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傅长乐认出了那个被封悠之当宝贝的青玉瓶:“是他压箱底的东西,上一回还用这敲诈了我一株血灵芝。不过他倒是一直挺喜欢你。”
否则也不至于如此上赶着大出血。
突然被喜欢的十三看都没看那价值千金的疗伤圣药一眼,而是小心地对着傅长乐的手腕认认真真吹了两口气,然后一板一眼回答道:“我不喜欢他。”
第7章 我知道是谁杀了院长
当天夜里,一刻都多等不了的十三一袭黑衣,带着那封轻飘飘的遗书进了宫。
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隐匿身形,宫中的守卫很快就发现了这名身法诡异的闯入者,一时间宫内警铃大作,灯火通明。
闻讯赶来的御林军统领蒙顾剑见到这熟悉的身影就觉得脑门突突的疼。
作为七大哦不,现在只剩下六人了,作为六大宗师之一,他倒不是打不过这个将皇宫当作自家庭院随意进出的无礼小子。
只是原先因为太景宫的那位,他们陛下对此人向来宽容,前些年更是默许了这样一位擅长隐匿暗杀的刺客自由来往太景宫,着实让他和齐公公过了好几年提心吊胆的艰难日子。
蒙大统领内心一顿吐槽猛如虎,面上却还要摆出宗师高手的威严和气势,冷着脸厉声呵斥道:“来者何人!可知擅闯皇宫是死罪!”
十三今日是来替他家殿下取东西的,连手中的墨刃都未出刀鞘,只对着蒙顾剑冷冰冰道:“来取我的东西。”
他的语气太过理直气壮,蒙顾剑心头犹豫,一时拿捏不准是否应该拔剑。
这不动真格吧,怕是拿不下这小子。可若是真出了剑,刀剑无眼一不小心将人戳个窟窿,陛下那里恐怕不好交代。
正当他犹豫之际,陛下身边的亲卫匆匆赶到:“陛下旨意,将此人带往太景宫。”
蒙顾剑乐的不用左右为难,抱着剑跟在他们后头晃悠悠进了满殿素缟的太景宫。
这座在这十年间诞生了无数传说被整个后宫称为禁地的宫殿已经没了主人,那些富丽堂皇金光熠熠的装饰也在一片素色中变得黯淡无光。
院内的红梅开的正好,蒙顾剑和十三到时,正看到一身黄袍的宋鹤卿在梅树下喝酒。
听到声响的宋鹤卿仰头饮下最后一杯酒,低着头含糊道:“今天是她的头七,朕就猜你会过来。”
石桌上乱七八糟躺着四五个空酒壶,可他的面上却没有一点醉意,唯有平日里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在此刻仿佛含着化不开的浓墨,隐约露出一点失意的模样。
十三微微侧身避开迎面的酒气,对着这位全天下最尊贵的天子依旧是那一句硬邦邦的话:“我来拿我的东西。”
宋鹤卿的失态仅是一瞬,他挥手招人收拾了石桌上的残局,抬起眼又重新变回那个天威难测的皇帝陛下:“是何物?”
“血灵芝,花鹿茸,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南海夜明珠,羊脂暖白玉……”
十三面无表情地将清单上的稀罕物件一个个报出,一旁的蒙顾剑听的在心底啧啧咂舌,连带着看过来的眼神都变得微妙起来。
宋鹤卿耐心地听他报完最后一个名字,面色不变:“这些都是靖阳的东西,何时成了你的……”
“唰!”
一张薄薄的信纸夹裹着内力被直直甩出。
蒙顾剑身形一动,暗暗化去内力接过信纸,仔细检查后才转身递给宋鹤卿:“无毒。”
宋鹤卿接过信纸,波澜无惊的面色在看到那最熟悉不过的字迹时终于有了裂痕。
傅长乐写的这封遗书其实只有一句话;
【十三,我留了些东西给你,药材保命,钱财傍身,以后你一个人,别再动不动受伤了。】
之后便是一连串长长的清单,正是十三刚刚所报的,一字不差。
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宋鹤卿却死死盯了许久,仿佛要透过这张薄薄的信纸,看到那个不知怀着何种心情写下这些字的人。
半晌后,他终于哑着嗓子开口:“在太景宫的库房里,你自取吧。”
十三一个飞身没了踪影,红梅映雪的庭院内,只剩下寒风吹过梅梢的声音。
“她连一个字都没留给朕。”在最亲近的心腹面前,宋鹤卿捏着那封重若千斤的终于忍不住疲惫的闭上眼,“她一个字都没留给朕,她和朕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准伤害十三。”
蒙顾剑和他相识十余载,还是头一回见到他们这位自矜自傲仿佛永远理智的皇帝陛下露出这般脆弱的神情。
这封遗书,让高高在上运筹帷幄俯览众人的真龙天子终于走下御台,重新变回了会痛会哭的凡人。
前朝靖阳长公主和大庆开国皇帝的前尘往事并不是什么秘密。
这对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曾缔结婚姻月下许约,也曾两军对垒兵刃相向。
在蒙顾剑看来,这两人间并没什么是非对错,只是一个想要推翻被世家把持的腐朽王朝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安稳,而另一个以身镇国誓死捍卫她的家国山河。
国仇家恨在前,生死阴阳在后,最终留给这位尊贵陛下的,也不过是不着一字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跃,和一座冷冰冰不被承认的皇后牌位,
一刻钟后,在库房里翻得灰头土脸终于找齐清单上东西的十三再次出现在庭院里,他背着包袱伸手一摊,对着还在石桌前吹冷风的宋鹤卿干巴巴道:“信!”
早已收拾好情绪的宋鹤卿眉头微蹙:“什么信?”
“我刚刚给你的!”
“朕从未见到过什么信。顾剑,你来说!”
蒙顾剑硬着头皮对上不敢置信的十三,昧着良心帮腔道:“臣也未曾见过什么信,怕不是这位小兄弟记茬了。”
十三惊到了,这两人好歹一个是皇帝陛下,一个是宗师高手,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敢试图昧下殿下千辛万苦写的信!
“信给我!”十三拔出腰间的墨刃,直直指着不要脸抢人东西的皇帝,一字一句警告道,“那、是、我、的!”
宋鹤卿看也没看眼前的匕首,揣着薄薄的信纸起身就走。
十三气疯了,蒙顾剑见状不敢大意,果断拔剑险险拦下他的愤怒一招,嘴里大喊:“要碎了要碎了,当心你包里的金玉翡翠和救命良药!”
太景宫因为遗书的归属刀光剑影,鸡飞狗跳,而与此同时,青山书院的偏僻院子里,傅长乐也正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你说有急事见我,现在我人已在此,有什么事就说吧。”
一瘸一拐的青衫小童“噗通”一声在傅长乐面前跪下,凄厉道:“小姐!院长是被方庄翰那贼子害死的!”
这一嗓子直接把正打着瞌睡的惜言吼懵了,瞪着圆眼不敢置信道:“柱子你说什么?是方副院长害的院长大人?!”
王柱眼眶通红,右手死死捏拳,扯着变声期的公鸭嗓愤恨道:“是他,就是他害了院长!小姐你一定要替院长报仇!”
“小姐!”惜言跟着跪在他身边,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我们不能放过他呜——”
傅长乐刚刚起身的时候又吐了两口血,这会儿脑袋被两人哭的嗡嗡疼,按着太阳穴冷言道:“你们口中的凶手和我这就隔了两个院子,你们再哭的大声些说不定就能将人招来,把我们一锅端了。”
这话果然有效,两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抽抽噎噎停了哭声,红着眼睛巴巴望着屋子里唯一的一个成年人。
“都先起来。”傅长乐挥了挥手,“王柱,你说方山南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是你亲眼所见,还是说你有什么证据?不过你半个月前就因损毁古籍而被送下山,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
俞山南身死,神鉴署早已将他身边所有人都调查了一边,王柱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十二岁的半大孩子本是山脚猎户家的孩子,颇有读书天分,却因为家贫读不起书,不得不早早跟着父亲进山打猎砍柴补贴家用。
俞山南有一回偶然碰见他一边砍柴一边背诵《诗经》,心下不忍,于是提出将他收为书童,平日里帮着替他收拾书房,闲余时间可在青山书院继续读书学习。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可就在半个月前,王柱却突然被俞山南送到了更远些的云州书院。
俞山南对外的说法是王柱失手毁了他一箱绝版古籍,他痛失珍藏不愿日日见到此子,又不忍误他前途,因此才送至云州书院让他继续求学。
这俞大家爱书众人皆知,珍贵古籍被毁那是活生生在剜他的心。
因此事将肇事书童远送其他书院,青山众人都没觉得奇怪,还暗自感叹俞院长宅心仁厚,还替那书童考虑周全。
“我根本就没有毁坏古籍。”王柱上前一步开口道,“我被院长送走,是因为我听到了不该听的话!”
据王柱所说,那日他像往常一样替院长整理书房,一不小心打碎了一块红丝砚。他知那砚台名贵,又远远听见院长的声音,情急之下抱着着裂成两半的砚台一骨碌滚到案桌底下。
他人长得瘦小,身子骨柔软,堪堪钻进案桌下的空隙,那位置正巧被垂下来的桌椅帔挡住,因此正红着脖子争吵的俞山南和方庄翰并未发现案桌下躲了人。
“我、我听到院长骂他了,他没经过院长的同意就去找了院长的学生,就是明年春闱主考官严大人,他打着院长的旗号,想让严大人透露……”
“笃、笃、笃——”
王柱说话的声音一顿,门外是已经连续好几天出现在他噩梦中的声音。
“子青你歇下了吗?下人说看到有人鬼鬼祟祟进了你的院子,方叔不放心过来问问。”
第8章 狗皇帝!呸!
王柱听到这声音瞬间慌了神,蹦起来慌张张环顾四周,随即眼睛一亮,瘸着脚呲溜一声滑进床底,不见了踪影。
傅长乐嘴角抽了抽,这行云流水的一连串动作,一看就是有经验的老手了。
“方叔,我这里未见到可疑之人。”傅长乐一边用眼神示意惜言去开门,一边拿了一本书册在手上,看着进门的方庄翰惊疑不定道,“会不会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方叔,我们去请神鉴署的人过来吧。”
方庄翰不动声色地将整个房间打量一圈,目光在能藏人之处短暂停了一瞬,随后温声安抚道:“许是下人看茬了,这么晚了也不好随意打扰神鉴署的大人。”
傅长乐愣愣点头,只是眼底依旧存了些许犹疑之色:“我记得当日那位千户大人曾提到无形之术,会不会是……”
她说着目光忍不住在屋内四处打量,仿佛当真害怕自己这闺房内,有一个无形的鬼魅伺机而动,取人性命。
“胡闹。”方庄翰轻斥了一句,“这世上哪来什么无形术,此等子虚乌有的传言其可当真。”
傅长乐讷讷称是,用帕子掩嘴低咳两声。
“你身子骨弱,方叔本不应该打扰你休息。”方庄翰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长长叹了一口气,“但有些事情,我若不和你说,就没人再会和你提起了。”
沁着血的帕子被傅长乐不动声色地收起来,她低眉垂眼,轻声应道:“您说。”
“今夜是院长的头七,我们读书人虽不信神鬼之说,但我和院长相交多年,到底盼着他魂魄安息,不忍他连死后还被惊扰。”
“方叔您说的是。”
“只是现如今院长的尸身还在神鉴署,我还听说那疯医整天叫嚷着要剖尸求证,这实在是……”方庄翰眼角微红,加重语气道,“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子青,头七已过,入土为安啊!”
傅长乐也跟着红了眼睛:“我知道,可、可是杀害父亲的凶手还未抓到,真凶一日未明,父亲便一日难安啊。”
听她这般言语,方庄翰到底也没强求,又宽慰了几句,起身告辞。
等门外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王柱重新从床下钻出,跺着脚大骂:“猫哭耗子叫慈悲,那方贼子根本就没安好心!”
惜言不乐意了,嘟着嘴叫嚷:“柱子你骂谁耗子呢?”
“我没说院子是耗……不是,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那方老贼是凶手,是凶手……”
“行了。”傅长乐开口摁住两人,“王柱把你刚刚的话说完,方庄翰勾结春闱主考官是想要做什么?透露试题?徇私舞弊?”
“你、你怎知道?”王柱惊诧,见傅长乐面色实在不好,才终于想起正事,磕磕巴巴继续道,“院长发现他们科举舞弊勃然大怒,将方庄翰大骂一顿,坚持要揭发此事,院长说,要还全天下科考学子一个公平。”
“方庄翰急了,说院长这样会害死许许多多的人,也会害死他自己!”
“他们两人吵了很久,院长最终将方庄翰赶出书房,说自己要一个人静一静。”
“院长在书房里待了很久,我实在撑不住了,肚子叫了一声……”
后面的事傅长乐已经可以猜到,科举舞弊绝不是什么小事,无辜的王柱碰巧听见,俞山南怕牵连到他,才不得不叮嘱一番后将人匆匆送走。
傅长乐心中有了计较,抬起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父亲遇害已经七天,若你早知道其中另有隐情,又为何到今日才和盘托出?”
王柱愣了一瞬才察觉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当即指天发誓:“我所言句句为我亲耳所闻,若有半句假话,让我天打……”
“好了,我问你为何七日后才来?若我没记错,父亲遇害次日,这事就已经传的天下皆知了。”
“是,我当时一听到院长出了事就想跑出来,只是云州书院规矩森严,每月唯有初一十五方可出院。我心里着急,想偷偷从后山跑出来,不料摔了一下伤了腿。之后我被教院关了禁闭,一直到今日才找到机会重新跑出来。”
这番话听起来并无太可疑之处,傅长乐点头,开口嘱咐道:“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抓紧时间回云州书院,就当今夜从未来找过我,也从来不知道科举舞弊一事,明白了吗?”