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生香——董无渊
时间:2021-06-20 09:20:23

  ...
  老大夫一连来三日,拉提的左手一日好过一日,从能拿茶盅到能握住随手的古银匕首,小双儿看得热泪盈眶,含钏欢喜得连连请老大夫留下用茶饮,“...今儿个做桂花糯米藕,要不您留下尝尝看?”
  老大夫抹了把额上的汗,忙摆摆手欲推辞,却被含钏热情摁下。
  “今儿个才买的九孔藕!九孔藕最绵糯,甜丝丝的,便是生吃也好吃。米也是今夏的新米,桂花儿酱是去年熬的,拿红黏土封了口子埋在井边,如今吃正够味儿呢!”
  嗯...听起来确实挺好吃的。
  老大夫半推半就坐下了。
  没一会儿,含钏便端了一份熬得香香的桂花糯米藕出来,桂花香与莲藕清香达成完美交融,莲藕白生生的,糯米在孔中满满当当,淋的桂花糖浆里还有些许鹅黄花蕊,最巧的是莲藕边上还卷了一只碧绿新鲜的荷叶和一幅不知用什么勾勒出的渔夫泛舟图。
  老大夫食指大动。
  含钏亲斟了一杯浓稠的龙井茶,“小点略甜,龙井回甘,您配着吃,不容易腻。”
  老大夫正欲抬筷,却听回廊处有声响,转头一看却见了一个熟悉却陌生的身影。
  这阎王,哦不,这秦王怎么这时候来了。
  老大夫忙放下筷子起身。
  含钏顺着老大夫的目光看过去,是徐慨。
  有些吃惊。
  距离上次送她芍药花,已经过去七天了。
  初伏都过了五天了。
  这厮是出公差了?
  还是换厨娘了?
  府邸的菜不难吃了?
  不需要到“时鲜”端菜了?
  含钏抿了抿唇,伸手把身后的围兜取了下来,还没说什么却见那老大夫颤颤巍巍起了身,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小的拜见秦王殿下...”
  含钏蹙了眉头。
  这老大夫不是市井里有名的神医吗?
  怎么会认识徐慨?
 
 
第一百五十章 蜜汁火方(上)
  含钏把疑惑压在心里,回了头看向徐慨。
  嗯...
  她再不想承认,这个男人的品貌看上去着实有几分姿色...
  徐慨从回廊处一路走来,着一身靛青色素服长衫,头发高高束起,一路过来眼神漠然,走路利落,微微偏过脸,优秀挺拔的五官显露无疑。
  含钏轻轻敛了眼睫。
  “孙太医。”徐慨走过来,手拱了拱,再看向含钏,“贺掌柜。”
  白胡子大夫看了看秦王与这老板娘之间还挺熟稔,想了想,笑道,“倒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您,您交待的事儿,微臣正干着。”
  还干得挺好!
  那小伙儿的左手,可是一天比一天好。
  这功劳干了,就得说!
  但不能自己说。
  白胡子大夫笑盈盈看向含钏,等着含钏给他找补——这小老板娘,看着年纪不大,人情世故倒是颇通,必定知道他是啥意思。
  谁知道等半天也没等到含钏背书。
  含钏是有些愣的。
  所以,这位大夫压根就不是甚江湖游医,而是宫里太医院的老太医...来“时鲜”给拉提瞧病,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含钏眼神木木地看向徐慨。
  是徐慨请的大夫?
  所以才会随口要诊费,让她看着给就得了...
  所以才会任何时候都可以出诊...
  所以才那么巧,恰好她在为拉提找大夫,恰好这位孙太医便出现在了东堂子胡同...
  含钏看徐慨的眼神五味杂陈,徐慨后面的小肃公公听孙太医暴露了,先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后一想,却觉得是个契机,稳住心神看向徐慨。
  冲啊!我的爷!
  这机会都不冲!
  找啥机会冲呀!
  徐慨听了孙太医的话,眼眸都未抬半分,颔首点头以示知晓,没在此处过多纠结,抬头看向含钏,“...夜里帮我留一桌,备上好菜好饭,食材上多注意些,来客不喜羊肉、鸭子等腥味重膻气大的吃食,便照着宫里的口味安排即可。”
  噢...
  原是来订餐的...
  含钏从心里兀地升起一丝奇奇怪怪的失落,轻轻甩了甩头,要把那点儿失落都甩走? 再抬头展颜笑了笑? “可是两个人?口味上有忌口的吗?辛辣?酸甜?都行吗?约莫何时过来?”含钏话没停,张嘴说个不停? “那儿照例给您留一张窗下的位子可好?再布置上时令的碗莲可好?桌子是深绛色? 碗莲是粉桃色,再加上碧绿脆生的莲叶? 看上去好看极了...”
  含钏喋喋不休,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
  徐慨点了点头? 都没落座? 随口道,“你做主就行了。”
  说着便抬脚出了食肆,又想起什么,转过头道? “这桂花糯米藕看上去不错? 晚上记得上一碟儿。”
  说完就转身走了。
  小肃眼神瞥了眼含钏,再瞥了眼自家爷,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三圈,趁主子爷还没回过神的机会,赶忙上前同孙太医交待? “...劳烦您了,咱们王爷特意交待了? 那位小师傅可是贺掌柜的左膀右臂,一定要好好治、治得好。”
  主子爷快走远了。
  小肃狠下心再多留片刻? 跟含钏正正经经地福了福身,笑起来? “孙太医是太医院的老人儿了? 先前干到院判告老回乡? 一手银针功夫在太医院几十年都无人出其右,这次千辛万苦请了孙太医重新出山,您放心,拉提小师傅的手,没问题。”
  含钏胡乱点了点头。
  心里有点乱。
  说不上来哪里乱。
  反正就像调料瓶打倒了似的,酸的辣的甜的咸的全都有。
  这是在干啥?
  徐慨是在做什么?
  他想做什么?
  润物细无声地帮她?
  出于左邻右舍的情谊?
  还是...
  含钏深吸一口气,重新展了笑颜,以更恭谨的态度招待了孙太医,又重新做了安排,“...崔二,你每天早上起个早床,架上驴车去接孙太医来扎针。”既是徐慨穿针引线介绍过来的,自然要方方面面照顾周全。
  孙太医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秦王殿下每日派了人来接的,您客气了!”
  含钏胸口更闷了,笑了笑,倒是很坦白,“往前不知道您的年岁和资历,以为您是来撞运气的游医,始终有些戒备。您也自谦,从未透露一二...如今知道了,自是要更尊敬才好。”
  孙太医一笑,白胡子就翘了起来,笑声都透露出几分实诚,“哎呀!您有所不知,秦王府的肃爷特意嘱托的,甭告诉您甭告诉您,害怕您心里有负担。如此一来,小老儿这才...”
  孙太医嘿嘿嘿笑起来,这秦王与贺掌柜打的机锋,他是老了看不懂了,哪有帮了忙不让人知道的?
  今儿个他瞧秦王来了,下意识起身告礼,告完礼心里就有些打鼓——他...是不是穿帮了?
  可看秦王的神色,倒也没怪罪他,这才放下心来——还好没闯祸。
  闯没闯祸,只有徐慨心里知道。
  徐慨一手随意地搭在小案上,一手指尖轻轻敲打凉簟席,他没说话,可气氛有些低迷。
  小肃立在徐慨身侧,屏息静气,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往后做这些事,隐秘一些...”徐慨轻声开了口。
  小肃小觑了自家主子爷的神色,没见怒意,语气便稍松了松,“是。”还是解释两句,“孙太医年岁大了,有时候有些记不清旁人说了甚,往后奴必定更警醒。”
  顿了半晌。又想了想,心一横,僭越便僭越吧,腰越佝越弯,还是把话说出了口,“其实,您为贺掌柜做了许多事...那支红玉髓...裴家...钟家...如今帮忙请个大夫为食肆的小师傅瞧病,实在不算是大事儿...”
  小肃心里有些急。
  有些事儿,您不说,又有谁会知道呢?
  贺掌柜是个好的,为人处世、待人接物都是真心换真心,否则也不会将食肆经营得如火如荼,更结交了如张三郎、冯夫人这样的权贵...
  这样的姑娘,说不做妾,可拿出真诚去换,若是真喜欢,便去争取。
  退一万步。
  王府得势得宠的侧妃,不比平头百姓家的正妻,甚至小官小吏家的正室有体面吗?
 
 
第一百五十一章 蜜汁火方(中)
  小肃搞不懂,想不通。
  徐慨一抬眼,眼风凛冽。
  小肃的话全都如数堵回肚子里,把嘴巴闭得牢牢的,就此噤声。
  帮忙做事,是为了邀功请赏吗?
  或许在朝堂上,不可避免,会有。
  可他需要贺含钏回报他什么?
  贺含钏又能回报他什么?
  一个小小姑娘,纵是平日里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到底是个姑娘,当一个权力大于她、地位高于她的男人帮她的忙,时时刻刻关注着她,她会怎么办?她能怎么办?
  她没办法回报他的。
  所以这些事情,让她知道了,便只会给她带来负担和压力。
  若是只会给她带来负担和压力,那他为什么要伸手帮这个忙?
  徐慨轻轻抬起下颌,再轻轻叹了一口长气,有很多事情他可以抓住,就算凭他现在的能力抓不住,只要他坚韧努力,在不久的将来,他或许也能得偿所愿。
  但,含钏并不在里面。
  有的人有的事,并不是努力就可以的。
  比如,他无法驳斥圣人,自己选定秦王正妃人选,偏偏含钏碎瓷为誓,此生绝不为妾室。
  徐慨往后靠了靠,背靠在黄花木椅凳上,后背有了依靠,整个人便如释重负地再呼出一口气。
  身体放松了下来,不知为何,胸口里面,胸口最深处,却有些酸痛。
  这种感受很奇怪,是从未有过的。
  徐慨抿了抿唇,目光灼灼地看向不远处摆放的白玉石雕,雕的是菘菜叶子的情状,叶儿是碧绿鲜翠,梗子结实大气,若含钏看见了,想的必定不是这台玉雕有多贵,而是菘菜叶子能做甚菜?
  徐慨想着便笑起来,笑着却渐渐板正了起来。
  ......
  徐慨亲来订餐,还特意交代了另一位食客的喜好忌口,又说了照宫里的口味准备...这一听就是个大人物啊!
  含钏心里再乱,也强迫自己收拾好心情——毕竟,赚银子比这些个糟七糟八的情绪要紧多了!
  含钏特意去了趟东郊集市,买了一筐子新鲜的青梅与樱桃,杀了一只嫩肥母鸡,又见小摊贩处摆了几个大水缸,里面飘着椭圆形、长叶柄如新生的小荷叶一般的莼菜,看上去翠绿可爱,一看就很新鲜,含钏笑着问,“...老伯!您这莼菜是哪里的出品呀!”
  那老伯答,“昨儿才从漕运码头运下来!西湖三潭印月出产的,您一看就懂行,西湖莼菜是顶肥美的!”看四下无人,佝了腰,低声同含钏说,“您不知道,这几缸莼菜是漕运船上的漏网之鱼,本是江淮漕运码头进贡给宫中老太后的贡品,宫里的人搬不下了,这才剩下这么几缸...”
  行吧。
  所有吃食都得跟权贵挂钩,才富有传奇色彩。
  前有状元糕,后有文公酒,没有三百字传奇经历的吃食不是一盘好菜。
  含钏敷衍了事点点头,随这些个卖菜的怎么说,反正她不加钱,都是混迹东郊集市的老买菜人了,立场很坚定。
  但有一说一,这莼菜的品相着实是好,比宫里的贡品也不遑多让。
  含钏好说歹说,两缸三两银子拿了下来。
  卖菜的老伯兴高采烈跑了。
  含钏和小双儿一人抱了一只大缸上了驴车。
  还好有驴车,含钏心里这样想。
  一路拉回去,还没把食材拿下车,就听见了钟嬷嬷的声音,“...怎这般重的东西让小乖拉?怎不租一辆牛车呀?若是把小乖拉病了,请兽大夫的银子也比租牛车贵。”
  所以,小乖是谁?
  含钏盯着油光锃亮、神采奕奕的那头小毛炉,吃力地咽了口唾沫,所以钟嬷嬷为何要给拉货的驴子取名叫小乖?
  不对,重点错了。
  为啥要给拉货的驴子取名字?!
  含钏抹了把额角的汗,默不作声地和小双儿一道把大缸子搬进屋子。
  钟嬷嬷高兴就行了吧。
  等熬死了小乖,她再去买头驴子,坚决不让钟嬷嬷取名了。
  其实徐慨说餐食要求的时候,含钏心里就有了个谱儿,一溜的菜便蹿了出来,正巧遇上了这两缸子新鲜的莼菜,首当其冲便是西湖莼菜羹,只是徐慨说了来客不爱吃羊肉、鸭子等有味儿的食材,含钏便将莼菜羹里原有的鸭胸肉换成了牛肉条儿,用牛肉和鸡高汤冲开焯水煮沸的莼菜,口味清香鲜嫩,又有润肺清热的功效,极其适合夏天食用。
  又从后院的水缸里捞了大河虾,混着龙井,炒了一份龙井虾仁,再炖了一盅八宝肘子,黄焖了鲜活的河鳗。含钏去窖里看了看,带皮上腰封的火腿已经熟了,含钏割了一小块儿,一面横切三刀、竖切六刀,刀口深至肉皮却没割破肉皮面。
  取用一只大碗,把皮儿贴碗底,放入碗中,加清水二两、白糖一两、料酒三钱、放蒸笼蒸熟后沁出汁水,再经三次蒸煮,肉已酥烂,再将肉连同煮熟的莲子扣入高脚盘中。
  锅用旺火烧开,倒入火腿汁水,烧沸时,注入白糖和团粉浆,马上用勺搅拌,起锅时均匀地洒在“火方”上,再将殷红的樱桃摆在“火方”正中间,在其周围摆上青梅片和去核樱桃,撒上糖桂花,构成了一副美丽的引人垂涎三尺的图案。
  徐慨来得早些,在厅堂里坐着等。
  没一会儿便出了胡同去接,接回一个身形颀长、体貌端正的男子。
  含钏特意出来,站在柜台后。
  这不是三皇子,如今的恪王,往后的圣人吗?
  再转念一想,徐慨和三皇子关系倒是一向融洽,同眼高于顶的二皇子不咸不淡,同闲云野鹤的皇长子点头之交,如此一来,矮子拔高子,三皇子倒是和徐慨关系很好的年长皇子了。
  兄弟之间在外吃个饭,也不是啥大不了的事儿。
  含钏敛了敛眉,套上围兜又钻进灶屋备菜,便再不管外间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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