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最好的年华。
宋太后不自觉地又笑了笑。
曲贵妃不明白宋太后在笑什么。
看着这些青春少艾的小姑娘,老太后心里难道不会羡慕嫉妒吗?
她们这样年轻,这样活泼,像一张张颜色鲜明的画纸。
而她们...老太后与她...年岁渐去,再也回不去这样的年华了。
看到这群小姑娘,除了感慨自己的衰老与嫉妒他人的美貌,还剩了什么?
曲贵妃杏眼微垂,将自己的神色掩饰得滴水不漏。
小娘子们渐渐散去,准备的余兴节目派上了用场,大家伙三三两两地要么做凉糕、要么蒸糕糜,高高兴兴的,不亦乐乎。
人群中,一个身影渐渐向后隐去。
含钏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张霁娘匆忙离去的背影,抬了抬眼,与左三娘对视一眼后,左三娘低声笑着将白糖拌糯米、八色果仁笨手笨脚地黏糊糊铺了一整张槲叶,铺着铺着,手上又沾了白糖又沾了糯米,左三娘看上去便有些躁气,手一甩,眼珠子一转,冲周围的姑娘笑道,“...这东西实在难做!刚洗净了手,又黏了一堆糖!”
左三娘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毛巾拭了手,笑着招呼,“我听说,云能寺有一口四季活水的龙首泉眼,相传咱们太祖皇帝便是喝了这泉眼流出来的泉水才一举攻下北京城,有我大魏来着!要不?咱们过去瞧一瞧?”
有小姑娘笑着附和,“是了!要不说咱们圣人胸怀天下呢?便是这样好的泉水,也准允庶民百姓初一十五来接上一壶回家供奉呢!”
加上含钏与齐欢,八九个人,七个愿意去,剩下一个想留下来吃凉糕和糕糜。
真是个...心志坚定、不为外力所动的吃货。
是个在食肆消费的好苗子。
含钏想了想,从怀里拿了一张黑乎乎的木牌子塞到那姑娘怀中,笑盈盈,“...这是儿开的食肆,名唤‘时鲜’,托食客们的福,如今在京城里小有名气,您若愿意,直管拿着牌子来,保管叫您吃到从未吃过的好菜、喝到从未喝过的果酒子。”
齐欢嘴一瘪,在往龙首泉眼进发的路途中,同含钏气呼呼地咬耳朵,“...你完了,你都没给我这张牌子。”
含钏反身咬耳朵道,“...你家张三郎的那张牌子是最最最宝贵的,满京城,只有他有。等你们成了亲,直管叫他把木牌子给你。到时候,你拿着那牌子来,你想吃啥点啥,想喝啥要啥,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给你摘下来。”
“那好吧!”
齐欢小姑娘抿嘴笑笑,甜甜的,看上去可可爱爱。
含钏长舒一口气。
在家里要调节小胖双与阿蝉的矛盾,在外面要照顾齐欢的飞来神醋...
当一个渣男,真累。
.....
一众小娘子往东边去。
大佛殿二楼套厢,宋太后眯了眯眼。
她看见张霁娘独个儿往东走的。
也看见含钏与左家姑娘相视一眼后,便鼓动这六七个小姑娘跟着向东走。
她自是知道张家与曹家的矛盾——为凤鸣胡同那处宅子,富康大长公主气势汹汹地进宫寻过她。
她更知道,如今北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说要晋封张霁娘为县主,替补生死不明的固安郡主,和亲北疆。
说辞荒谬,却传得有鼻子有眼。
若说背后无人操控,鬼才信。
谁在操控?
自是与富康大长公主府结下梁子的曹家。
曹家刚入京,素来八面玲珑、长袖善舞,从未与人结过梁子,看如今的阵势,好似两家结成了死仇。
宋太后低头啜了口茶。
怪道儿子愿意用曹家——一把如此利的刀,谁不爱用?
“秀竹,带人悄悄跟上去,看着这群小姑娘要做什么。”
曲贵妃克制住了上挑的眉头,莫要出什么事才好!今次的龙华会,难得将龚氏挤了下去,她来操持操办,如今看来办得还算合老太后的意,若这时候出了岔子,岂不是功亏一篑?
“白芷,你也跟着秀竹姑姑去看看。”曲贵妃笑着去搀宋太后,“母后,来的都是各家乖乖巧巧的小娘子,能出什么事儿?左不过是贪玩好动罢了,您千万别操心。您呀,直管喝茶听经...”
.....
张霁娘死也想不到,她身后竟跟了这么多尾巴。
她如今欢喜得手直发抖,低着头穿过茂盛的树丛,照着那个丫鬟的话,避开随侍的人潮与保卫的侍从,一路向东在一处僻静的老旧石碑后站定,焦灼地抬起头四下张望。
三哥,三哥救她来了!
在她要被送去和亲之前,三哥救她来了!
三哥让丫鬟给她带话,叫她待众人分散开来时,一直向东走,走到人烟稀少的石碑处等他。
张霁娘泪眼婆娑地焦急等待。
祖母靠不住,张家靠不住,事到如今,最靠得住的,还是三哥!
第三百一十五章
灌丛幽深,石碑残峘,许久无人至。
每一个脚步声,都让张霁娘心惊胆战。
好久都未曾见过三哥了。
上回还是除夕宫宴之时,遥遥地,三哥坐在最上首,而她跟着祖母,坐在倒数的桌数。她恨不能站起身来仔细观望,却只能从人群的缝隙里看到三哥和那...该死的许氏...
许氏!
张霁娘手狠狠揪住丝帕。
许氏该死!
许家该死!
整个京城的人都该死!
为什么有情人不可终成眷属!
她尚且顾忌张家的颜面,而张家又给过她什么!又给了她什么!?
连一个王妃的位子都没办法为她挣到!
张霁娘深吸一口气,好歹将胸口的那股躁气倾吐干净,愣愣地看着风影摇曳的灌丛与柏叶,张霁娘兀地转了笑——事情总是有转机的,看这,三哥不是主动叫丫鬟来寻她了吗?必定是听说她如今所处的困境,特来救她的...
“霁娘...”
是三哥的声音!
张霁娘猛地一抬眼,帕子攥在手里,飞快转过身去,一开口便是哭腔,“三哥!”
三皇子徐悦,有些怔愣,看着张霁娘飞扑过来,下意识四下望了望,见此处着实僻静,便伸手接住了张霁娘,“有什么话不可叫小厮传信?如今这是太后娘娘撺下的龙华会,寺内都是各家夫人姑娘,若是被人看见,你我二人名誉扫地、清白尽毁!”
张霁娘愣了愣,有些没听懂。
不是三哥差人叫的她吗?
如今这样说...
三皇子见张霁娘瞪大了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瞧着心里憋烦,手一挥,“罢了罢了,不该来的也来了。可是有何要事?”
说及此,张霁娘一低头,眼泪珠子簌簌往下掉,伸手揪住了三皇子的衣角,如同溺水时拽住了一根朽木。
“满北京城都传遍了...说是送我去和亲...去北疆和亲...”
见到三皇子,张霁娘的委屈心伤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左不过是欺我张家无人入朝高官,祖母又年迈,宗室无人敬重推崇...那暴发户似的曹家可当众给我一耳光,他家新找回来的贱货也可将我推入湖中!旁人作践倒也罢了!却连和亲这等子事儿也往我身上推...宗家的公主、郡主都死绝了不成!赏赐封号食邑的时候从不曾想起我来,如今要推人出去送死了,反倒想起我了!”
张霁娘“嘤嘤”不停。
三皇子有些不耐,将衣角从她手里扯开,低头看这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的,把敷得浓浓的粉冲淡了不少,倒是露出了几分清丽娟秀的真容。
既看起来赏心悦目,便多哄一哄,也不是什么大事。
三皇子轻咳一声。
张霁娘瞬时止住了哭声,抽抽搭搭地,怯生生抬眸。
三皇子叹了一声,伸手揽住张霁娘的肩头,温声道,“和亲一事,尚且还未放上御台,如今多思多想也无益。”
三皇子眉梢一转,看了眼张霁娘方笑道,“若此事当真,于我们,倒也不尽是坏事。父皇一直想拿下北疆,若你和亲,你我找准时机,里应外合,立下千古奇功,岂不是佳话一桩?到时,我便迎你回朝,封妃封后指日可待,日久天长,长久缱绻,岂不痛快?”
张霁娘张了张口,听那“日久天长,长久缱绻”颇有羞赧,再想那北疆大漠孤烟,荒芜人至,又觉惧怕。
张霁娘低着头,身形往三皇子处靠了靠。
张霁娘丰满的胸怀挤在三皇子的胸膛前,柔软温热。
三皇子喉头一动,加之晌午与宗室诸亲酒过三巡,如今正是上头晕眩的时候,只觉一股热气从胯下直击大脑,轻笑一声,身形前倾顺势将张霁娘逼到了石缝之中,伸手在张霁娘的胸前挑了一把,“可是想我了?”
张霁娘拽着三皇子的袖角,羞羞答答点了点头。
三皇子喉咙窜出一声笑,顺手便从张霁娘的后背衣裳伸了进去,轻车熟路地钻进丝绸肚兜里,捏了一把桃尖儿,调笑道,“先头劝你嫁老四,你原是不愿意,听我说了几句便也点了头。如今叫你嫁北疆鞑子,便又是一副欲拒还迎的臊样儿...”
张霁娘胸前一软,身形若无骨般靠在了石缝里,声音拖拖拉拉的,“...嫁在京城,好歹还可见你...嫁到北疆,如何再回来?四皇子身份低微,可好歹与你是兄弟,又是皇家的子嗣,我祖母衡量之后...也是满意的...”
张霁娘抽抽搭搭说着话儿。
三皇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头一下子埋进了张霁娘的衣襟口,深吸一口气,满满的香气。
这张霁娘不似旁的美娘子窈窕纤细,偏有几分丰腴糯软,虽不是大家喜欢的那种姑娘,可干起来,也别有一番风味。
三皇子手上功夫不停,眼睛也没闲着,从微微敞开的衣襟口往里望。
大红肚兜圈住两只粉白的蜜桃,让人很有食欲。
他都记不清是何时和张霁娘勾搭上的了。
一年前?
还是两年前?
张家许久不参加宫宴,沉寂了好几十年,那年好像是他们家好容易逮着个机会,求老太后才出现在宫宴上的。
他那色厉内荏的姑祖母,比他的记忆中苍老了许多,身边也多了一个,肉--欲十足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见他便示好,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便有了些亲密。
风吹过,草丛窸窣,隔着草丛隐约可见穿官服的侍卫与高襦的女使,三皇子越渐兴奋。
三皇三皇子轻轻一声“嗯”,随意又敷衍。
张霁娘微微喘气,“嫁给四皇子,和嫁到北疆去,能比吗...三哥,求求你了...别让我和亲吧...”
三皇子再随意“嗯”了一声,头埋了下去,注意力在别的地方。
张霁娘伸手紧紧抓住了三皇子的肩膀,“嘤咛”一声,满面通红,显得十分迷离。
茂密的草丛后,含钏和左三娘蹲在前列,木在原地。
身后的齐欢,从夹缝里伸出了大脑袋,四下张望,轻声道,“他们钻进石缝里做甚呢!”
含钏当机立断,咯吱窝一抬,一把夹住了那颗不安分的脑袋,顺手死死捂住齐欢的眼睛,低声斥道,“小姑娘家家,别乱看!”
第三百一十六章 笑口酥(上)
两个人的响动不明显,却惹得被含钏与左三娘肩并肩挡在身后的几个小姑娘愈发好奇地往外窜。
左三娘转过身,低声道,“安静!把嘴闭上!眼睛也闭上!”
左三娘凶起来,疾言厉色的,一下子把几个小娘子镇住了。
左三娘转过身看向含钏,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
这...也太刺激了?
她们买通了云能寺帮忙挑水做饭、进城采购的小丫头,让她两处去请,先请张霁娘、再请三皇子,待完成任务后,她们便将那小丫头藏在寺中的运水车里送出去,请漕帮的兄弟帮忙给小姑娘落个名户,算是改头换脸重获得新生。
她们唯一做的就是,两处去请人,把这两人凑做了一堆。
若是张霁娘矜持规矩,三皇子有礼担当,两人无论如何也见不到面的!
如今...
如今可不是见到面这么简单了...
左三娘伸手掐了掐含钏的手背肉,见含钏怔愣得一点反应都没有,咬紧牙关,加重了力气,手移到含钏胳膊肘,揪住一块儿厚厚的肉死命拧了拧。
含钏这才吃痛地轻“嘶”了一声,总算回过神来。
含钏咯吱窝下夹着齐欢,脑子里却出现了一片绿汪汪的大草原,大草原上有两匹野马你追我赶地跑着,仔细瞅一瞅,那两匹马分明长着三皇子和张霁娘的脸,再定睛一看,隔壁的马厩里还有匹雪白雪白的马儿垂头丧气地吃着草...
这都什么跟什么!
含钏猛地闭了眼,狠狠甩了甩脑袋,把绿汪汪大草原甩了出去!
再一睁眼,灌木丛的五丈开外,石缝里的那两个人快要叠在一起了。
太意外了...
实在是太意外了!
打死齐欢,含钏也没想到,这两个人竟然就地...
甚至,从他们毫不避讳羞赧的姿态、刚刚隐约听到的话语,可以轻松猜到,这并不是二人的第一次...
所以梦里,在她死前,张氏在她面前说,徐慨也只是初一十五到她房里坐坐,从不碰她...是因为这?
因为...张氏在嫁给徐慨之前,就与三皇子有了肌肤之亲...
徐慨冷静自持、沉默寡言,却十分敏感自制。
遭受如此屈辱,他又如何能做到与张氏贤伉俪、好夫婿?
张氏对徐慨毫不掩饰的贬低,三皇子对张氏嫁给徐慨的别有用心...都让含钏捏紧了拳头。
她的猜测,大约没错了。
杀徐慨的人,不是张氏。
是三皇子。
是这个与徐慨称兄道弟,却在背后辱他妻室、污他名誉、要他性命的男人!
胳膊肘又传来一阵剧痛。
含钏龇牙咧嘴地忍住了呼痛声。
是...
如今的局势,该怎么办?
含钏转头四下看了看,若她一声惊呼,固然她无法脱身,却能引来四周的守卫与女使,这二人的奸情自然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