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小双儿一整天都处于兴奋的状态,得了闲就在拉提身边嘚瑟,时不时抱怨两句“管人真累,还得盯着他...”或是“哎呀,那崔二叫我双儿姐,我比他还小两岁,就叫我姐作甚!”
  拉提一边给肉码料,一边翻了个白眼。
  说实话,含钏在旁边看着,她要是拉提,都想揍双儿。
  含钏冷眼看了两日,那孩子虽本事不强,但胜在胆子小,胆子小的人用起来放心些。
  小双儿安排的是崔二负责晌午档口的操作和配料,含钏看小双儿只负责收银子,时不时还能打个盹儿,夜里精神头也比前几日好多了,便放下心来,彻底将崔二交给了双儿,丢手再不管这事儿了。
  因着崔二在这儿,崔氏倒还来过一次。
  晌午的时候来的。
  见自家侄子坐在档口舀牛乳茶,没跟在含钏身边学本事,心头有点毛,招手让崔二出来。
  崔二为难地看了看坐在身后一脸无师自通恶霸相的双儿,不太敢搭话,只趁没食客的时候赶忙从档口出来见崔氏。
  崔氏码着个脸问,“...拜师了吗?怎么在这儿!?没在灶屋帮厨呢?”
  崔二四处看了看,神色惶恐,“您...您别说了!如今挺好的!掌柜的为人不错,怕俺热,还给俺在档口放了两盆冰——您想想,冰多贵呀!”
 
 
第一百二十六章 甑糕
  崔二先头被含钏那番话,什么十五日为限,天天打等次,不合格就卷铺盖走人唬住了,如今看含钏稍稍有个好脸儿,便觉着阿弥陀佛,天恩浩荡。
  等不那么怕了,再仔细想想。
  这地儿,比鼎盛居好十倍百倍!
  虽规矩多,但都不难,也不严苛,不似鼎盛居似的,稍不注意就扣工钱!本就没多少,扣来扣去,一个月拿在手里的还不到三百个铜板!
  这儿可是一个月保底都有一两银子呀!
  一千二百个铜板子呀!
  他长这么大!
  连银子的面儿都没见过,如今只要他好好干,啥事儿不想,每天把牛乳茶舀好,把红豆、椰肉、木薯丸子加对,他就能得“好”!就能拿银子!
  更甭提掌柜的说了,只要他好好干,再过些日子就跟那个不说话的拉提似的,跟着进灶屋学本事!
  前程就在眼前,姑母说的那些个什么当亲传徒弟、等掌柜的嫁了人就继承食肆诸如此类的昏话,真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在家里头想出来的...
  崔二拉了崔氏的衣角,“现在真挺好的了!小双儿好管着俺,俺每日都有饭吃有床睡,还有银子拿!这日子比在曲阳有了上顿没下顿,为攒钱给老爹瞧病,去吃树叶子树根子强多了!也比在鼎盛居好!”
  崔氏一把将衣角扯回来,厅堂里、回廊里来来回回都是人,看着都穿着锦衣华服,又都气度不凡,她不敢在面上流露出不屑和不满,只在心里啐了一声,压低声音说了话,“就这么点出息!和在曲阳比!和在鼎盛居比!一点儿不知道姑母的良苦用心!她让个贱籍丫鬟管着你!你也不知道说话反抗!都是一样的人...”
  “崔二!有生意!”小双儿叉着个腰,站在档口窗前喊道,打断了崔氏的后话。
  崔二正愁找不着机会溜——他越想越觉得姑母的话不对劲,啥良苦用心呀?是白家爷爷把他丢到“时鲜”的!跟姑母有半个铜子关系吗!啥贱籍丫头?他看着小双儿同那些个大官儿!大夫人谈笑风生,压根瞧不出来是奴籍!
  且那些个看起来就高贵的人,偏还搭理小双儿!
  在“时鲜”可不是以谁家世清白来论的!
  灶屋那个北疆崽儿!还是异族呢!还是哑巴呢!
  掌柜的就喜欢他!
  不那么硬的菜,还点名让拉提做!
  还有那个骑骡子的账房老太太,早上食肆没事儿,那老太太就爱骑着骡子逛胡同,一到晚上对账册,那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打雷了!
  都是些拿得出手的人物。
  偏他一人是棵豆芽菜...
  崔二想起姑母说的那些话,有点脸红,就他?还企图眼热这食肆呢?他算老几呀...
  小双儿见崔二闷着头不知道在想啥,一巴掌拍到崔二后脑勺,“想啥呢!做牛乳茶!否则今儿个的等次不给你‘好’了!”
  崔氏从食肆厅堂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小双儿拍崔二后脑勺的场景,一下子气得火气冲到脑顶门,手直打颤,真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一个当奴才的,也敢对她的侄儿动手!就是他们掌柜的见着她,不也恭恭敬敬地唤声“嫂子”吗!
  啊呸!
  崔氏紧一紧袖口,快步埋头朝铁狮子胡同走去。
  临到傍晚,白爷爷拖着不太便利的腿,身后跟着白四喜下了值,一进门就听崔氏在东院哭,仔细听,“...大郎呀,您知道您河北的侄儿如今在干甚吗!在档口当店小二啊!还被一个丫头扇耳光啊!大郎呀,也就是您精神头不济,若您生龙活虎的,谁会这么欺负咱那苦命的侄儿呀!”
  白四喜叹了口气,抬腿便往东院去,却被白爷爷一手拉住。
  “由她哭!”白爷爷大声,“在鼎盛居当差嫌工钱低、事情多,我腆着个老脸把那小子放到含钏那儿去,含钏便是看在白家的面子上也不能为难他!不当店小二当什么!?当掌勺的!?怎么不一开始就求我送到宫里膳房去啊!她崔家的去服侍圣人吧!”
  崔氏的声音渐渐小了去。
  白四喜长长舒了口气。
  如今,他爷爷倒是发现了,对待他娘不能心软,得有秋风扫落叶般的快准狠,才能将他娘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念头扼杀在摇篮中。得该骂就骂,该说就说...
  白爷爷带着白四喜进了灶屋选食材。
  崔氏透过窗棂的眼神,跟着两人的身影走,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
  一晃神,五月入了下旬,北京城脑门上的太阳明晃晃地顶在所有人头顶,热辣辣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时间久了就跟烤熟了似的。
  天气太热,含钏闭店一日,带着食肆里老老小小出门躲凉,钟嬷嬷懒怠出门,便把心爱的小骡子借给了四个小的。
  骡子车拉不了这么多人,拉提率先跳下去,紧跟着押着崔二也下了车,留两个姑娘坐骡车,一路往香山浅水潭去。
  路边有摊贩卖甑糕。
  卖的摊贩操着一口流利的关中话,含钏一听便判定这甑糕必定正宗好吃,买了三块儿,躲在树荫下,两个儿郎一人一块,她和小双儿分着吃。
  小双儿吃糊了嘴儿,“香甜!其实就是淮阴米炖上红糖、红枣和葡萄干,和咱们的糯米饭挺像的。”
  含钏笑着点头,表扬了一句,“有进步!”
  话音刚落,那头便来了一队吹唢呐敲喜鼓的人,穿着大红大绿的,几十个人抬着几十台红木箱子,敲锣打鼓的声音大得划破苍穹。
  小双儿兴奋地说,“有人娶媳妇儿!”
  含钏探头看了看,“还没到那地步呢!这怕是在运嫁妆!看上去嫁妆挺多的,木箱子也沉,必定是密得插不进手,也不知是哪户人家之间的联姻。”
  看热闹的人多。
  有人见说话儿的是个相貌美极了的姑娘,便特意搭了一声,“您这有所不知了吧!是侯爵府裴家和靖康翁主府岳家的婚事!都是高官大族,这排场怎么着也得盛大起来!”
 
 
第一百二十七章 白烩回鱼肚
  噢,裴家和岳家的婚事到底如期举行。
  含钏有点感叹。
  岳七娘真是可惜了...
  那个小姑娘愣是楞了点儿,嘴巴利了点,心肠却是不坏的,两三句话就能哄下来。
  配那阴冷戾气的裴七,是...这一生真可惜了。
  含钏叹了口气。
  看锣鼓喧天的热闹气氛,却觉得脊背发凉。
  小双儿往含钏身侧靠了靠,扯了扯含钏的衣角,似乎明白自家掌柜的在物伤其类。
  含钏垂了垂眸子。
  小双儿仰着头,眼睛湿漉漉的,脸上的肉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像一只胖胖的小鹿。
  含钏一下子笑出来了。
  算了。
  天下间各人有各命。
  她只需要把她身边的人,比如白白胖胖的小双儿照顾好,便阿弥陀佛了。
  “回去吧。”含钏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怅然。
  晚上,“时鲜”的生意照例火爆,张三郎凭借一张至尊木牌,神采奕奕地跃过排队等位的诸人,进了厅堂,坐在为他长留的老位子,想了想从兜里扔了只大拇指指头大小的银蟾给小双儿,“那去玩!”
  小双儿笑得脸上肉吨吨吨,伸手扯过崔二,“..这位爷是咱‘时鲜’的贵客,英国公家的张三公子,一定认得!认不得掌柜的都没事儿,一定要认得这位爷!”
  崔二连连称是。
  张三郎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个小银锭子甩给崔二,“拿着吧!见面礼!”
  崔二有点愣。
  小双儿撞了撞崔二的肩膀头,“还不谢谢张三爷!”
  崔二连忙掀了袍子就跪地磕头。
  张三郎被吓了一大跳,赶忙伸手去拉,一边拉一边感受到来自不远处犀利的目光,一抬头,果不其然——老贺正蹙着眉看他。
  张三郎赶紧撒手!
  张了张嘴,感觉略有些解释不清...
  真没欺负“时鲜”的人!
  赏银子算欺负人吗!?
  这头百口莫辩,那头含钏湿手在围兜上擦了擦过来兴师问罪了,哦不,招待贵客了,张嘴就念叨了一遍今儿个的菜式,“今儿个的鸭子不错,看着是苏州鸭,给您上一道酱鸭?鮰鱼肚也不错,在贾老板那进的干货,给您烧了冬荨片、鸡胗肝、鸡腿肉、青菜心、虾干做一盅白烩鮰鱼肚?再来份刀鱼面、水晶肉圆、蒜蓉粉丝豆腐煲。晌午还剩了点芸豆卷收尾吧?”
  张三郎咽了口口水。
  可以可以。
  含钏点了点头,拎起鹌鹑似缩着的崔二,转身往灶屋走去。
  张三郎突然想起来,连忙唤住含钏,“老贺!”
  含钏:...
  孩子真不能惯。
  一惯就上房揭瓦。
  要吃饭的时候就是贺掌柜。
  点了菜就是老贺...
  含钏侧过身,“咋了?”
  张三郎笑得神神秘秘的,“你知道,最近京中出了个大事儿吗?”
  含钏蹙着眉头摇摇头。
  啥大事儿?
  张三郎勾勾手,含钏俯身倾听。
  “前些时日,端王选妃了。”张三郎压低声音,“哦,就是二皇子。礼部提了裴家嫡出大姑娘作正妃,却被督察院斥驳了,你猜猜为何?”
  她咋知道?
  梦里头她是秦王侧妃,都不管这些个闲事儿,如今她就是个食肆老板娘,离这些闲事更远了。
  含钏老老实实摇头,不太想听下去。
  她对这些豪门秘辛,一点兴趣都没有。
  见含钏兴趣不大,张三郎分享的乐趣顿时少了一半,想了想,抛出了个能引起含钏注意的话题,“驳斥的理由,与您还有关系呢!”
  含钏蹙了蹙眉。
  张三郎见含钏兴趣来了,赶忙佝俯身再道,“督察院驳斥的理由是,裴七郎品行不端,当众欺压民女,满京皆可查证。”
  含钏反应许久,才明白过来。
  哦哦哦,她就是那个被欺压的民女!
  这也行?
  选妃门槛这么高!?
  张三郎再道,“我们私下来议,大家伙都以为,是圣人害怕端王的小舅子是个跛子,这才扰了礼部的提议。”张三郎笑得很舒畅,裴七那人,欺行霸市、阴阳怪气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若真让他姐姐当了端王妃,照二皇子这势头,等圣人百年之后当个皇后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裴七就是国舅爷,那德行还不得散到天上去?!
  “无论是哪个原因,裴七,甚至裴家这脸可真是丢到天上去了!连带着提名裴家的那位礼部侍郎也被贬了官儿。如今那位裴大姑娘只怕是泪洒闺房,要么等这事儿过了远嫁,要么就地断发当姑子了哦!”张三郎说起裴家大小姐时,语气有藏不住的惋惜。
  本来也是。
  男人在外面闯了祸,锅由女人来背。
  满京城笑话的是整个裴家和裴大姑娘,那始作俑者还不是缩在龟壳后面当王八,屁都不放一个?
  含钏平白想起今儿个抬嫁妆的尚七姑娘,摇了摇头,没搭腔,转身进了灶屋。
  ...
  入夜打烊,小双儿依次熄灭厅堂中的油灯,崔二清查了档口的食材和门窗锁,钟嬷嬷把核账册的时间移到早上了,如今老太太已经在内院歇下了,拉提和含钏提着油灯,在影壁后查看前些时日种下的南瓜、葡萄,油灯蒙蒙亮,含钏看到了土里冒出的小嫩芽,兴奋得有些握不住油灯。
  “咚咚咚”三声。
  门响了。
  拉提去开门,见门外是一个低着头的陌生人,有些疑惑。
  诶。
  不是那个经常打烊后来吃饭的王公贵族。
  “请把你们掌柜的叫出来。”
  那个陌生人拿了一只玉坠子出来。
  拉提一看,原是掌柜的每日都挂在脖子上的那只葫芦玉坠,有时候忙起来,那只玉坠子就掉到了衣裳外面...
  噢?
  掌柜的玉坠子掉了?
  拉提转头拍了拍门框。
  含钏一抬头,见拉提冲自己招手,便提着油灯到了门边。
  却不想,还未待她站稳,便有一股巨力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一手拿厚厚的潮湿的纱布捂住她的口鼻,瞬间便将她拖出了门外!
  那人力气很大!
  一手掐住含钏两只胳膊,一手紧紧捂住口鼻,飞快将含钏往外拖!
  拉提瞳孔放大,想也没想,便冲了出去!
  却被另一抹黑影子拿刀抵在脖子上,“退下!”
  拉提龇牙咧嘴地狠劲冲上头来,双手死死握住那把刀朝外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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