,就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声音颤抖着:“快救我的孩子啊……”
“宁姑娘再忍忍,已经去叫大夫了,大夫很快就来!”
梅姑只是没想到,宁姑娘居然有孕了,还被世子妃灌了堕胎药,若早知她有孕,她就一直守在府里了,何至于今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她都不在这里,若是世子爷回来……哎,这一次是自己失职,若宁姑娘肚子里的孩子能保住还好,若保不住,她也不必再留下闲云院伺候了。
梅姑说着,探头去看江宁肩后的伤,只见血迹已经浸透出来,染红了纱布,她无奈的叹口气:“宁姑娘,此次是世子妃行事太过,待世子爷回来,我会禀明的。你这丫头,吃的苦受的伤够多了,也是难为你了……”
江宁眼泪不止,看着梅姑泣不成声:“梅姑,你也是一路看着我来京的,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只是盼着能在世子爷身边就好,我如何敢去害世子妃的孩子?”
“她还诬陷我给她的汤里下了麝香,可我从来连麝香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她还叫人来杀我……梅姑,我知道我跟她比起来,什么都不算,可为何我从无害她之心,她却如此视我为大敌?是因为我身份低贱,不配服侍世子爷吗?”
梅姑叹气,拿过湿帕子给她擦汗,道:“不是你的错,是世子妃……太过善妒了。”
世子妃无非是看不惯世子爷宠着宁姑娘,只是没想到,世子妃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对别人的孩子下起手来,竟这般狠……
小厮跑得快,大夫来的也快,因为事前说过情况,大夫一顶着满头汗进屋来,二话不说就先拿出几粒药丸让江宁服下,然后才细细的把脉。
过了片刻,大夫擦擦头上的汗放开了手,看着江宁难看的脸色,问:“确是胎脉无疑,只是因用了堕胎药的缘故,脉象细弱的近乎诊不到。”
语落,江宁的心一痛,眼瞳里满是伤和期冀:“那这孩子,还能保住吗?”
大夫不敢乱说话,只问:“敢问姑娘,方才用了多少落胎药?”
江宁想了想,“寻常的碗,八分满,大概喝了一半……”
大夫闻言,不再多言,而是直接起身到了桌前,刷刷几笔写下药方,递给庆云:“速去抓来煎服!”
床边,江宁腹痛逐渐减轻,这让她有种,孩子或许还能保住的感觉。
可是,大夫开的药,还没等煎好端过来,她就清楚的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东西,缓缓的从身下流出……
那一刻,她绝望的瞪大了眼睛,颤抖着手探下,在拿出手时,指尖鲜红!
“啊!”她一声绝望的痛呼,便伤心欲绝的哭了起来,梅姑看着她指尖上的血迹,亦是难过的闭上眼。
一整夜,江宁都万分痛苦,落胎的感觉很痛苦,肩上的伤更是疼的她头昏脑胀不甚清醒,夜半时更是发烧起来,整个人彻底陷入一种无法清醒的状态。
梅姑和庆云一直细心照顾着,将她身下的带血的垫子换了一个又一个,药灌了一遍又一遍,可直到天亮时,她依旧在烧。
重伤加小产,伤心欲绝又失血过多,梅姑真的怕她这一次熬不过去。
床前,梅姑放下手中的药碗,叹口气:“宁姑娘,这一次可一定要熬过来啊,好不容易离开长海来到京城,可不能就这么……”
庆云闻言,小声的问:“梅姑,小娘以前在长海时,日子是不是不太好过?”
梅姑点点头:“刚才给她换衣裳时,你看见她腰间的那个刀疤,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庆云摇头。
“是她前头那恶婆婆亲手捅的,想叫她死了,下去伺候前头那畜生男人呢。”梅姑说着,叹气不停:“她命苦,好不容易来了京城,可世子妃却容不下她,哎……”
庆云满眼可怜的看着浑浑噩噩不醒的江宁,长长的叹口气,正要说什么,外头丫头来报:“梅姑,庆云姐姐,外头张姑姑来了,说是夫人听说江小娘的事情,特叫梅姑过去回话呢。”
梅姑眉头一蹙,难道夫人也想插手?
“庆云,你留下好好照顾姑娘,把院门也关上,省的世子妃那边的人趁我不在来抢人。”梅姑说着起身走了出去。
“知道了。”
可是等到了主院,梅姑才知道自己是多虑了,原来世子妃也在这里。
官年和坐在上首,一身月白衣裙,高冷如仙,面上清冷淡然,一丝多余的情绪也无。
沈京兰坐在左下首,一身明蓝色的裙子高贵精致,只是脸上即便妆容略显厚重,却依旧遮不住那眼底的憔悴之色。
看来世子妃昨夜没睡好啊……梅姑这般想着,屈膝行礼:“老奴见过夫人,世子妃。”
官年和抬抬手,示意她起来,对于梅姑这样一直伺候在齐易南身边的老人儿,便是她说话也是客气的:“梅姑,世子妃一早来,说昨日用麝香谋害她腹中孩子的江小娘,此刻藏在闲云院里。叫你来就是想交代你,将人交给世子妃吧,谋害正室嫡子,本就该世子妃一手处置。”
她本来是不打算管的,可是一早沈京兰就来,跪在她面前认错,求她看在腹中孩子的份上儿,帮她这一次。
作为婆婆,知道儿媳暗害儿子的小妾,倒无所谓,但是妾室肚子里还有孩子,儿媳都不肯放过,她自然生气。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是不能不管了,便叫了梅姑来想着试一试。梅姑肯交人就好,不肯交人……那就是沈京兰自己的气运了。
沈京兰听着婆婆的话,眼神颤了颤,紧握着椅子扶手。
这是昨夜沈京兰和柳柳她们商议许久想出的对策,借官年和的手,来压制梅姑,让她乖乖的交出江宁来。虽然沈京兰心里也知道,这件事只要摆在婆婆面前,她给江宁灌避子药的事情必定瞒不住,可是,她此刻顾不上了。
就算是冒着给婆婆留下一个心狠手辣的坏印象,她也绝对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江宁躲在闲云院里等着世子回来告状!
那个寡妇,她一定要在世子爷回来之前,处理掉!
梅姑在看见世子妃在此的那一刻,便知夫人是要帮世子妃了,但是……她还是如同昨夜一般,无奈说道:“夫人,恕老奴无理,您的要求老奴做不到。老奴昨夜也都和世子妃说过了,世子爷离京之前交代过,事涉江小娘一律按下不发,待世子爷回来亲断。”
“昨日事发突然,老奴不在府中回家去了,事发之时老奴没能依照世子爷的命令护住江小娘,导致江小娘落了胎。老奴对此已是惭愧懊悔不已,若是再依夫人之言,违背世子爷的命令,将江小娘交与世子妃,那等世子爷回来,老奴也就只能以死谢罪了!”
官年和闻言,轻摇了摇头,梅姑都拿命说上了,她也是无奈,国公府可不能做出这种逼死老奴的事情来。只能微叹口气,垂眸不再言语。
沈京兰见连婆婆的话,梅姑都不给面子,一时愈发气愤,眼睛怒着:“梅姑,也就是说在你眼里,世子爷的话,比我这个世子妃的性命,和腹中世子爷的嫡子,都要重要是吗?”
这就是诛心之言,刻意为难了。
不过梅姑什么人,那是在官年和面前都敢开口反驳的人,听着世子妃的刁难的话也只是淡然一笑:“世子妃冤枉老奴了,老奴不敢有此想法。只是昨夜之事,世子妃您说江小娘用麝香毒害您,可老奴观您面色尚佳中气十足,不似有碍的模样。反倒是江小娘,因着您那一碗堕胎药,失了腹中孩子,早已卧床不起了。”
这个贱奴!
沈京兰被气的唇颤抖着,指甲狠狠抠着椅子上的把手,抠出木屑都不知,只道:“什么堕胎药?我可不知道,昨夜江小娘害我证据确凿,我只是将她关了起来,根本不曾灌什么堕胎药给她。至于她孩子是如何落的,我更不知!”
事已至此,人是得不到了,反正堕胎药的事情,也就她们主仆三人和婆母知道,只要她抵赖,婆母肯定不会多言。至于世子爷,等他回来,木已成舟,他要生气就生气,只要有肚子里的孩子在,她世子妃的地位就永远不会动摇!
梅姑听闻此言,愣怔一笑后,摇摇头:“就算您没给江小娘灌堕胎药,可您指使一男子了结江小娘,致使江小娘肩头重伤之事,总不会也是假的吧?”
什么!难道昨夜不是一个人救了江宁,而是有个男人去杀江宁!
沈京兰这一刻无比震惊,眼睛瞪得极大,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梅姑看着她,只摇头道:“得亏江小娘昨夜遇险时,拿了个烛台砸中了那人,否则今日的江小娘就已经命魂归西了!”
官年和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眼神亦是震惊的转头看着沈京兰,说话的的声音都变了:“世子妃,梅姑所言可是真?”
她简直是天大的胆子,竟然敢在后宅私藏男人!是想着捉了江宁后不愿自己动手,所以找了一个下手之人吗?
官年和此刻已经满腹怒气,看着沈京兰一句话也说不出的样子,眉头紧皱着,再也不愿意多看她一眼,冷冷的侧过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