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那些看到这个画面的守卫与女使,便没命了。
含钏默了默,再转头看向身后几个乖乖听了左三娘话的小娘子。
她和左三娘叫上这几位小娘子,是为了做个见证。
可如今这水太脏了,完全超出了她们的预期想象,如若将这几个姑娘贸然拖下水,她们的名节、亲事、家族、声誉...
含钏蹙眉敛目,半晌未有动静,余光从身后那群闭着眼傻乎乎的蠢崽子上瞟过,隔了一会儿,终是一咬牙关,松开齐欢,伸手紧握了握左三娘的手腕,破釜沉舟般猛地起身往上一冲。
左三娘有些着急,赶忙伸手拽住!
这傻女子!
自己冲什么冲!
就在此刻!
一个沉稳沧桑的声音从西边传了过来——“前方何人!”
左三娘见状,手上猛地一使劲儿,一下子便将含钏往下猛拉!
含钏心跳得飞快,瞬时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瞪大了眼睛,透过茂盛的灌丛,看到石缝中的那两个人身形一滞,紧跟着张霁娘哆哆嗦嗦地扣衣襟的扣子,而三皇子拽住脱到膝盖的裤子转身便向巨石后跑去。
“都不许动!”
一个身姿挺拔、声音端庄的老嬷嬷,头上挽了个光滑的纂儿,身后跟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姑姑和一个年纪略轻的女使。
“双萃,去!把人拦住!还不知是谁呢!堂堂皇家寺院,也敢行此苟且之事!”
那个年纪略轻的女使撩了袖子,一手扯住捂着脸的张霁娘,一手扯住背对着她的三皇子,顺势往地上一放,张霁娘脚下发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三皇子到底是男人,又是龙子凤孙,待缓过神来,一声怒斥,“放肆!谁敢近本王的身!”
含钏紧紧捂住了齐欢的嘴。
身后的小娘子们听话地闭着眼睛偷听。
左三娘激动地握住含钏的手,长长的指甲掐进含钏的手背肉里。
含钏低头看了看...
算了...
总得有个宣泄兴奋的口子。
那老嬷嬷仿若一惊,老嬷嬷身后的姑姑更是大惊,惊吓之余,声音略大,“三皇子!”
“啪——”
那老嬷嬷反应极快,一个反手响亮地扇在了那姑姑脸上,“噤声!还嫌事情不够大!?”
三皇子这时才看清这老嬷嬷是宋太后身边的秀竹嬷嬷,是老太后经用的能干人儿,稳坐慈和宫头把交椅的,不由得生出几分慌乱——若是别宫或世家的人,他怕也不怕。后宫中,龚皇后失势,谁还能越过母妃去?那些个世家小姐更不值一提,几番吓唬,或直接绑了挂树上,便了了此事。此事只要无人声张,便可当没做过。
偏偏来的是老太后身边的女官!
三皇子眯了眯眼,看那秀竹嬷嬷身后是母妃身边的白芷,当下便想说话。
秀竹嬷嬷一伸手,截断了三皇子还未说出口的话头,声音平缓,言简意赅地吩咐道,“双萃你拿麻绳把这张氏捆起来!白芷,去厢房借一只大大的麻袋,罩在这张氏头上,一路戴着送到大佛殿去,甭叫旁人瞧见了!”
秀竹扫了眼衣衫不整、额角还冒着汗的三皇子,下颌微微一抬,语气并无半点客气,“即是如此,三皇子整理整理衣衫,便跟着老奴走一趟吧。”
第三百一十七章 笑口酥(中)
含钏捂住齐欢的眼睛,左三娘捂住齐欢的嘴巴,两个人肩并肩地以雄奇巍峨的背影遮挡住身后小姑娘的目光,头挨着头地眼瞅三皇子气得拂袖而去,而张霁娘被一只黑黢黢的大麻布兜子罩住了脑袋和脸,被一个身强体壮的女使一把扛在了肩上,一行人各自心怀鬼胎地往大佛殿走去。
待人走远了,含钏长吁一口气,放开了捂住齐欢眼睛的那只手,左三娘也不约而同地放了手。
“太...”
左三娘轻轻开了口。
含钏反手捏住左三娘的手。
她懂...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只有她们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
北京城的圈子就这么大点儿,谁能想到这两个人这么脏?
一行人心照不宣地等待着前面的人走远了,才向大佛殿走去。
路上,左三娘低声问含钏,“你说,太后娘娘会如何处置这三皇子与张霁娘?”
含钏低着头默了默,隔了一会儿方轻声道,“要么杀了她...要么纳了她...”含钏轻轻抬起头,“但凡富康大长公主为张家考量半分,也会赏一条白绫让张霁娘自杀谢罪,张家还有四五个女儿未嫁,还有长子次子未娶,若是这件事传了出去,张家的姑娘都不要做人了。”
大魏民风开化,女人的地位较前朝高了不少。
可再高,哪朝哪代传出过未出阁的少女,在佛寺中,与人野合的故事!?
又不是情--色话本!
左三娘瘪了瘪嘴,嗤笑一声,“你放心吧,富康大长公主把张霁娘看得比眼珠子还珍贵,是舍不得赐白绫的,若真是有这个决心,张霁娘也不至于越长越歪了!”
语声愤懑激动。
含钏歪着头看着左三娘。
老左,好像一直对张霁娘充斥着恨意...甚至在她的计划中,老左兴奋地出谋划策、各样安排...
左三娘低了低头,抿了抿唇,神色陡显落寞。
齐欢带着那群不知发生何事但仍旧十分兴奋的蠢崽儿走在前头。
左三娘轻轻抬了头,语声淡淡的,“那个因坠入护城河而自缢而亡的小官之女,是我从小到大的手帕交。”
啊?
“小时,父亲在国子监念书,母亲陪读左右,祖父时任湖广布政使司,便将我带在身边。阿晚,噢,就是那位自缢而亡的姑娘,与我十分相熟,后来我先入京,阿晚一家后入京,再见到她时,就是她的头七了...”
含钏怔愣片刻后,拍了拍左三娘的肩头。
此事究竟如何善了?
既老太后插手了,便再无含钏与老左动心思的可能。
待行城的铜佛归位,诸人在老太后与曲贵妃的带领下,在大佛殿叩拜了神明。
透过狭窄的人肩缝隙,含钏觑见了曲贵妃的神色——很难看,一张脸煞白,表情僵硬,再看宋太后的神色——平和如常,前程依旧,似是无事发生。
含钏默了默,随大流再叩拜宋太后与曲贵妃,经住持引导下云梯,往山下走去。
刚走到山下,一个笑意盈盈的女使急声唤住了含钏,“曹家姑娘,您等一等!”
含钏转过头去,手里被塞了一只锃亮贵重的鸡翅木匣子。
“您的彩头!下午的词条局!老太后允诺的白玉簪呢!”
含钏方恍然大悟。
薛老夫人笑着递了一只鼓囊囊的香囊过去,“烦您跑一趟了!”
女使单手接了,笑着再福了个身,不卑不亢道,“老太后让奴同您转达,天下大法九九归一,佛中圣妙可长思长品,您若有空,可去看一看这本佛经,乃住持所誊,老太后最喜,若下次再见您,还想问问您的喜好见解。”
薛老夫人笑着回了个礼,“承蒙太后娘娘关切,臣妇必辅导吾儿好生学习领会。”
女使一走,含钏搀着薛老夫人上了马车。
薛老夫人打开木匣子一看,白玉簪下赫然一本佛经,打开第一页,其中一行字尤为醒目,“菩萨观察妄想,不以心生心,故常在佛国。众生造作妄想,以心生心,故常在地狱。”
薛老夫人蹙眉抬头看向含钏。
含钏一字一字地念了出来,每个字她都认得,连在一起,她就一脸懵了。
怪不得她,要怪就怪掖庭的女师傅,没把念书教明白。
薛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心即欲望,当一个人心无杂念时,他就不会受到世俗的羁绊,而当一个人欲望膨胀,心存杂念时,他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它...”解读完毕后,看向含钏,简而言之,“是在说下午张...”
马车之中,旁有如织游人。
薛老夫人吞下后话,轻声道,“这是宋太后在敲打你。下午之事,就当未曾看过,守口如瓶,烂在肚子里头,若有半分膨胀异想,便将身在地狱。”
噢...是这意思。
含钏将木匣子轻轻合上,双手抱膝,将那冰冰凉凉的木匣子抵在了下巴颏儿,漫不经心道,“自是不会向外说的,老太后心里也清楚,若是对我们有一丝丝不放心,便会顺势将我们扣在云能寺。既将咱们放走,自是她老人家心已有决断。”
含钏猜得没错,宋太后确实是已有决断。
云能寺东南角,一幢双层尖塔琉璃宝样的小屋坐落在此,四角均有身穿墨绿官服的禁卫把守,二楼亮着灯,宋太后半阖眼,手里攥着一串檀香木佛珠,珠子已被盘得温润光滑了。
她的下首跪着三皇子。
三皇子旁边坐着他的母妃,曲贵妃。
曲贵妃的下首坐着富康大长公主。
曲贵妃面目铁青,手紧紧攥住丝帕,看三皇子的眼神恨铁不成钢,一抬头正欲开口,里屋正好出来一位干净利落的老嬷嬷。
老嬷嬷跪在地上,埋着头道,“...奴检验了张大姑娘,确已不是处子之身了。下--体充血,也确是行---房之后的样子。”老嬷嬷顿了顿,埋头俯身再道,“老奴再查,发现张大姑娘下行留滞,带黄腻臭,似有...似有妇人之疾。”
“荒唐!”
富康大长公主猛地站起身来,脑袋一阵眩晕,强撑着睁大眼睛,作出一副厉害的样子,“霁娘是我从小养在身边的姑娘,自小循规守礼,又怎会闯下如此大祸!?阿宋,你有对本宫有怨,照本宫来便是,何必栽诬一个小小姑娘!”
第三百一十八章 笑口酥(中下)
富康大长公主此言一出,宋太后终于神色有了些许波澜——眸色微动,半睁了眼睛看向富康大长公主,唇角轻轻扯起,权当笑了一笑,“若是姐姐您觉得宫中经年的老嬷嬷说的话不可信,您可自行在外请一名您信得过的嬷嬷或是大夫来瞧一瞧,看看霁娘究竟还是不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
富康大长公主一张脸铁青,“阿宋,本宫可是你大姑姐!霁娘可是你侄孙女!她的名声臭了,对咱们徐家有什么好处!”
“咯噔”,是宋太后将佛珠子放在四方桌上的声音。
“若哀家存心想将霁娘搞臭搞脏,这满屋子坐的,就不会是咱们几个人。”
宋太后神色淡然,目光平淡无波地看向富康大长公主,“霁娘没被教好,小小年纪与人在寺中苟合,既玷污了神明,更玷污了我天家的名声。哀家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绞了霁娘的头发,就地出家,余生赎罪;二是赐下一杯毒酒,霁娘喝下便发作,你放心,宫里的手艺你是知道的,保准霁娘无痛无感早生极乐,到时,你还是皇帝的亲姑母,宗族祭祀、百年哀荣,你该享受的仍旧能享受,张家也仍是皇帝的好臣子,该读书读书、该入仕入仕,绝不耽误。”
曲贵妃规规矩矩地坐在下首,听宋太后这两个选择,眼中暗生出几分欢喜!
这两个选择,都将老三摘干净了!
对老三的前程、名誉,是绝佳的保护!
曲贵妃脊背一松,呼出一口长气,眼风一扫缩着头跪在下首的儿子,恨不能当场捶两下!
与谁搅和在一起不好!
与富康大长公主家的搅和在一起!
富康大长公主是彻底惹了圣人厌弃的!更甭提她那个孙女!一无气度、二无家世、三无背景、四无才貌...搅和在一起做什么!图什么!图她好上手?还是图她带下腻臭!当真是不挑食儿!吃野食也不知寻一个对自己有益处的!
曲贵妃眼神一眯,脑子里兀地响起了今儿个在词条局上大放异彩的曹家姑娘...
出身天下漕运,兄长简在帝心,身价背景雄厚...
漕运有多赚钱,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且看样子,那位曹家姑娘颇受宋太后青眼...
财、物、人、圣心,全都有了...
若儿子勾搭的是这位姑娘,她便顺势提出将其纳了侧妃,岂非皆大欢喜?
曲贵妃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没看见富康大长公主扭曲狰狞的神容。
“绞了头发做姑子!?赐杯毒酒!?”富康大长公主站起身,急躁地佝偻着身形来回踱步,深吸了两口气,脑子里过得飞快,“做姑子清苦,赐毒酒更是无稽之谈!大魏不同前朝,对女子不似那般严苛!虽是婚前失身,却也不是甚要命的大事!何苦要了霁娘的性命!”
富康大长公主语带哽咽,胸口生疼!
宋氏为何这么提?!
无非是为了保全三皇子!
若是霁娘有错,与之苟且的三皇子,又岂能无辜脱身!
宋氏这是在同她博弈罢了!
富康大长公主心头顿起绞痛,若是母后父皇尚在,别说霁娘只是婚前失德,便是犯下滔天大祸,也可只手遮天、摁下不提!她又如何会沦落到被宋氏拿捏的地步!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是宋氏硬逼霁娘去死,她...她如今毫无还手之力!
宋太后目光澄澈地看向富康大长公主,“那姐姐说,此事怎么办?”
富康大长公主手紧紧握住桌角,强迫自己稳住心神,忍气吞声地看向宋太后,“...我自会将霁娘送出京城,嫁到东北,嫁到东南,嫁到海岛,嫁到云南,嫁得越远越好,嫁的人越低微不显越好,必定叫她此生不再踏入京城,阿宋,你看这个提议,可好?”
宋太后抬起双眸,藏住了惊诧的情绪。
她这位大姑姐,这辈子,无论高贵无论低迷,从来未在她跟前低过头。
如今为了张霁娘,竟也愿?
宋太后笑了笑,正欲开口回答,却有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由远及近而来。
被摁在里屋的张霁娘跌跌撞撞、蓬头垢面地闯了出来,尖叫着,“不要!不要!我不要远嫁!我不要离开京城!”
张霁娘连扑带跪地爬到了富康大长公主身侧,裙裾尚且未能整理整齐,露出了裙裾下米白色的亵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