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掌柜的还是识货。
  气头上也知道挑最贵的砸了。
  “啪嗒”
  含钏闲散着搭在椅背上的手,一下子砸在了椅子上,整个人蹦了起来,“二十两银子!”
  小双儿悲痛地点点头。
  “你咋不拦着我点儿!看见我要摔杯子了,赶紧把瓷碗递上来啊!”含钏气得来回跺脚,二十两银子!?就为了怼一怼裴七郎?她脑子长包了吧!?
  “再不然你给我使个眼色,我一下儿明白过来,咱这二十两银子不就保住了吗!”含钏痛苦扶额。
  真不值当!
  白费了二十两啊!
  小双儿瘪瘪嘴,就那场面那情景,她哭都来不及,谁还惦记着茶盅啊...
  小双儿赶紧摇摇头,可不能这么想!
  先头掌柜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二十两的茶盏,都能买快十个她了!
  小双儿重重点头,“往后您再要扔盘子、碗儿、茶盏,我一定把眼招子放亮点,立刻把便宜货给您递上!”
  为表此话不假,小双儿午觉都没睡,在钟嬷嬷处支了银子,奉命去珍宝斋把茶盏配齐,配齐的同时,顺便还抱了一大怀的东西回来,把包东西的布兜子拆开。
  嗬!
  好家伙!
  几十个粗瓷碗!
  小双儿满眼都是小星星,献宝似的往含钏身前一垒,“您看!您以后放心砸!咱多着呢!”
  ...
  砸茶盏事件一过,食肆的生意败落了许多——至少许多国子监的学生迫于裴七郎的情面都不愿意来“时鲜”吃饭了,常来的勋贵世家公子哥儿也放缓了来吃饭的节奏,官宦子弟也忌惮着裴家那个在金吾卫当差的叔叔,谁也不愿意因为一顿饭得罪了二世祖。
  往常是排队吃饭,如今连厅堂也坐不满了。
  含钏倒是没啥起伏,左右是自己的宅子,就算没生意,也没支出,前些时日赚了不少银子,钟嬷嬷都留存着,给含钏看账本子指了指那个数目,含钏“啊”一声,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且也不是就整日不开张,没进账了。
  该来的还是得来,走了的也都是些不足挂齿的——本就是凑热闹,现在不走,今后也走。
  含钏倒是想得很豁达。
  钟嬷嬷也很豁达。
  账本子的那个数目,够小姑娘买块稍小一些的林地了。
  再过些日子,她就去寻媒婆,把这宅子搭上那块林地做嫁妆,找个平平实实的好男人嫁了——在北京城里有林地和宅子的姑娘,简直不要太抢手!
  如今常见的,尽是些老面孔。
  都是邻里邻居的街坊了。
  那日抚掌叫好,余举子的夫人,这几日倒是常来坐坐。
  余举子的夫人姓冯,父亲是户部员外郎,从五品的官儿,官衔不大,却因管着吏部,是个吃香的位置。父亲是余举子的老师,五年前余举子考过会试,便请了隔壁胡同住着,任中书省平章政事姚家的五爷做的媒成了亲,如今小两口搬到东堂子胡同来住,离娘家倒也远了。
  初春晌午的天气好得叫人只打瞌睡。
  厅堂里空荡荡的,柿子树的枝芽扫在前厅的砖瓦上,簌簌作响。
  冯夫人坐在窗棂边看书,点了一杯玫瑰香露茶饮,她能安安静静地在那儿坐上一个下午。
  含钏从灶屋里出来,手里端着一盅乳白色的奶糊糊,一股喷香香的清甜的味道很淡,却始终萦绕在鼻尖。
  含钏将这小盅放在冯夫人身边,笑着招呼,“请您尝尝新制的椰子奶糊——昨儿个去东郊集市看到一只硕大圆润的果子,比儿的头还大,说是南边供上来的,儿拿斧子开了,您别说,还真挺香的。”
 
 
第九十三章 重酥麻花
  冯夫人掀开白亮亮的盅盖,里面奶糊糊特别可爱,乳白色的奶糊上还插了一小朵黄色的不知名小花。
  漂漂亮亮的,那只小花儿像插在厚厚的雪中似的。
  “椰子?”冯夫人笑着问,“我在闺阁时候听父亲说过,南人不喝水,喝椰子汁儿,是他们的救命水。若中了暑热,喝椰子汁是顶解暑的。可脾胃薄弱之人不可贪吃,吃多了便就住在净房里了。”
  冯夫人捂着嘴笑,两只眼睛亮亮的,若是没盘发,含钏一定以为这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真好呀。
  含钏也笑,“您博学,儿只知椰子汁好喝,椰子肉好吃!”
  含钏转身给冯夫人搭了一只小小的古银雕刻的勺子,想了想,同冯夫人甩下一句,“您稍等等。”便匆匆回了灶屋。
  将面粉倒在案板上,中间扒了一个窝,将细砂白糖、鸡蛋、茶油、糯米做的水酒泡倒入其中,用手揉好后放入海藻纯碱细粉,揉匀后搓成枕头状,用湿布盖好,之后再将枕头面团切成三分厚的面片儿,再切成三钱重的小条儿,手搓成长条,两手向相反方向搓了两下,左右手各捏一头,将其合成双股,搓成草绷状。
  这头起锅下宽油,用铁丝笊篱托住下油锅炸。
  绞成一股的面团一下子膨得很大,含钏迅速将笊篱抬起,隔了几次油渣后,亮晶晶红彤彤的重酥麻花就炸好了。
  含钏用麻花在盘子中叠成了一座小塔,撒上了熟芝麻与磨得细细的端了出去。
  这才是重油重糖重酥的重量级麻花!
  这股子香,是热油与面粉碰撞而来的香气,是珍贵的糖与鸡蛋混合在一起、最朴实最满足的香味,这股子香不同于椰子奶糊,它未曾掩饰,直勾勾地在空气中散发甜腻诱人的香味。
  含钏笑着放在冯夫人身侧,“您拿重酥麻花配椰子奶糊吃吃看。”
  冯夫人是文化人儿,又是大家闺秀,一向不太爱吃重油重糖之物,如今既老板娘热情邀约,她便盛情难却地捻了一小块儿重酥麻花放入口中。
  香甜!
  腻人!
  酥脆!
  冯夫人斯文地嚼了嚼,又拿起小银勺挖了一勺椰子奶糊放入口中。
  哇...
  冯夫人半捂了嘴,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向含钏,奶糊入口即化,舌尖与上牙膛一抿,清爽干净的味道便融化在了口腔四壁,细腻却存在感十足的椰蓉椰丝像净涤唇齿的卫士,甚至,甚至将之前重酥麻花甜得粘牙的味道都尽数清扫一空!
  她还可以再吃一小根麻花!
  冯夫人又拿起一根麻花,吃了麻花又吃奶糊,反反复复,眼前的麻花和小盅里的椰子奶糊全都吃光了。
  是的。
  吃光了。
  含钏咂了咂舌,有点不好意思告诉冯夫人,麻花...她做了她们两个人的量。
  冯夫人见吃光了,显得有些吃惊,红晕染上耳垂和面颊,语气中有几分羞赧,“...其实我平日,不太喜欢吃甜的..只是您的椰子奶糊与麻花一起吃,太搭了,一个淡一个浓,一个轻一个重,不知不觉就...”冯夫人捂了捂脸,“也不知晚膳该怎么吃了。”
  所以,冯夫人不是害羞,是担心,担心下午吃多了,会吃不下晚饭...
  含钏抿了抿唇,笑意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真好玩。
  嗯...其实这和人们吃完甜的想吃咸的,吃完咸的又想吃甜的一样,往前阿蝉一边吃麻辣火锅,一边吃酥炸甜甜的金银馒头能吃下二十一个,吃得肚子鼓鼓胀胀地瘫在床上,吃完了还喜欢冲她打嗝儿,一边打嗝儿一边用手在喉咙处比划,“...钏儿,我吃到这儿了,我感觉鸭肠就在我嗓子眼里...”
  含钏想起阿蝉,便笑得更真切了。
  冯夫人临走前,含钏做了一壶山楂茶叫她带走,山楂健脾养胃,吃多了吃点山楂最好了,没一会儿便不胀气了。
  第二日,冯夫人又来了,还是过了晌午时候,还带了两个姐妹来,跟含钏介绍,“...这是我胞姐,这是我嫂嫂。”又转头介绍含钏,“这位便是我同你们说过的那位老板娘。”
  冯夫人说得很隐晦。
  另两位妇人看含钏的目光里却多了几分尊重。
  三人点了杏仁茶和白糖糕,挑了窗棂旁边的座儿,一边笑一边看院落中的柿子树。
  第三日,冯夫人的嫂嫂带着另一位面生的姐姐来了,照例介绍道,“这是我出了阁的小姑子。”又转头介绍含钏,“这位便是我同你们说过的那位老板娘。”
  那小姑子看含钏的眼神,陡然一变,变得亲热又亲切。
  含钏略微有些莫名其妙,到底忍下没问。
  上了荷叶糍粑与玫瑰花露糖浆,两个人喝着玫瑰花露糖浆,逗弄养在角落水缸里的小鱼儿。
  第四日,冯夫人的嫂嫂的小姑子带着她的外甥女来了。
  这个人物关系太复杂了。
  含钏听介绍听得一愣一愣的。
  自己心里还没捋清楚,便听冯夫人嫂嫂的小姑子转头介绍自己。
  含钏下意识地接了话,“我就是您姨母同您说过的那位老板娘。”
  冯夫人嫂嫂的小姑子一愣,愣了之后,便咯咯咯地拿帕子捂着嘴笑起来。
  含钏跟着笑眯眯地问道,“这是怎么了?您几位夫人究竟是怎么说的呀?每次一说完,新来的夫人望向儿的眼神便不太对了,是儿哪处很滑稽吗?”
  冯夫人嫂嫂的小姑子没说话,只把脸藏在丝帕后面笑。
  奈何长了一张大宽脸,下颌角都漏在外面。
  “说您很有志气也极有风骨!”冯夫人嫂嫂的小姑子的外甥女笑着朗声道,“说您砸了前朝定窑出产的茶盏,立下誓言永不为妾,是个很有勇气、做糕点做吃食也很好吃的小娘子。”
  含钏:???
  合着,她现在的江湖名号是“永不为妾”贺大厨?
  含钏面上平静地扫视了一圈厅堂,心里却波涛涌汹——这些时日每每过了晌午,便有许多小娘子与夫人奶奶来吃糕点、水饮...
  所以现在是,失了郎心,得妾意?
  她凭着砸了一个二十两银子的茶盏,得了京城少奶奶们的喜爱?
 
 
第九十四章 绿豆糕
  立春后的第五个戊日为春社日,也被成为燕来时,钟嬷嬷起了个大早,挨个儿敲门叫醒了两个小的和含钏,说着,“春灶节!小孩子都得起早床!”
  然后抢在含钏前头进了灶屋。
  两个小的并含钏,围坐在井边,睡眼惺忪地看远处的长河星空。
  早起床,也并不意味着半夜三更就起来捉鬼呀...
  钟嬷嬷将葱系于竹竿,伸出灶屋窗外挑着,说着这叫“开聪明”,春社节这样做,家里的小孩子就会变聪明。
  挑了一会儿又收回来,在葱下面加了一头蒜,招招手示意含钏过去拿杆子。
  含钏宫里头长大的,压根不懂这些个民间习俗,迷迷糊糊接了杆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那头蒜在空中风雨飘雨。
  钟嬷嬷在旁边抚掌,笑着说吉利话,“以后总算是能算数了!”
  所以“蒜”等同于“算”?
  这是什么鬼民间习俗?
  含钏:...
  她本来会识算数好嘛?!
  她只是算不对而已!
  ....
  这几日临近春闱,胡同里静悄悄的,有几户人家里或有举子参考,或有学生考秀才,街坊邻里都很自觉,走路说话都轻轻的,含钏也提早了食肆晚上的打烊时辰,有些熟客晚上喝了两倍就乐意大声说话,含钏索性连酒都不卖了。
  张三郎很不解,叉着腰问,“凭啥!”
  含钏拿了个鸡毛掸子清理酒壶和柜子,翻了个白眼,“胡同里有学生要考试!喝了酒,容易撒酒疯!君子的酒品有时候和人品也不太相称!”
  说起人品,含钏想起还有笔账没跟张三郎算,鸡毛掸子一收,也叉着腰,“您知道那裴七大言不惭说要纳我为妾吧!”
  那裴老七可是张三郎带来的客人!
  虽说不要他出头,但这气还是得撒!
  张三郎气势弱了弱,不过片刻又把胸膛挺起来,眉飞色舞地同含钏示意。
  含钏抬了抬眉毛,“您眼睛抽筋了?”
  张三郎“哎哟”一声,手拍了拍大腿,“您知道这几日,那裴老七咋了嘛?”
  她上哪儿知道去?
  她晚上的生意一落千丈,全靠太太们下午的糕点和打赏,她都恨不得一辈子都别见那始作俑者了,见了也太尴尬了。
  含钏老老实实摇头。
  “他瘸了!”,张三郎继续眼睛抽筋,“您说这是不是报应!您那档子事儿刚出,第二天晚上,裴老七的马车掉到沟里去了!那孙子脚踝骨摔得个稀烂,本还想报今年的武举考试...”
  张三郎手一摊,幸灾乐祸,“这下啥也报不了了!人大夫说这脚若是能好则好,若是不能好,便是瘸了!”
  这人真不能有坏心。
  老裴这事儿不地道,把人清清白白的姑娘往妾室的身份上逼,还把人小姑娘放在火架子上烤——这郎君如是当着众人对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大张旗鼓的好,这压根就不是真喜欢,这是在毁人姑娘的名誉,还是在逼着人姑娘点头。
  这种胁迫式的求爱,负担太大了,也太自私了。
  张三郎冲含钏眨了眨眼睛,“您放心,等那孙子脚好了,爷让人再废他一只手!”
  ....
  真是谢谢您了。
  含钏让拉提把烤好的半只鸡拿油纸裹好,用半只鸡把这要废人一只手的纨绔赶紧打发走。
  张三郎一走,含钏额头上冒了冒冷汗。
  这么巧的吗?
  头一天在食肆大放厥词,第二天马车便摔下水沟去,把脚踝骨都摔烂了...
  这也未免太巧了。
  还是说报应来得太快?
  含钏挠了挠头,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再不可思议,缺也只能归咎于天意。
  这事儿,含钏听过便忘了。
  食肆晚上生意不好,店里便有时间鼓捣其他的东西,含钏带着小双儿去城南逛木料集市,在一个老匠人处定了十来个模具,有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有五子登科的,有蟾宫折桂的,有状元骑高头大马的...老匠人手快,第二日便差遣徒弟送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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